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爲你白了發。你卻挽起她的青絲,輕吻,似水。遺忘在人世的銅鏡中,看到,你爲她描眉,一筆一劃,半生喑啞。我的銅鏡啊,演繹著你和另一個人的細水長流。
“尊主,該梳妝了。”侍女上前,驚醒了她在鏡中的魂魄。她回首“嗯。”雪白的長髮,美到無法形容的臉,一道傷疤橫過半張小巧的臉頰,毀了一副絕色丹青美人圖。每次一看到,伺候的人還是一驚,生生忍住。“尊主,這疤……”梨花小白有些不忍。“無礙。”她有能力恢復,只是,恢復了以後呢?“可是那人都已經忘記你了……”何必呢……她只是看著房中的銅鏡,跟凡間一模一樣的鏡子。只是裡面那個人花白了頭髮,毀了容顏。
花神隨水爲追回被盜紅櫻誤入凡間。巧遇了人間年輕的帝王,爲不讓凡人識破真身,只得隱藏身份。只是沒想到當日就被他帶走,每日盛寵,沒有一絲空隙可以離開。他最愛爲她描眉梳髮,說世間無人能與她比。他最愛爲她描繪丹青,說人間不得而見。他最愛撫摸她的容顏,說願獨寵致死。她竟被一個凡人迷惑了心智。
後來,上奏的人愈增,他無動於衷,專寵。
後來,國相相逼,他不娶相女。
後來,小國獻公主。
和她不同的,妖嬈女子。和她這種溫婉如水不同的異域女子。國宴上,多少人被勾走了心魄,香豔火辣的女子,彷彿是天賜的禮物,連她都看得忘了神,更何況身旁的他,他就像當初看到自己時那種發光發亮的眼神。後來,他收下了那些女子,十七個紅衣舞娘以及一個身材火辣的公主。
只是沒想到謝恩時那個公主會突然行刺,她忘記自己身份許久,忘記了用法術去擋,竟然生生用肉體去接了橫刺的刀刃。他大驚的瞪大眼睛,她吃力得笑笑。才發現所有人用吃驚的表情看著她,說“妖……妖怪……”她不小心現了額頭的花神印記,卻被無知的人類當成了妖怪。
他把她關入天牢,她可以逃走,但是自尊心不允許。她半散了發貼在冰涼的牆上,乾燥的稻草下不時有老鼠在爬動,卻不敢靠近她。
聽到牢裡有人惡意提起,他又納了多少妃子,又臨幸了新進的妃子,他又看上了哪府小姐。她想,應該不是真的,夜裡趁她睡著來看的人是他不假,所以這些消息都是假的。
只是沒想到都是真的,她偷偷溜了出去,停在原來她的房門前,看到他摟著一個人,對著她留下的鏡子說著情話,人心易變,不是嗎?她站在門口等他許久,一夜,他都沒有出來。原來他已經許久沒有再去牢裡看過她了。
後來,沒過幾日,一個宮裝女子來到她的牢前。說的什麼她都沒有記得,只聽得一句他不要你了,以後會有我和我的孩子陪伴著他。你的孩子關我什麼事,隨水覺得地上的老鼠都比那女人好看。
等到她後來看到,他貼著那個女人的肚子才明白,哦,那個孩子,是他和那個女人的孩子。可是他不是說以後他只會要自己爲他生的孩子嗎?
她抓起那個女人問“這是誰的孩子。”窗外是她最熟悉的景物,綠樹成蔭,花開滿地。沒想到他聽得宮女說剛纔有個奇怪的人站在門口,又返了回去。正看得她揪著那個相府千金。放開,他說。她看了他一眼,輕輕放下,不能傷到他的孩子。他說“我們出去再說……”她點頭,你說什麼都好。只是沒想到聽到一句“你這該死的妖女”回頭後,被那女子用簪子劃畫了臉,她疼得一把推開那個女人。血落了一地,開了滿地的花,香氣四溢。他震驚地看著她,甚至忘記了扶她起來。他聽到那個女人身下流著血喊著孩子時,忘記了她的存在。
她貼著牢裡冷硬的牆壁睡下,若是一般人,早就生病了,只是她不害怕這麼點涼。她聽到有人說過幾日皇帝要處決裡面那個妖女,相爺請來了一個厲害隱僧。她也是該離開了,無上花神,卻不知人情世故,落得如此境地。她輕輕一揮手,妝成發就,一身華麗裙裝,花開滿了牢籠。
只是聽到那個人說的一句“高僧這邊請。”她已經離開了人世,重回花神殿。她靠在門前樹上,聽得侍女驚訝的呼聲,只覺疲憊,隨意將衣襟裡的花枝遞出去,“把紅櫻種上吧,這姻緣花要小心些,不要碰上了。”
牢前,“高僧,請幫幫我。”他說。幫我。幫我救救她。
他連與她相似的罪犯都準備好了,卻沒有在牢裡找到她。“這……莫不是花神臨世?”那個僧人沒有聽進他的話,只是顧著開滿牢門的花,絲毫沒有要謝的勢頭。花……花神……?她不是妖怪嗎?竟然是神仙……可是她消失了……
後來,很久很久以後,他會找一個比一個像她的人,可是,每一個人都不是她。他看著相似的眉眼,一直描繪著她的模樣。只是他並不知道真正的她在銅鏡裡看著他對著另一個人說話。漸漸的,她白了頭髮,二八芳華模樣的她,有了一頭柔軟白髮。
她招了侍女進來,“傷疤沒事,頭髮真真難看,把這銅鏡丟了吧。”不再看見你,應該就沒事了吧。我爲你知情,也爲你棄欲。原本我就是尊貴的神仙,又何必糾結於紅塵。她飲下紅櫻子水,忘記就好了。她落淚。
後來,人間的銅鏡也碎了。碎裂時全部化成了百花盛開,消散的模樣。他抱著空氣哭得像小孩。如果當初我多和你說一句……
就多一句……
我不介意你是妖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