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痞子盯著圍觀者中悄悄離開的人,又看看那跌倒的花臉,小眼珠子骨碌一轉,臉上露出朵花來,順手抓了身邊的人,往前一推,說:“去,把這個花臉給我綁起來。”
“不行!”二姑娘哭喊著就往前闖,若不是被玄武攔著,已經撲到劉痞子的刀下。
玄武眉頭微擰,將二姑娘交給一人照顧,自己慢慢地往路邊挪了挪,似乎想尋機打開一條路。再遞了眼色給知情的幾人,似乎打著底子要硬拼了。
劉痞子也會有聰明的時候,將玄武和二姑娘的一舉一動全看在眼裡,對那個花臉的人越發的懷疑。忍不住得意的笑著說:“二姑娘,你似乎很擔心這個人啊?怎麼?是你的情郎?還是……叛黨?來人,把他臉上的油彩給我擦乾淨。本官倒要看看,是何方神聖。”
雁南瞥了一眼二姑娘身後,剛纔晃眼之間她好像看到跟加藤吉英一起的日本人。忽然覺得有兩道很強的注視,從身後探過來。猛地回頭望去,正看到景園二樓上一個身影背倚著欄桿。有些熟悉,雁南眉頭皺的更深。
“慢著!”這一聲,是向著劉痞子喊,卻是看著玄武。
“呦,這次雁老闆又準備說什麼?”
雁南收回目光,換上嘲諷的神情,說:“不打算說什麼,只是提醒大人,同一種錯誤不要犯兩次,否則……會很難收場的。”
劉痞子咬牙切齒,指著雁南,抖抖的問:“你,什麼意思?”
“呵呵,我能有什麼意思,只是大人您知道我跟三爺的關係,出門前三爺說若是有人想趁機找麻煩,我可以找他幫忙。今天的事……我一定會對三爺,實話實說的。”
“我呸,你以爲你是什麼東西,不就是仗著有點牀上功夫,哄得泉鉞心花怒放。我警告你,你不要得意,待本官搜出叛黨,你們通通給我下大獄。”
周圍是一陣鬨鬧聲,雁南的臉色不好看,卻一直在笑。對劉痞子點點頭,側身讓路,說:“隨便大人怎麼說吧,我等著您的結果。”
“不可以,雁南,你答應過我的,你不可以……”
雁南一個眼神飄過去,玄武捂著二姑娘,不讓她繼續嚷下去,小心的將她帶離刀劍之間。玄武早在雁南的眼神之下,直覺的選擇相信,她有方法解決。
所有人都不再說話,彷彿空氣都凝固了般。緊盯著那張被黑色油彩掩蓋住的臉孔,一點點的現出真容。
然後,除了雁南始終是似笑非笑的樣子,所有知情的人都震驚了。
“這人好像是百草堂的大少爺啊?”
也不知是誰道出了真相,喚醒所有夢中人。那花臉的不是叛黨,也不是春熙班的人,卻是百草堂的大少爺,白宣樺。
真是峰迴路轉,柳暗花明?
“怎麼是你?”劉痞子猶自不信,繞著白宣樺好幾圈,感覺是大變活人一般。
白宣樺滿頭的虛汗,鞠躬請安,委屈的說:“大人,您有所不知,韓老師傅是我們百草堂醫治的,聽聞韓老師傅的死訊,小人我是痛心疾首。後來又聽說春熙班要爲韓老師傅送行,平日裡我也喜歡票兩嗓子,便跟韓班主商量了一同來送葬。可您知道,我還歹也是百草堂的少東家,這麼做我又怕別人笑話,就扮了花臉兒,想著沒人認出來。誰知,大人眼力好,一看就把我識破了。”
這急轉直下的事情,殺的所有人措手不及。雖然大家心裡都有感覺,白宣樺這話說的牽強,可偏又找不出什麼戳破的證據來。而玄武和二姑娘,縱使心裡有百般疑問,此時也不敢流露,反而是默契的幫忙。
“劉大人,白大少爺可是您要找的人?您這麼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攔我們送葬,到底是何居心?難道要去世的人無法安心上路嗎?您之前欠了我爹三個響頭,如今又打擾他聽戲,難不成您真要我爹去親自問你是什麼意思?那敢情好,回頭上香的時候,我好好跟爹唸叨兩句,讓他千,萬,不,要,放,過,你。”
二姑娘充分發揮她小辣椒的本事,將嗆人的話說到極致。
劉痞子連連後退,越發的覺得那靈棺發出幽幽的寒意。指著二姑娘和雁南他們,“你,你們……”的羅嗦了半天也沒個完話。
“劉大人?”
突然出現在劉痞子身後的聲音,嚇得他抱頭鼠竄,哆嗦著躲在一個小兵身後。
“劉大人,本王很可怕嗎?要你如此躲避?”
“給醇親王請安,王爺吉祥。”
呼啦啦跪了大片,劉痞子這纔看清了來人,卻更是害怕了。也不是跪下,而是直接跌坐在了地上。雁南瞥了一眼劉痞子的窩囊樣,便不再搭理。反倒是開始奇怪,醇親王怎麼會來。
卻聽他厲聲說到:“來人啊,將這個欺壓百姓的狗官給我綁了。哼,官府的名聲就讓你這種爲所欲爲的人給敗壞了。”
“王爺饒命啊,王爺,奴才,奴才是誤聽奸人謠言,不是,奴才也是爲了大清和百姓的安危,想今日捉到叛黨,奴才是一片忠心啊,王爺……王爺明察啊!”
劉痞子已經是滿臉淚痕,哭得甚是淒厲傷心。可惜,卻沒有一人肯爲他說話,都是看好戲的神情,外加鄙視。
“大家說,這樣的人可能饒恕?”醇親王踹了一腳趴在他腳邊哭訴的人,卻是問周圍百姓。
劉痞子在地上滾了幾滾,眼淚鼻涕和著灰塵,沾的滿頭滿臉。眼巴巴的望著周圍的人,企圖從中聽到一絲可憐他的言辭。可惜……
“不行!”
異口同聲、整齊劃一,宣判了劉痞子的死刑。
望著委頓於地,毫無生氣的劉痞子,玄武領著春熙班的衆人向醇親王拜謝。醇親王又說了許多場面上的話,博得百姓們的一陣鼓掌讚歎。雁南卻有些奇怪的望著他,他的出現真是好生奇怪。
被打斷的送葬,重新上路。醇親王送了輓聯,至了悼詞,便退到一邊讓道。從始至終彷彿他的到來只是爲了懲辦惡官。只是在雁南經過他身邊的時候,衆人不查之下,飄去一句“肅恩在我府上。”
雁南大驚,卻不敢露出一絲恐慌之色。
“你說,你把青陽弄哪裡去了?”
幸虧其他人已經被玄武先行遣回,只有他們藉口要多陪陪韓師傅而留下。這才讓二姑娘能夠如此大聲的質問雁南。若是沒有醇親王的最後一句話,雁南能乾脆的回答她。可如今,她確實猶豫了。她猜的出,醇親王的意思絕對不那麼單純。
望著雁南皺眉的樣子,二姑娘氣急的抓著她,喊到:“你說話啊?你究竟把青陽弄哪裡去了?他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璇霜,不要這樣。”玄武也想問,卻又敗在雁南傷感的眼神中。
二姑娘一甩手,更氣了,“你就會替她說話,什麼都聽她的,你還是不是個男人啊?哥……”
玄武握了握拳頭,鬆開時口氣依舊的說:“璇霜,你先不要著急,事情一定是有隱情的。”
“有什麼隱情?一定是她不想幫忙,還騙我們,青陽,青陽不知被她怎麼了?”
雁南還沒從自己的思緒中解脫出來,對於二姑娘的指責,還有玄武疑問的目光,恍然不覺。
“咳,我想,這件事我或許可以解釋。”韓師傅下葬之後,一直沒有離開的白宣樺,此時倒是主動站出來,有點尷尬的開口。
二姑娘發現了他,眼睛裡閃過光芒,抓著他的衣服喊到:“對了,還有你,明明是我親自給青陽上的妝,怎麼會變成了你,你說!”
白宣樺小心的二姑娘與自己的衣服分開,尷尬的說:“咳,二姑娘,您,您別激動。其實,青陽是我表弟,我聽說他的事情後,也很著急,只是沒有辦法啊。後來三爺和雁老闆找上我,要我配合演這齣戲。由我代替青陽扮花臉,跟你們一道出殯,而青陽早就化裝成我的樣子,被三爺帶走了。”
“我和三爺也是爲了以防萬一,纔會這麼做。瞞著你們是情非得已,師兄,對不起。”白宣樺說完,雁南也從思緒中清醒,淡淡的解釋。
“真的?”二姑娘露出一絲笑容,夾雜著點點不信任。
“璇霜,你放心,我不會讓青陽有事的。”沒有告訴她醇親王說的那句話,雁南寧願自己多心了。
玄武則是一閃而過的傷感,在她的心中,他還不及泉三爺可以信任嗎?聯想到她前後的懷疑,忽然問到:“小南,你是擔心有人泄露出去,才這麼做的是嗎?可是……”
雁南看著他,突然明白了什麼,不忍的偏過頭,說:“師兄,我不是針對你的。你知道,班裡人多嘴雜,我不想讓整個春熙班冒險。”
“我明白了。”他還能說什麼,他一直都知道,她不信任任何人,包括與她朝夕相處了六年之久的他們。而她說的其實也不錯。
“你不明白。”
又是突然出現的聲音,今天大家似乎總喜歡躲在一邊嚇人。所有人提防的看著面前戴斗笠的傢伙,又很快的驚訝於斗笠下的那張臉。
“是你?”
“玉蕊?”
三個聲音,兩個疑問,一種意思。
“你來做什麼?你已經被除名了,還想來氣我爹嗎?”
沒錯,這帶著斗笠、裝扮成男子的人,正是那被春熙班除名,撂挑子,跟男人跑了,又不肯回頭的玉蕊姑娘。此時被二姑娘戳破,臉上紅白相間,嘴脣抿的緊緊,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聲音,說:“二姑娘,我是給師父丟臉了,可不代表我不能來給他老人家上柱香吧?”
“誰稀罕!”二姑娘一擰頭,生硬的吐出三個字。還想說什麼,卻被雁南給攔住。“玉蕊,你怎麼這麼快趕回來了?”
韓師傅去的那天,雁南託三爺給玉蕊帶信兒,可從山西到京城,她走的也太快了點吧?故有此一問。
玉蕊臉上閃過尷尬,卻沒有回答雁南的問題,反而是對玄武說:“班主,我知道是誰害死的師父。而且,就是他們告訴姓劉的你們窩藏叛黨的事情。”
“你說什麼?”玄武大驚,不敢相信玉蕊的話。該說是所有人都大驚。
玉蕊點點頭,很認真的說:“其實,你們送葬的時候我就在一旁。我在景園樓上看著的,我,不敢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兒出現。”
“哼,算你還知道羞。”
沒人去理會二姑娘的諷刺一聲,緊盯著玉蕊,只聽她繼續說道:“當時有兩個人也在二樓上,我聽他們說的,他們以爲我離得遠聽不到。就是他們故意害死了師父,因爲他們知道了你們藏人的事情,想借此陷害春熙班。”
“是誰?”
這次倒是三個聲音,一種疑問了。火焰,在他們的眼底燃燒。
“我不認識他們,只知道他們是日本人。其中一個像是大戶人家的少爺,另一個隨從樣子的人好像叫浩二君。對了,也是那個少爺吩咐那叫什麼浩二君將白少爺推出人羣,提醒劉痞子的。我看他們之間一定有問題。”
玉蕊說的彆扭,其他人聽得也迷糊。唯獨雁南卻是心裡有些瞭解。卻沒想到,他們這麼狠心,可以隨便害死一個無辜的人。
“哥,這兩個人殺了爹,我們一定要爲爹報仇。回去就告訴班裡的人,去找那兩個人算賬。”
聽到璇霜衝動的話,雁南只覺得自己全身的力氣都要被抽光了,那種無奈而疲倦的心情。卻又強撐著一絲氣力說:“師兄,你們不要輕舉妄動。對方是日本人,不會那麼簡單的。而且,我想我知道他們是誰,是……爲了什麼。”
雁南說完,所有人的神情各異。玄武是有些擔憂,二姑娘是一如既往的懷疑,玉蕊是驚奇,而白宣樺卻是有點魂不守舍的模樣。
郊外的傍晚,夕陽有些冷冷的。時不時的昏鴉拍翅飛過,發出陣陣慫人的聲音。
這裡是逝去的人長眠之地,是亡靈的陣營。那種死亡的誘惑,在越來越暗的天氣下,漸漸的濃重。而那隨處可見的紅花,卻似乎因爲黑暗的來臨,越發的妖豔。那些便是安眠的花吧,蠱惑著人,又傷害著人。
突然安靜下來的衆人,似乎也察覺到周圍若有若無的詭異。
遠遠的望去,那些墳頭上盈綠的光,不會是螢火蟲,更不會是燭光。卻像是狐的眼睛,或者鬼的靈火。
一瞬間,天便從昏到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