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山中住了個仙女，但是不是每一個人都能碰到，上一回是一個樵夫在山腰看到，上上回是田邊一個孩童看到，再上上回是個老人看到…雖然每次間隔的時間都不一樣，有的十年，有的三年，有的只有幾個月…但是唯一一個共同點就是那個仙女坐在山頭的一棵樹上吹著風。這個山頭沒有人上去過，傳說是狼山，有去無回，所以更多的人覺得這個仙女更像是妖怪。

季淨坐在樹上，山下的村莊又變了不少，好像很多年沒有下過山了。風吹過的時候，揚起她碎碎的裙角，上一回添置的衣裳好像穿了多少年？一時想不起來。雲的走向有些不對，可是剛纔下樹的時候又把小腿邊的裙子掛住撕了個口子。

她獨自在這山頭生活了很久很久，久到她忘了是上百年，抑或是上千年。因爲她不記得自己已經活了多少年。在開始的時候，她會數著年歲，到後來她發現不對頭時，也忘記了記年歲，這些東西並不那麼重要。

她是花家村的一個富家千金，與其說是千金，不如說是私生女。花天賦經商時認識的一個江南女子，跟著他在外奔波五六年。第二個年頭就生下的女娃，一直由母親養在江南小築。季淨母親沒了，那個傳說中的父親才帶自己回到本家。在花家，她推開那個在她背上擰得生疼的手。衝著花固說“我姓季，我跟我母親姓，我纔不要跟你一個姓。”就這樣，她和花家小少爺結下了樑子。誰都知道，花家二小姐喜歡李家臣玉，整整追了人家五年，到後來李臣玉娶了宰相家千金，花淨才終於消停下來。誰都知道花家二小姐看上李家少爺的相貌，誰又知道當年在她第一天來到花家，那麼不安地推開花固的手，跑得太急，掉到河裡，一隻白皙的手伸向她，他說，別怕，我拉你上來。

那天李臣玉坐在涼亭裡等她，他說，淨兒，我很喜歡你，可是，我有我的抱負，你幫不到我。

季淨就這樣看著他，像是不曾認識他一樣，所以你就要娶我最討厭的人嗎？她問。

那個刁蠻的女人，在看到她身邊的李臣玉時將她推到樓下，順便嘲諷她的女人。季淨甚至都記得那時候的李臣玉那麼慌張地推開那個女人飛奔過來扶自己，那麼心疼的眼神，是怎麼也裝不出來的，可是現在他說，他要娶的那個女人，不是自己。

季淨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失魂落魄地回去的，進房門前聽到花固冷冷地說“一個小丫頭罷了，真以爲李家公子看得上你？”這一次，季淨沒有再忍耐，忍了四五年的她突然像是爆發了一樣，衝過去就花固打在一起，明明是那麼文靜的姑娘，像是不要命一樣。誰說李臣玉不喜歡我，他喜歡我的，他說讓我當妾，讓我當妾啊。她只是在心裡吶喊，哭得不行。開始花固還是讓著她的，到後來實在是被打著疼，就開始把她按在自己懷裡。季淨哭累了也就由著他。只聽到他低語“阿淨，如果，你不是我妹妹…”季淨頭也不擡“誰要當你妹妹…”她推開他，頭也不回地走了。四五年來，雖然你欺負我的次數不多，但是也不少，我並不會因爲你一時的心軟而放下所有，你還記得當年你說的那句話嗎？“父親，你又是和哪個妓女生的這丫頭？”年少的花固指著半大不小的季淨說了這句話，季淨狠狠擡頭說著我姓季，然後就跑出了花家。

那天花固打爛了個香爐，推到了季淨的身上，她被老夫人罰跪了兩個時辰，她推開了他偷偷給自己留的那隻雞腿和兩個饅頭。

那天花固撕破了季淨的新衣服，讓她在客人面前丟了臉，被父親罰了兩個月沒有出門，季淨也兩個月沒有和他說過一句話，也兩個月沒有見到過李臣玉。

那天花固拿走了季淨的玉佩，那塊她母親留給她唯一的一塊，蓮花樣子的白色玉佩，她整整哭了一夜。原本是想送給李臣玉的玉佩。

後來的後來，李臣玉娶親了，季淨也沒有再出過門，尤其在無意間聽到花固給李臣玉推薦的宰相家的千金，她甚至沒有再理過花固。世上有很多事你是無能爲力的。等季淨髮現自己似乎被軟禁時，才醒悟過來一個現實，自己似乎十八了，但是最近幾年面容似乎沒有變過，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多想。

那日聽聞窗外丫鬟說起李臣玉拜訪家中，她纔想起似乎很久很久沒有出過門了，也很久很久沒有見過他了。那個，說要娶自己當妾的人。趁丫鬟不注意輕易地逃出了房間，也許花固並不是刻意關她，只是她沒有想出去的意念。

若是知道聽到這種話，她寧願不出去。隔了門口的一個屏風，她聽見那個溫潤的李臣玉的聲音“此番前來，希望花兄將妹妹嫁給我…”花固疑惑，你不是有妻室了嗎？而且那房妻室最容不得的就是阿淨啊。“那婆娘哪來得花家二小姐漂亮，誰人不知花家二小姐的容貌…我相信淨兒會爲了我忍受所有的東西的。”李臣玉自信地回答著。後來聽到的是東西破碎的聲音……

花固關上門問她，“你還喜歡李臣玉？”季淨呆了一下，滿腦子都是兩年前他說自己要娶親的樣子，猶豫著擡頭，應該是喜歡吧。她說。其實，她也不再確定。

沒想到花固氣得將她推倒在牀上。更沒想到花固會對她做出這種事，她雖然口頭上不承認，但是這個同父異母的哥哥會對她做出這種事。到後來的她趁他倒在自己身邊睡著後逃出了花家。

後來她再也沒有見到過花家人，也沒有見過李臣玉，更沒有見過花固。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日子，季淨再也沒有變過模樣，唯一變過的就是身上日漸零碎的衣裳。她不時會想起那個溫潤的李臣玉，也會想起和那個宰相千金的糾葛，更多的會想起那個叫花固的少年，那麼精緻讓人不堪回首的樣子。

在季淨到了一座山下布莊的時候，被一個人叫住，那個人對了一下手中羊皮紙上的畫像，請她去了一座房子裡。她隱約猜到了是花固派來的人。只是沒想到時間過了這麼久，原來已經過了近百年。她看著祠堂裡花固的畫像。旁邊的人告訴她，只要找到跟羊皮紙上相似的人，一定要請她來這裡。告訴她，花固愛上了一個女子，那個女子姓季名淨，是花蓮不老族的後人，壽命比常人要長三五倍。花家是花蓮族的守護者，沒想到在花固那一輩弄丟了花蓮族的聖女，所以也落得了個短命的下場。他所有的日子都用來尋找那個聖女來贖罪，可惜都沒有尋到。花固沒有來得及告訴那個女子他愛她，也來不及告訴她，他不是她哥哥。那個守靈人思索著傳達幾十年前留下的信息。

季淨似乎聽見花固的聲音，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他的聲音，一直在說對不起。他說，我一生沒有對不起任何人，只有你，我找不到你，來不及說對不起，來不及說我愛你。

季淨收下了那塊白色的玉佩，蓮花模樣的玉佩，是要送給愛人的玉佩，她將玉佩掛在花固的牌位上，離開了這裡。

沒有人知道後來山上的仙女，不，是那個妖女去了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