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老八揹著手清了清嗓子,“這是個填空題,你聽好了啊,再窮不能什麼什麼,再苦不能什麼什麼。”
這叫什麼問題?陸晴川隨口便答,“再窮不能窮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
謝老八聽了,裝模作樣的說:“不錯,回答得很好。”
然後一邊走一邊念,由於精力太過於集中,舊黃膠鞋不小心踢到了石頭上,打了個趔趄,腦子一抽,又變成了“再窮不能窮孩子,再苦不能苦教育”。
因爲這句話,陸晴川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前世,謝老八就是過年前在隊裡辦公室的木板壁上用石灰刷了一句搞反的標語,結果被人舉報批鬥的。她不希望這種不幸重演,所以,特地找了周保生。
收到謝老八要用這句話打標語的消息,周保生立馬想到了嚴重的後果。黃傘坡跟著他們日子過得好了,勢必會引起有些生產隊的眼紅。那些造謠生事的,連衣服不小心穿反都能說成造反,標語打反就更不得了了。
周保生有心保全他,讓周志達專門抽個時間去趟黃傘坡。
果然,謝老八正揹著手站在大隊辦公室外瞎指揮,另外兩名大隊幹部一個提石灰水,另一個舞著一把大掃把,在牆上塗塗抹抹著。
這兩個人周保生認得,一個是大隊支書朱玉兵,拿掃把的是大隊文書樑冬山。
朱玉兵五十大幾了,量他沒有想過要翻起什麼風浪。周志達的視線落到了樑冬山的臉上。
“這句話怎麼讀起來有點繞呢?”朱玉兵讀了幾遍,總覺得哪裡不對勁,“東山,你認爲呢?”
樑東山二十出頭,臉上掛著謙和的笑,他凝視著木板壁上的字,“沒錯啊,就是這樣的。”
“玉兵哥,你總是多心,這標語我記得爛熟,怎麼會錯?冬山,接著刷。”
在謝老八的指揮下,樑冬山完成了標語,並在後面畫上了一個圓圓的句號,嘴角一扯,露出一個若有似無的笑。
聽了周志達的彙報,周保生用手指敲著舊辦公桌,“達兒,你去打聽打聽這個樑冬山平時跟些什麼人來往得多,小陸,後面的事就辛苦你們了。”
“保證完成任務。”陸晴川堅定的答道。
這天恰好是黃傘坡領口糧的日子。到現在爲止,謝老八還沒弄明白,周保生爲什麼非得讓他把領口糧的地方從大隊辦公室改到周有德禾場,不過他仍然照辦了。
周有德家離這裡有五六裡地,況且大隊辦公室是由一座山神廟改建的,方圓兩裡之內都沒有人家。
大家早早吃了早飯,陸晴川帶著胡向前、王威、曹格里、江百仁到了黃傘坡生產大隊辦公室。
胡向前負責放哨,王威、曹格里、江百仁用菜刀把石灰刮掉,陸晴川用掃把蘸上石灰水,在上面補上對的字。
幾個人速度很快,只花了半個鐘頭就全弄好了。然後躲進了辦公室後的叢林裡。
“來了來了!”曹格里指著遠處的田梗上,興奮地喊道。
領頭的是一個高高瘦瘦的青年,長得人模狗樣的,如果沒猜錯的話,他就是樑冬山了。他後頭跟著七八個戴紅袖章的人,押著謝老八,來勢洶洶。羣衆們只敢遠遠的跟著,哪個都不敢說句多話。
“謝老八老老實實的,也不虧待人,這個樑冬山爲什麼要把他往死裡整?”王威怎麼也想不明白。
陸晴川笑道:“答案馬上就有了,你急什麼?”
說話間,樑金山他們已經上禾場了。
“你們看,謝老八他安的什麼心?反動標語都打到辦公室的板壁上了。”樑冬山指著兩行大白字慷慨陳詞,歷數謝老八的罪狀。
謝老八到現在爲止還不曉是哪裡出了問題,“樑金山,我打個標語,怎麼就是起反心了?”
“明明是再窮不能窮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你故意打成再窮不能窮孩子,再苦不能苦教育,這還不是反動嗎?”
樑冬山的笑帶有報復心理,那幾個紅衛兵收了好處,哪管得了青紅皁白?連看都沒往板壁上看一眼,就開始興師問罪,“謝老八,你認不認罪?”
謝老八當然不認。
“他是死鴨子的嘴硬,要吃點苦頭才撬得開他的嘴。”
有了樑冬山的煽風點火,領頭的紅衛兵威脅道:“那好,咱就坐個老虎凳。”
說完,朝旁邊的人使了個眼色。不一會兒,那人找來一張高板凳了兩塊鉢頭大的石頭。
看得陸晴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所謂的老虎凳,就是把人綁在高板凳上坐著,在離地的雙腳上各吊一塊大石頭,痛苦程度可想而知。
“慢著!”伴著一聲洪亮的喊聲,朱玉兵領著二十來個手握鋤頭傢伙的隊民們來了,“樑冬山,你想幹什麼?”
“朱支書,你來得正好。謝隊長思想反動,還寫了反動標語。”
聽了樑冬山的話,朱玉兵把牆上的標語讀了一遍,問道:“哪裡反動了?”
樑冬山這才注意到,標語什麼時候變了?他揉了揉眼睛,他昨天刷上去的明明不是這樣啊?難不成出鬼了?
“我看哪個敢沒事找事整老八!”鄧大爺眼睛瞪得像銅鈴,其他的隊民也不示弱,前兩年落煙坪就跟紅衛兵拼過,最後吃虧的還是紅衛兵,這幫王八犢子就會吃軟怕硬,“趕快滾出去,
面對不斷逼近的隊民們,紅衛兵也心慌了,於是放了謝老八,把矛頭轉向了樑冬山,“好個樑冬山,原來是你賊喊抓賊啊!馬上跟我們走!”
“我們隊的人,要處理也是我們各人處理,快把人給我放了。”關鍵時刻,謝老八也不慫,四平八穩的擋住了他們的去路。樑冬山想搞事,就得讓他嚐嚐厲害。
這是黃傘坡的地盤,而且他們人多勢衆,紅衛兵把責任全推給樑冬山,然後開溜。
躲在後山的陸晴川居高臨下,禾場上的情況看得一清二楚,只見隊民們將樑冬山按倒在謝老八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