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晚從醫(yī)院回來, 禾穗洗了好久的澡,直到媽媽去敲門她纔出來。現(xiàn)在梁氏夫婦暫時逗留在B市住在軍區(qū)招待所,傍晚就去禾穗的小單間裡一起煮飯吃, 他們說要等到傅朗傷勢好點再回去, 即使幫不上什麼忙, 就圖個心安。
一家人一起吃飯, 坐到飯桌前, 禾穗遲遲咽不下一口,腦袋裡塞滿了外調的事。樑母看出她的心不在焉,於是問她:“你怎麼啦?沒胃口?”
禾穗搖搖頭, 擡眼看桌子對面的爸爸,他還是一臉的冷肅的在吃飯, 沒看他一眼。
她又垂下頭, 乾乾地扒著兩口飯卻像塞了海綿在口裡。猶豫許久她終是鼓起勇氣擱下碗, 只是眼睛不敢擡起。
“公司決定調我去海口。”
樑母一怔,吃驚地問:“什麼?你怎麼也不和我們說一聲?什麼時候的事?”
“前天。”
“不行。”樑母厲聲拒絕:“在這節(jié)骨眼上怎能走, 我明天找你們領導說去。”
“是我自己要求的。”她淡定地解釋,
“什麼?”樑母更難以置信,連碗都放下來。
禾穗深深吸了口氣:“是月初的時候,我自己申請的。”
樑母看看面無表情的丈夫和冷靜的女兒,她越看越不懂。
“那時候我是鐵了心要離開他, 可現(xiàn)在……”她無措在這裡:“我?guī)致锓且髲姷碾x開?我不這樣犟他就不會出事。”她抽泣著, 開始哭, 在父母面前她完全只是孩子, 她那樣的無助地在自責痛苦, 確實很累很累。
“不離開你就要委曲求全?”樑父的驀然開聲把母女倆都怔了怔,禾穗不顧自己的淚眼婆娑驚訝地擡頭看爸爸。
“我們都看得出你們彼此都把對方看得很重, 你太倔,他又找不到和諧的出口,即使這樣在一起還有什麼意思?”
“老樑!你這話什麼意思?”樑母驚叫。
樑父突然用地地扣碗,“嘭”地摔在桌上,臉色緊繃:“我現(xiàn)在是看著這兩個孩子我心疼,與其這樣折磨下去,爲什麼不分開一下想想倆人是不是真的適合,互相整理心情如果以後真的是註定的那麼隔著一個地球都能再相遇。”
“可她不能眼睜睜的讓那孩子躺在醫(yī)院裡自己跑掉啊。”樑母也來了氣,她也身爲人母,她還清晰地記得那日薛凱萍來找他們時,那個在政府,電視前風光無限的領導是怎樣哭得泣不成聲。
樑父狠狠地盯著妻子,抿著嘴不再說什麼,而是把視線轉向青淺,語重心長地說:“既然你選了那條路,你必須對傅朗把所有都說清楚了再走。”
禾穗料不到爸爸對她的選擇沒有異議,卻還持著贊成的一方。在他起身離開飯桌的一霎那,她看見他眼裡的不忍和傷心,他的身影有點滄桑,消失在陽臺拐角,她看著難受,其實也明白,爸爸想要的,不過是她能真的幸福。
如果真的離開,她還能幸福麼?
再去醫(yī)院,她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傅朗勉強的坐起來說想吃火龍果,禾穗費力地攙著他坐起,疊好枕頭好讓他能靠得舒服些。然後從桌上有滿滿的一籃子,挑了一個甜的把皮撥開,再一小塊一小塊地切剩在盤子裡。
她坐到牀邊,用牙籤揝著果肉喂他。他不出聲,乖得像個孩子一樣默默地張嘴閉嘴嚼嚼。
禾穗有點難受,心頭又一酸手指不住緊緊攥著盤子生怕自己會控制不住。
“不吃了。”傅朗搖搖頭,禾穗就拿著盤子到桌上放下。
“我想和你談談。”禾穗點頭,從車禍到現(xiàn)在,他們倆都鮮少說話,大多數(shù)時候都在沉默。
傅朗直直地看著她:“聽路潞說,公司要把你外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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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穗點頭承認:“是我自己要求的。”
她說的時候不敢擡頭去看他,兩隻手放在膝蓋上絞著,很是難堪。
良久,傅朗都沒再說話,她清晰地聽見一聲嘆息,很疲憊且無奈。
“去吧。”
彷彿是天外來音,她驀地驚恐擡頭,傅朗已經(jīng)把臉扭到另一邊,向著窗,她看不到他的眼神。語氣裡雖然平靜,而隱隱的她覺得他有點歇斯底里。
“從醒來到現(xiàn)在,我一直在想,越想就越不敢和你說話,於是就裝著睡覺逃避你在的時候。”他說著,眼神依然探向窗外。
“我怕我又說錯什麼,你就會再跑掉。”
“那一晚我真覺得你離我越來越遠了,那時翻車時的疼痛都抵不過你在眼前慢慢消失的那種折磨。我睡了三天,醒來媽媽說你在外面也守了三天,我突然殘忍的想笑,至少確定我死的時候你會回來。”
“你胡說!”禾穗抑不住,心裡慌得厲害,難得死裡逃生,他竟還說這樣不吉利的話。
傅朗沒理她,繼續(xù)道:“從你執(zhí)意離開我的生活以後,我每天都在回想自己做錯了什麼和錯過了什麼。漸漸才發(fā)覺,點滴積水成潭,我讓你陷入那麼一面潭中,又閉眼讓你自己無望地掙扎自救。”
“習慣是一個很恐怖的東西,但又是那麼溫暖讓人會上癮,可能一輩子都戒不掉,而你就是一個習慣。我賴著著你太多,又從不去考慮顧及你的思想。你又是那麼善良,在這種慢性的危害重默默地過一天又一天。”
“我太自傲,以爲倆人在一起,不需要知道了解對方太多,只要互相有心。只是,我好像從來沒有怎麼表示過我對你的在乎。”
他緩緩地回頭,見她已淚流滿面。
“我想把你找回來,告訴你我再也不會想從前那樣,只要再給一次機會。但後來,我發(fā)現(xiàn)你每次面對我的挽留都那麼痛苦而且死命的要逃離。你讓我把一切的計劃都打亂了,忽然舉足無措,身邊變得空虛無助。”
“這幾天我想了許多,也想了很深,如果再這樣自私下去會毫無意義。所以……你走吧。”
禾穗猛地擡頭,顧不得臉上狼狽的痕跡,詫異地看著傅朗,微張的脣瓣在發(fā)抖。她想說什麼,她想說很多,但吐不出來又全部給壓了回去。就這麼看著他,他現(xiàn)在瘦得幾乎只剩一副高大的骨架,歪歪地躺在牀上,臉色蒼白如槁。
“走吧。”他又道了一聲。
“你說什麼?”禾穗不敢相信,她愣愣地站起來。
傅朗卻彎起嘴角艱難地扯起笑容:“我們分開,彼此都要適應單獨的生活。”
禾穗呆滯地站在那裡,一句話也答不上來,茫然地看著他。突然的話語讓她迷失在裡面,找不到一絲有光線的地方。兜瞭如此艱鉅的一圈,他終是決定了放手。
“你去海南,我知道你在那裡,如果我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不能離開你,或許能去偷偷看你幾眼就心滿意足了。”
“你再站多一秒鐘別怪我改變主意。”他還和她開玩笑的眨眼睛,只是誰能聽見他心如玻璃落地碎裂的聲音,那笑裡都好像涔了血,順著嘴角往外流。
禾穗不懂動,他就傾著身用力地推她而扯到了傷口,錐心刺骨的痛卻不抵心間瓦解的半分。
她趔趄地向前幾步,再回頭他又撇過頭不再願意看她。就要走到門口的時候,傅朗突然在後面沉沉喚了她一聲。
“別回頭,我想對你說一句話,是我發(fā)誓如果來得及的話,我就要和你說。”
禾穗聽話的沒有回頭,她的背影如此單薄,在T恤衫下身軀都更顯消瘦。如果能,他會不顧一切地衝上去緊緊地摟住她,而現(xiàn)在他卻讓她的背影逼自己硬下心。
“我愛你。”
彷彿過了半個世紀之久,她緩緩動了動腳,還是蹣跚地走了出去。這一系列的動作都似行屍走肉般,是意志牽引著走毫無感覺地走,直到走到走廊外,手機恰時響起來。
她茫然了許久才聽見鈴聲在響,聽筒那邊傳來黃主任再次詢問的聲音。已經(jīng)一個星期過去了,人事部要覈實外調的名單,而她拖了這麼久都沒給人家一個明確的答覆。
“禾穗啊,你到底想得怎麼樣了?當初你一味的堅持要外調但現(xiàn)在名單一下來你又猶豫來猶豫去。”黃主任有點不耐,上面的人催他已經(jīng)讓他很尷尬了。
禾穗怔了怔,雙眼空洞的看著地面,聲音死水一般清冷:“我確定了,接受外調。”
她甚至不知道是怎麼掛掉了電話,整個人無力地靠著牆壁,驟然頹靡跌坐在地上,從嘴脣道腳趾全身無一處不在顫抖,像得了癲癇一樣,她忽然覺得冷,緊緊地抱著自己的胳膊,把臉埋在雙肘間,哭不出來瞳內沒了淚,只有一片死灰。人到極限的時候,眼淚都驚惶地撤退。
外邊的斜陽透著長長的光輝從走廊盡頭的落地玻璃窗投射進來,灑了一地,空寂的廊道卻顯得更加沉默,就像知道她的悲傷,全部沉沒以對。
這淌細水流到了第一個終點,停止在那,前面一方是大海一方是迂迴的路,他忍痛放了手,一把將她推向大海的地方流去而自己卻又沿著迂迴的路,徘徊著。要不要再流淌一次,這次自己走,等再到這個分岔口,再毫不猶豫地從她離開的那個地方追隨而去。
即使晚了,就算晚了,希望她會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