到淺夏再次收拾妥當出門,已經(jīng)快中午了,黃御守在門口,似乎是有重要事情想要和小竹子商量,小竹子便把淺夏託付給彩霞照顧,自己先行離開。
賀長安帶來桑月的消息,說是已經(jīng)找到了嵐風,不日將啓程趕回遙京請罪。
這也算是這些日子裡唯一的一個好消息了。
回想起桑月嵐風都在的日子,那時嵐風還是個小孩子,每天跟在桑月身後,總也長不大似的。
可誰能想到,就是那樣一個看起來總也長不大,誰都不設防的孩子,竟然是左康的奸細。
嵐風,血煞,他們最信任的人,最後毒背叛了他們,老天還真是跟他們開了一個大玩笑。
“主上在想什麼?”賀長安問。
“想桑月了。”
想那個高冷如竹的男子是以怎樣的心情,看著一個孩子長大,小心的呵護,最後落得鏡花水月一場空的悲傷境地。
還好桑月找到了嵐風,他們的故事總會有一個完美的結(jié)局。
至少他們會有一個結(jié)局的,總比血煞要好。
她曾經(jīng)是靖王手下最得力的暗衛(wèi),殺人無形,手上爲了那個男人沾滿無數(shù)鮮血,直到死都沒有爲自己活過一次。
可惜,她曾經(jīng)用卻真心對待的兩個男人,現(xiàn)在哪一個還記得她半點。
這便是人世,這便是人性。
淺夏不禁會想,如果有一天自己離開這裡,離開這個世界,李軒昊會不會總有一天也忘了自己。
他們塵歸塵土歸土,就好像從來沒有相見過。
彩霞送走桑月,對半倚斜陽的淺夏道:“王妃姐姐今日好像有心事?”
淺夏拉著彩霞的手,走向王府深處,哪裡荒涼的院落,曾經(jīng)都住滿了人。
住在王府裡的每一個女人,都幻想著有一天坐上王妃的日子,幻想著最受皇帝寵愛的靖王殿下,有一天登基做了皇帝,他們就是母儀天下的皇后。
可惜在當時皇后的手裡,甚至她們枕邊人的靖王爺眼裡,她們都只不過是一枚棋子罷了。
他們都企圖通過這些無知的女子,打到彼此制衡的一種狀態(tài)。
可惜,後來她來了,她來到王府,成爲所有人仰慕的王妃,然後逼得李軒昊一道口諭,遣散了王府裡所有的姬妾。
或許她們當時都是恨自己的吧,恨她把她們從哪個至高無上的位置上拉下來,永遠沒有進駐皇宮的機會。
可她們都不知道,離開王府獲得自由,曾經(jīng)是她多麼可望而不可即的。
淺夏站立在清音閣門前,擡手指了指上面的匾額。
彩霞擡頭瞧了一眼:“我知道這個地方,竹姐姐說過,這裡曾經(jīng)住著王爺?shù)囊粋€側(cè)妃。”
淺夏點點頭,擡腿邁了進去。
經(jīng)歷過一場浩劫,靖王府當初被洗劫一空,這裡也未能倖免於難,後來李軒昊奪回遙京,重新修葺王府,這裡做了改良,已經(jīng)再沒有昔日的景象。
唯一不變的,清涼依舊。
“姐姐是不是有話想和我說?”彩
霞陪著淺夏走國過清音閣,走往下一個院落,每一個院落都無一例外的冷清。
早晨開始彩霞就總覺得淺夏哪裡不對,對自己似乎若有似無的保持距離。
她的心裡在害怕,又不敢說出來。
現(xiàn)在淺夏就這麼帶著她繞了大半個園子,她就更覺得心裡打怵。
淺夏微一點頭,在一處石桌上坐下來。
“給我找紙筆過來。”
彩霞看一眼天色,已經(jīng)掌燈了,夜裡涼,她不想淺夏在這吹冷風,淺夏卻堅持就留在這。
小跑著把淺夏要的東西找了來,彩霞卻不願意交出手。
她害怕淺夏拿到這些東西,寫出來的內(nèi)容,是自己心裡最深的恐懼。
“知道我們爲什麼又帶你回到清音閣了嗎?”
彩霞環(huán)視一圈昏暗的光線,這裡花草繁茂,卻沒有一點人氣,整個王府所有的人氣,好像全都在采薇軒。
她慎重的搖了搖頭。
淺夏繼續(xù)寫道:“清音閣是靖王齊側(cè)妃的居所,我嫁進王府之前她就是側(cè)妃,所有人都以爲她最後會成爲王妃,終有一日取代我,可惜,到現(xiàn)在我貌殘音啞還是王妃,然而她早已不知是哪裡的一抔黃土。”
“姐姐,想說什麼?”
“我和靖王之間,是皇帝指婚,從我們相遇彼此的那一剎那,就再也沒有人能插在我們中間。我們就是彼此。”
彩霞低著頭,躲閃過淺夏堅定的視線。她從來不敢有那樣堅定的眼神。
她一直是渺小的,怯懦的,直到她遇到淺夏,她勇敢的活出了每一個女子渴望活出的樣子,那是她夢寐以求的,所以她崇拜,她敬仰,直到那份感情在心裡慢慢發(fā)酵、變質(zhì),直到有一天自己猛然發(fā)現(xiàn),卻爲時已晚。
一雙小手緊緊握成拳頭,在石桌下面微微泛白。同樣蒼白的還有她的臉。
“姐姐……是不是發(fā)現(xiàn)了什麼?”
淺夏微一搖頭,輕笑著否認:“不,我什麼都沒發(fā)現(xiàn),只是舊地重遊,有感而發(fā)罷了。”
她站起身,今晚的月色並不好,彎彎的一勾,掛在柳稍上,讓人看見就想起離愁。
彩霞卻因爲她的一句話,愈加的膽怯起來。
她敢肯定,王妃一定是發(fā)現(xiàn)了什麼,否則不會突然對自己說這些。
她帶自己走遍了靖王府,其實不過就是想給自己一個忠告,曾經(jīng)介入到她和靖王之間的人,全部沒有一個落得好下場。
如果自己再執(zhí)拗下去,同樣會步她們的後塵。
淺夏邁步,踏進月色裡,彩霞被留在原地,眼睜睜望著那個人離自己越來越遠。
她不明白自己喜歡一個人有什麼錯,所有人都有追逐愛的權(quán)利,沒理由那只是別人的幸福,到自己這裡就只能成爲嘴上說說。
王妃是天上的星,她只敢敬仰,從不敢褻瀆,難道這也不行嗎。
那一夜李軒昊從晉中回來,披星戴月。
她看著王妃支撐著一條病腿,站在月色裡翹首望了半夜,看到靖王一身風塵僕僕,飛
身從馬上下來,天神下凡一般的威武。
看王爺將王妃緊緊擁入懷中,然後是長久的靜默。那一刻,她知道他們是在感受彼此,懷念彼此,他們相愛到甚至珍惜每一次別離。
在他們之間,真的容不下任何一個人的縫隙。
儘管知道王妃夜裡一定會痛醒,儘管她有著最好的按摩手法,可是當靖王爺回來的那一刻開始,采薇軒的臥室裡便再沒有她的一席之地。
彩霞是善良的,人在出生之初都是善良的,直到他們遇到一些足以改變個人信仰的事情開始。
那一夜彩霞徹底被嫉妒焚燒了理智。
她從來不知道,在自己心裡,王妃已經(jīng)重要到了如此地步。重要到,即使是和王爺在一起,她也看不得他們好。
早起,小竹子前來伺候梳洗,發(fā)現(xiàn)彩霞就在門外守了一夜,驚得把手裡的水盆往路邊一放,就撲到彩霞跟前:“我的姑奶奶,你不是在這守了一夜吧,晚上露水這麼重!”
彩霞的手冰冷,眼睛半瞇著,看小竹子的眼神都有點模糊。
小竹子在彩霞額上探了探,被高熱的溫度嚇得一下子收回手:“怎麼這麼燙,是不是著涼了,我們先回去歇歇。”
“你啊,也真是的,有王爺在呢,王妃就算是真不舒服,也會宣太醫(yī)的,你在這守一夜有什麼用啊!”
小竹子一邊搓著彩霞的手,一邊把人帶回房裡。
用被子捂好,小竹子交代:“你先在這等著,我去找郎中過來,吃點藥咱們就好了。”
彩霞忽然拉住小竹子的手,“不用麻煩了,喝碗薑湯就好了,驚動了郎中,回頭叫王妃知道,又要擔心了。”
“你啊,還怕王妃擔心!”小竹子一點彩霞的腦門:“王妃正忙著和王爺‘敘舊’呢,放心,一天都出不來采薇軒的大門,大小姐,你就好好養(yǎng)病吧。”
小竹子開了個玩笑,轉(zhuǎn)身出去,彩霞就那樣盯著小竹子消失的門口怔愣出神。
是啊,正主回來了,她又算的了什麼呢。
不過是一個喜歡上一個人,說都不能說出口,更見不得光的小人物。
王妃對所有人都很好,自己也不過是那所有人中的一個罷了,她從沒有可以多給予一些,或者是保留一些,而自己就可笑的把那在她心中毫無半點特別的施與當成是恩賜。
在王妃的眼中,自己跟采薇軒裡任何一個丫頭沒有什麼不同,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自己是郭副將留在世間唯一的骨血,揹負著他們心中的道德與譴責。
可是她厭倦了這樣的身份啊,她也想有一天可以光明正大的去愛一個人,就像樓小公子跟九皇子那樣。
即便他們是那麼的與衆(zhòng)不同,仍然不會有一個人覺得突兀,不管走在哪裡,做了什麼,就好像他們原本就應該是這個樣子的,形同陌路,或者相敬如賓,都會讓人覺得不舒服。
被高熱燒到漸漸失去意識,彩霞的手還是緊緊攥著,從昨夜就從沒有一刻舒展過,她的神經(jīng)繃得緊緊,這是唯一能讓稍稍有些安心的自我保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