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大牢裡的三爺, 倒是依舊過得風生水起。具體什麼情形還要說回之前。官府說此案重大,牽連甚多,三爺身邊許多個要緊人都一併關(guān)了, 可卻漏了崑崙, 說不過是個護衛(wèi), 便大方的放過。不懂門道的人看這情形, 都說醇親王估計是要用重典了, 準備將三爺?shù)膭萘σ粊銊暢?。懂行的人卻細細琢磨出不同味道來。這崑崙向來是三爺身邊最得力的人,就算是這次煙土案不在其內(nèi),放了他在外面不也是給三爺留了忒大的餘地嘛。
果不其然。別看崑崙往日只是跟在三爺身後, 別人問三句能答一句就不錯了的主兒,可如今三爺下了大獄, 搖身一變倒成了這裡裡外外最能說得上話的人, 而且事情辦得即利索又穩(wěn)當。先是使派銀子從朝中到牢裡上下打點好了, 又託人送了好些一應物用進去,整把一牢房整成了書房。那些獄卒成了僕人, 沒事兒幫著三爺端茶送水,打打下手。許先生也在“要緊人”之列,雖沒跟三爺關(guān)到一個牢裡,卻是鄰居,閒了還能跟三爺吟吟詩作作對。其他人自然也受了寬待, 竟有人在大牢裡開賭, 整日的吆五喝六, 比外面那人蛇混雜的賭場還自在呢。
於是這便有了前面的話, 三爺依舊過的風生水起。
這樣的日子一連過了幾天, 外面?zhèn)鞯姆蟹袚P揚,各式說法都有, 卻始終不見官家出面有個準話,連提審三爺諸人都沒見著。而在這種氣氛不明之中,加藤吉英卻並不好過,日本軍方對遭受如此損失大爲不滿,要他儘快解決,可醇親王卻始終避而不見。甚至於,浩二想見三爺一面都未實現(xiàn),到手的相關(guān)消息也大多都是無關(guān)要緊的。
這一日,加藤吉英總算是在醇親王府的大門口將人堵到,那模樣哪裡還有往日裡的趾高氣昂。一臉憤懣的對醇親王抱一虛禮,說道:“王爺,這幾日朝事繁忙???”連聲音都有些微啞了。
醇親王先看了一眼管家,毫無意外的是責備他怎讓此人在門口。復又轉(zhuǎn)頭應付加藤吉英,“嗯,確實有些要務(wù)急辦?!?
加藤吉英上前一步,站到臺階上,達到與醇親王平視的位置。說:“鄙人聽說王爺近日辦了個大案啊!有些內(nèi)情想向王爺稟明?!?
這個小人,何時見過如此謙恭的?又是鄙人,又是稟明!醇親王卻故意晾著加藤吉英,只一句不疼不癢的“此案不由本王主審?!边@說話著腳下也沒停的就往府裡進。
加藤吉英又快上一步,攔住了醇親王的前路,陰著臉說:“王爺,只需些許時間便好,卻有要事相商?!?
醇親王心裡明白他爲何而來,要談何事,卻故意一臉疑惑的說“閣下與本王有何要事嗎?今日本王很累了。”
“關(guān)乎兩國邦交。”加藤吉英一仰頭,倒是說得理直氣壯。
醇親王撇嘴一笑,擺出一副無奈的樣子,說:“既然是如此重要之事,管家,迎加藤閣下到書房。閣下,容許本王換件常服?”
加藤吉英聽著醇親王故意突出“重要”二字之音,感覺就像是迎面一巴掌鍋到臉上,火辣辣的。卻又不得不忍下怨氣道謝,不情不願的先隨著管家往書房方向去了。
醇親王落在後面,看著加藤吉英的背影,靜默了很久。
醇親王的確去換了常服,卻先到了雁南那邊。
這幾日府裡氣氛還是很凝固,雁南是說了讓二阿哥回去,也當真的照做了,可反倒是二阿哥自己不願回去了。也不知他小腦袋裡怎麼想的,反正就是跟瓜爾佳氏擰著幹,跟雁南倒是一副親近的樣子。氣的瓜爾佳氏舊病未除又添新愁,竟是下不得牀了。
“姨娘,這個繡來做什麼?”
“做副護手?。√煲獩隽?,整日在外的人用得著。”
“給阿瑪?shù)膯??那幹嘛要繡上東西?多難看,女人才帶繡東西的?!?
醇親王站在門口聽著裡面一大一小的對話,他倒是真希望那護手是給他的,可惜不用問也知不太可能。幸好雁南並沒回答這個問題,讓醇親王的心還可以再自欺一下。
“王爺,您怎麼在這兒站著啊?”
阿靛挑簾子出來拿東西,看到醇親王愣愣的杵在門口,驚呼一聲,屋裡的人自然也都聽到了。
先是二阿哥奔了出來,高興的喊道“阿瑪!你回來了?!?
要說這幾日最開心的還是二阿哥,以前跟著瓜爾佳氏也沒這麼常見到他阿瑪,這些天卻日日都能同桌吃飯,就是被問了功課都覺得開心。也不知這是不是他不肯回瓜爾佳氏那邊的原因。
醇親王摸摸二阿哥的頭,說實話,對這個孩子他投入的注意太少了??粗灰娭约壕土辆ЬУ难劬?,就有種愧疚感。
“嗯,你今日有沒有聽話?可去看你額娘了?”剛問完,醇親王就下意識的望了雁南一眼,只見雁南裝作沒聽到,轉(zhuǎn)身去放東西了。那副沒做完的護手被她小心的用錦布包著,放進櫃子裡。
“去了,可是額娘不見我?!倍⒏缯f的很小聲。
“不是說了嘛,你額娘是怕過了病氣給你,心疼你呢!”放好東西的雁南剛好接上二阿哥的話,轉(zhuǎn)頭又對醇親王說“他今兒一天都在爲這個傷心呢,好不容易好了點,你又來平白的招惹?”
這樣說話,讓醇親王突然有種他們是溫馨的一家人的錯覺。閃神了片刻,才又自嘲的說道“那是我不對了。”
雁南抿嘴一笑,吩咐阿靛去傳膳,這邊領(lǐng)著二阿哥和囡囡去淨手了。若不是雁南招呼,醇親王還沒瞧見囡囡,這丫頭自從錢阿姐故去後,安靜的幾乎像個啞巴。醇親王盯著囡囡落寞的背影,這麼小的孩子就有了“落寞”,又是他欠的孽債?。?
說到囡囡,自然要提到錢阿姐的事情。正如雁南所料,爲了兒子,瓜爾佳氏很快便主動供認了一切。雁南還記得當時她跪在自己面前哭訴的話。
“嫣然格格,對不起,我這次真的知道錯了。是我,是我怕你搶走王爺,搶走我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才一次次的害你。我沒想到那東西會被錢家奶奶吃了,我不是有意的。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只要你把兒子還給我。我已經(jīng)失去一個兒子了,不能再失去一個??!嫣然格格,求您了……”
雁南當時只是冷冷的看著,聽著,她的大兒子進了宮成了皇上,也算是失去,小兒子始終是寶貝疙瘩的疼著,如今被人搶了走,幾乎是要了她的命。可她真的知道錯了嗎?一個人死了,卻只是一句不是故意的。她是沒經(jīng)歷過苦難的人,永遠都不能體會別人的艱辛。那一刻,雁南忽然連懲罰和報復的心思都沒了。冷冰冰的回答:
“我最後說一次,我不想要你的位子。你的兒子要不要跟你回去,你自己去問。我沒有害別人孩子的念頭,不像你。”
事情的最後,蘇嬤嬤做了替死鬼。她說是她怨恨雁南,想要毒死她,卻誤被錢阿姐食了參毒的點心。說完,蘇嬤嬤便咬舌自盡了,哀傷卻義無反顧的眼睛始終看著瓜爾佳氏。瓜爾佳氏哭得肝腸寸斷。囡囡也哭得肝腸寸斷。
“王爺,我想正式將囡囡認到名下,已經(jīng)讓人看好了,過兩天就是黃道吉日,也不用多大場面,擺個香案之類的就行。囡囡也說只要告慰她父母在天之靈就好?!?
用飯的時候,雁南、醇親王、囡囡和二阿哥湊了一小桌,看起來很像是一家四口。當然,如果誰都不開口的話。
醇親王之前已知雁南有此意,還想著選個時間好好準備下,卻不料人家那邊早已有了主意。這一番話說下來,顯然只是知會他一聲。聽話音兒,這場認女也只是雁南單方面的,不與他相關(guān)。也就是說,是雁南多了個女兒,而不是他醇親王認了個女兒。這裡邊說法大著呢。
“時間會不會太倉促了,宗人府那邊也要準備呢!”
雁南本是禮貌上通知一下,此時卻奇怪的望向醇親王。他是沒聽懂她的意思嗎?她認女兒關(guān)宗人府什麼事?她可不希望囡囡名義上成了格格。
“不用了,我跟囡囡商量過,日後她還是姓錢的,認了母女只是方便起見。至於宗人府那邊,我沒打算?!奔热凰b作不懂,那就講話挑明瞭說。
哪知醇親王像是爲了堵氣,竟去問二阿哥到“溥傑,日後多了個姐姐你高興嗎?”
溥傑雖小,也是個小精怪,聽得懂他阿瑪?shù)囊馑?。再加上這幾日處下來,他也挺喜歡囡囡的,多個照顧他的姐姐何樂而不爲?爽快的去抱他阿瑪?shù)拇笸?,說“高興!”
囡囡看了二阿哥一眼,又低頭繼續(xù)用自己的,也不插話,好像說的不是她的事情。要說囡囡也是個好脾氣懂事的孩子,雖然知道自己孃親的死跟瓜爾佳氏脫不了干係,這幾日相處,對二阿哥說不上頂親近,但也沒故意怎麼著。認雁南的事情,她同意,因爲雁南跟她說了,總有一天她們是要離開的。可若是改成也認醇親王爲父,她便有點不情願了。別看她人不大,可也曉得輕重,更是從心底裡不喜歡這個看似繁華的王府。可囡囡很相信雁南,或者說自從她孃親死後,她便很依賴雁南,直覺的這些麻煩不需要她開口。
“二阿哥,我認了囡囡,她也是你姐姐?!?
“那不一樣,阿瑪認了纔算數(shù)?!?
也不知都是誰教的,才這麼點大的孩子,就分得出來親疏了!雁南有些驚訝,又看看極力忍著笑的醇親王,淡淡的說:“王爺就算認了,你打算以後留囡囡在府裡嗎?她與這裡可不算親近?!?
忽然的醇親王臉色又沉了下來,他聽得懂雁南的意思,自己許了她日後離開,難道到時候讓一個母親被害死的孩子跟著瑤環(huán)嗎?
“以後的事誰也說不準。你們不想大辦那就簡單吧,宗人府那裡我也會報過去。多個身份不是壞事?!被蛟S是一心一意要找出什麼讓自己與雁南牽連著,所以這是他最後的底線了。
雁南沉默了片刻,又看看囡囡,嘆了口氣,輕聲說“身份又哪裡是好東西了!”這話倒不知是說的囡囡,還是她自己了。
這下子,屋子裡是徹底的靜寂了。連二阿哥也只是眼睛骨碌碌的轉(zhuǎn),卻不敢吭聲。
門外忽然響起管家的聲音。
“王爺,書房那邊有事請您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