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唱到一半,還沒到最酣暢淋漓的時候,就被突然闖進來的大隊人馬給打斷。清一色兒巡警部的人將鴻盛茶館圍了個水泄不通。能溜的人看勢不妙早腳底抹油,只有劉掌櫃在哀嘆他運氣背。
雁南瞧了一眼那領頭的人,還真是冤家路窄了。“呦,感情是劉公子升官兒了呢!這巡警部的大人,跟九門提督不差太多吧?少說也有個正四品?”
卻說這來人,正是當年春熙班初到京城,調戲雁南的猥瑣小人。這幾年因爲三爺的緣故,他也不敢怎麼著雁南或者春熙班。可小人就是小人,記仇的功夫一流。如今可算是給他逮到個機會。
“雁老闆,還是您有眼力勁兒,不然也攀不上三爺是不?可惜這一次三爺也保不了你。來人,給我搜。”
“慢著!”
雁南冷顏的樣子,那些士兵還真被喝下,一時不敢往前。只聽雁南說:“劉大人,有什麼事您可要說清楚了。就這麼平白的搜人場子,似乎不太好吧?不知道的人還以爲我們春熙班做了什麼壞事呢。”
“好,老子……咳,本官也不怕實話告訴你。有人密報你們窩藏叛黨。我的人還在你們後院牆外發現了包紮用的東西。哼,叛黨一定被你們藏在這裡了。”
也不知他哪來的信心,一副篤定的樣子。
“你不要含血噴人。”
“韓班主,是不是本官含血噴人,搜了便知,還是你做賊心虛,不敢讓我們搜?”
雁南攔住玄武,徑直走到姓劉的面前,側身讓路,做了個請的手勢,面色如常的笑著說:“大人既然這麼有信心,不讓您搜似乎還真是我們的不是了。那好吧,師兄,咱們讓開,別擋著大人辦案。我說大人啊,您可記得搜仔細了,別搜不出來又怨我們藏的深。對了,再好心的提醒您,若是搜不到……那咱們可就有些官司打了。”
被雁南輕蔑的語氣刺激到,姓劉的指著雁南的鼻子嚷嚷道:“哼,雁南飛,你不用在這兒嚇唬我。等我找到了叛黨,看泉三爺怎麼救你?”
“好啊,那也要等您找到了再說。請吧!”
大煙的味道從雁南身邊飄過,雁南忍不住皺眉,很快又狀似無意的問:“哦,對了,想再問大人一聲,前不久朝廷剛頒佈的一條法令,可是說藉故騷擾百姓者要革職查辦?”
那本來趾高氣揚的神情,一瞬間凝固。
卻見雁南妖嬈的一笑,狹促的反問:“敢問大人頭上的頂戴花綾捂熱了嗎?”
那張乾瘦蠟黃的臉,從凝固轉爲漲紅。邁出去腳繼續前進不行,縮回來不是。不尷不尬的被堵在路中間。看著雁南的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
雁南可不打算饒他,挑眉繼續說到:“大人剛纔說有人密報,想必那人是真見到叛黨長什麼樣了,不知大人可有畫像爲依據?萬一抓錯了人,就不好了吧?還有,大人說發現了包紮用的東西,呵,該說大人是孤陋寡聞呢還是腦子不好。我們春熙班是唱戲的,平日裡練功少不得磕磕碰碰,誰身上沒點傷口的,難道不用包紮?師兄,把你前天被劃傷的地方給大人看看。”
玄武當真的擼起袖子伸到姓劉的眼皮底下,甚至拆了白布給他看裡面的傷口。緊接著又有兩人知趣的撩起衣服,捲起褲腳,擺到姓劉的面前。都是條條的疤痕,有舊患也有新傷。
“大人可看清楚了?啊,您剛纔說是院牆外面,難不成那裡也算我們春熙班?改明兒個要仔細打聽一下了。大人怎麼不繼續了?雁南話說完了,您請吧。師兄,把咱們春熙班的人全叫出來,誰也不許妨礙大人們抓叛黨。”
那最後三個字咬的異常清晰。說完倒是拉著玄武往旁邊一坐,喝茶、嗑瓜子、話家常,隨人處置的狀態。
其他人也當真的都讓開一條路,卻是耍大刀的耍大刀,搖扇子的搖扇子,擦劍的擦劍,像是平時練功似的。雖沒說要跟官兵對著幹,可看上去總有點讓人發憷。
姓劉的左看看,右瞄瞄,不自覺的吞了吞口水。那邁出去的步子最終還是縮回來了,衝著雁南假笑兩聲。匆匆的一抱拳,說:“誤會誤會。”這就領著人灰溜溜的走了。
茶館裡的人爆出一陣大笑和噓聲,各個很高興。這時候,劉掌櫃纔出來道謝,又沒少被春熙班的人擠兌。
雁南在玄武的耳邊不知說了什麼,玄武便點頭吆喝著衆人回後臺。聽戲的人都嚇跑了,哪裡還用的著唱。雁南跟在後面,幕簾落下前卻是擡眼望了一下二樓。
對方舉杯致敬,雁南斂眉頷首。
寧希望不過是一面之緣的好奇人,道後情方知是幾度交手的有心人。
春熙班往日練功的院子,玄武卻沒讓大夥休息。針對剛纔的事情,又叮囑了大家好幾遍。大家嘰嘰喳喳的討論個不停,有人說小題大做,有人堅持小心爲上。
雁南的視線在每個人面上掃過,最後落在一人身上,輕聲喚:“李嬸子?”無人應答,便又提高了音調,又喚“李嬸子?”
“啊?姑娘叫我?”
雁南在一衆奇怪的目光中走到李嬸子跟前,笑著問:“李嬸子在想什麼?這麼入神?”
李嬸子卻不自覺的後退兩步,搖頭擺手的說:“沒,沒什麼。就是在想今晚上的宵夜要做什麼。呵呵……”
“宵夜您不是已經做好了嗎?”
“啊?是,是啊,我看大夥受了驚,想著給大家加餐,對,加餐。”
這會兒,就是雁南不說,其他人也看出了李嬸子的不對勁。都帶著研究的神情看著她,結果李嬸子更是覺得渾身不自在,有點慌不擇路的嚷道:“姑娘,不是我說的啊!真不是我,不,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雁南依舊是淡淡的輕柔口吻,卻聽得人有些顫。
李嬸子抖擻了一下,噗通跪到玄武面前,老淚縱橫的說:“班主,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今天買菜的時候跟買菜的王大媽聊起來,就說我發現這幾日班裡的藥材少了,說不定是被什麼人偷去用了,她就說小心是叛黨。我真的不知道會,會有官兵來搜的。我,我都是胡說的。不是,藥材是真少了,但我沒說我們藏了叛黨的,真的……”
大家總算清楚了,還說那姓劉的怎麼會突然要搜春熙班呢,還真是有人說出去的。只不過是信口胡謅的話,卻被姓劉的拿來做文章。
雁南望著李嬸子笑,對玄武無奈的搖搖頭,後面的事情便交給他吧。關鍵似乎不在她身上。目光追尋那人離開的身影,有問題的是璇霜吧。趁大家譴責李嬸子的時候,雁南小心的跟了過去。
柴房,璇霜的目的地。雁南挑眉,果然是藏人的好地方。躲在門外,只聽裡面傳來說話聲。
“你,有沒有好一點啊?”
“嗯,好多了,多謝韓姑娘這幾天的照顧。”
“不是說叫我璇霜就好了嘛。今天有官兵來,說要搜春熙班。”
裡面是一陣“乒乓”聲,雁南腦海閃過一人掙扎起身,另一人相攔的景象。緊接著就聽璇霜又說:“你快躺好吧,看,又要滲血了。已經沒事了,他們沒搜成。你放心好了,他們不敢輕易動春熙班的。”
“是嗎?想也知道,只要雁姐在,他們定是礙於三爺的面子,不敢太放肆。”
璇霜說了什麼,門外的雁南沒聽清,人已經愣住了,若不是這一聲稱呼,她還真沒聽出來裡面的就是齊青陽。大驚之下再也躲不住,推門進去,驚了裡面的二人。璇霜是反射性的擋在齊青陽身前。
“姐?”
“是你?”
“你們?”
三個不同的聲音,疑問之後,一時間反倒安靜了。
雁南皺眉,反手將門關上,拴好。面色不太好的看著璇霜,說:“你也太大膽了吧?你可知若是被官府發現,整個春熙班都會被連累?”
璇霜一抿脣,仰頭頂回去,“不用你管,出事了我自會全部認下來。”
“哼,你以爲那些想找麻煩的人,會輕易放過我們?還有你,哪裡不好去,幹嘛又到京城來?不知道這麼最危險嗎?”
“膽小鬼,勢利小人……”
齊青陽掙扎著坐起來,阻止璇霜繼續罵下去,對著雁南虛弱一笑,說:“姐,我想死前看看你。”
雁南紅了眼,卻嘴上不饒人的罵道:“呸,輕骨頭的東西。命就這麼不值錢嗎?不是說了要混出個模樣,回來保護我的?就是這麼狼狽?”
“呵呵……姐罵的對,真是狼狽啊!”
雁南瞧著齊青陽難過的樣子,還有璇霜誓死捍衛的模樣。忍不住嘆氣,指著璇霜鼻尖兒說:“就你這樣還藏人呢?讓人跟在後面一路都不知道。今天是我,若是別人,你以爲你有命護他?別不滿意,剛纔只看你魂不守舍的模樣我就知道你心裡有鬼。是李嬸子自己慌了,說出那些話引去大家的注意,不然你以爲還能瞞多久?”
璇霜心知她說的都對,卻還是不甘心的頂嘴,“就你能耐?”
雁南搖頭不再理她,轉向齊青陽,無奈的說:“你呢?有什麼打算?官府找到了你寫給我的信,我那裡你是去不了的,春熙班也不可能永遠太平。”
齊青陽一陣赧色,說:“對不起,姐,我不知道會給你惹麻煩。”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今天姓劉的雖然被我唬回去,可他是個十足的小人,一定會在暗處盯著的。要想個萬全的法子把你送走才行。”
“能送去哪裡?”璇霜在旁邊關心的問。
雁南瞥了她一眼,沒好氣兒的說:“你不是不要我管嗎?”
“你……”
“璇霜……”本來還生氣的二姑娘,被齊青陽一個眼神,一聲呼喚,立刻放下脾氣到跟前。這一幕,看的雁南是若有所思啊,腦子轉了轉,忽然笑著說:
“璇霜,把他弄去你房間藏起來,這裡是柴房,雖然偏僻,可總會有人來的。”
“啊?”
“這不好吧?”
雁南挑眉,說:“從現在起,你們兩個都要聽我的,不許再胡鬧下去。真的嫌命長嗎?還是別人的命都不值錢,要被你們牽連?璇霜的房間向來不許人隨便進去,更何況,也不會有人想到一個女孩子會把男人藏到自己閨房。這樣相對安全一些。璇霜,你最近都將飯帶回房間吃,隨便你用什麼理由,但不許單獨裝一份。至於藥材,也不能再拿班裡的了,以後我每次會想辦法帶來一些。總之,不能讓任何人看出丁兒點破綻知道嗎?”
璇霜不自覺的點頭,她真的從來沒想那麼多、那麼細。有些難過,難到她真的比不過雁南?望著她的眼神變得有些複雜了。
雁南將那些盡收眼底,幾不可查的嘆息,又對齊青陽說:“你記住,從現在起你就是隱形的,不能弄出星點你存在的跡象,懂嗎?”
這一刻突然很後悔,他當時不顧一切的闖來。他總說要保護她,最終卻還是被她保護。重重的點頭,答應:“姐放心,我不會再給你們添麻煩了。”
“你不是麻煩。”只有璇霜,急著表白。
雁南忽略璇霜的急切,或者可以理解爲動心。搖頭說:“他怎麼不是麻煩?韓璇霜,看來你是忘了我之前說的話,在你沒能力之前,就管好自己,不要給別人帶來困擾。不是隻有你和他的命纔是命。”
“我知道,你很珍惜你的命嘛!”
“璇霜,不要說了。確實是我太莽撞了,春熙班不止是有我姐在的,還有你爹和你哥哥以及其他人!”
隨他們去開解對方吧,自己不是萬能的神,就是神也不是眷顧每一個人的,她能做的只是盡力而爲。
“這件事我會告訴師兄,璇霜,不許反對,師兄畢竟是整個班裡的主心骨,有他從旁幫襯會好辦許多。師父最近身體不好,你不希望讓他擔心吧?”
璇霜想了好半天,總算是點頭答應了。又問:“那現在怎麼辦?”
“現在?你守著他,我去找師兄。一會兒趁天黑,把他弄你房裡去。記住,把門栓好了。真是,門都不知道栓,乾脆大敞著給人看好了。”
雁南一邊說,一邊離開。留下尷尬的璇霜和齊青陽。
時間,好像變得漫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