簸箕巷幽寂的長街看不見半個人影,藩鼎終究是看不透林縛或者說顧悟塵在江寧城暗中藏了多少人手,今夜的形式又過於的險惡,就連按察使賈鵬羽都耍滑頭抽身離開了江寧城,藩鼎當(dāng)然不會無端的讓藩家過深的攪和進去,更不能讓背後的永昌侯府牽涉進去。
楚黨在朝中漸得勢,楚黨新貴顧悟塵手裡又握風(fēng)聞奏事之權(quán),要挑撥顧悟塵跟其他勢力血刃相見才符合藩家以及永昌侯府的利益,雖說心裡憋屈得很,藩鼎還是讓隨從將孽子藩知美丟進馬車裡帶回舊宅去,就當(dāng)今發(fā)生的事情跟藩家無關(guān)。
待藩鼎帶人離開,林縛就帶著小蠻與周普在宋道婆幽怨的眼神裡離開柏園,在巷子角拐了個頭就到了集雲(yún)居。
“林夢得入夜前來過就走了,趙主事、葛書令史、張參軍也來過,楊樸過來已經(jīng)等了有一個時辰了,與趙先生在裡面宅子裡說話……”柳月兒從垂花門走出來,看著林縛與周普牽馬走進前院,就站在垂花門檐下,跟林縛說起院子裡的事情,眼睛看著還側(cè)騎在馬背上的小蠻。
上回相見還是林縛初到江寧時,小蠻扮成少年子,那時就覺得這女孩子清媚得很,這時候看她穿回女裝,雖說眼睛哭得紅腫,那張嬌媚的小臉更是惹人憐惜。
林縛與周普等人都不在宅子裡,這宅子裡就沒有其他管事的人,兩個守宅人以及四個護衛(wèi)武卒都以柳月兒馬首是瞻。無論是安置趙勤民一家人,還是請來郎中醫(yī)治趙勤民之子的傷腿,還是楊樸過來,也只有柳月兒硬著頭皮站出來招呼、分派事情。雖說在石樑縣裡開茶酒店,柳月兒也是曾拋頭露臉招攬客人,但她在林宅畢竟是廚娘身份,跟林縛不清不楚的關(guān)係,讓她出面招呼人很是爲(wèi)難、尷尬,聽著前宅門不經(jīng)招呼的就打開來,知道是林縛他們回來,心裡鬆了一口氣,忙從垂花門走出來,沒想到林縛拖了這麼久不見人影,回來卻將小蠻姑娘帶了回來。
林縛將小蠻從馬背上抱下來,交給柳月兒,也知道小蠻這兩天都在擔(dān)憂與恐懼中渡過,心力憔悴,要柳月兒安排小蠻去休息,正院就沒有多準備給女眷休息的房間,柳月兒帶著小蠻去後院洗漱休息。在明日出城之前,王學(xué)善隨時都可能發(fā)覺趙勤民背叛一事,這邊一點都不能鬆懈下來,院子裡戒備的事情就都交給周普負責(zé),林縛進去見楊樸與趙勤民。
趙勤民一家都安排在東廂客房裡,林縛朝站在走廊裡的楊樸、趙勤民做了做揖,說道:“我出去辦了些私事,讓楊叔與趙先生久等了。”
楊樸與趙勤民沒看到小蠻,他們知道如此緊急時刻林縛還抽身去辦事,這事情只怕不簡單,楊樸說道:“不妨的……”他沒有離開,他是擔(dān)心給王學(xué)善提早發(fā)覺趙勤民背叛,這邊人手可擋不住刺客夜襲,將趙晉送來之後,就沒有離開,打算明天一早直接送林縛他們出城去。
“令郎傷勢如何,郎中可還在?”林縛又問趙勤民,“安置在哪間屋,我過去看看……”
“多謝林大人關(guān)心……”趙勤民說道,他兒子左右小腿脛骨都給硬生生的折斷、鼻樑骨挫斷、挫傷多處,這都是在東市街頭受的傷,在押到按察使司之後,由於在東市給打怕之後,沒等用刑都一五一十的都招供出來,反而沒有受到什麼折磨,也幸虧及時從獄中接過來找醫(yī)師治療,小命倒是無礙,但是這麼重的傷勢,要想完全醫(yī)治好也難。要說趙勤民心裡對林縛一點怨恨也沒有那是不可能,但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誰叫之前兩邊立場不同、各自爲(wèi)主呢?再說他一家五口能不能保住性命,都寄託在眼前這人身上。
郎中還沒有走,在他們明天離城之前,也不能讓郎中離開提前將消息泄漏出去,趙勤民與楊樸陪著林縛走進他兒子趙晉養(yǎng)傷那屋。
“……我什麼都說了,你不要打我了!”趙晉正忍痛半依坐在牀頭給他娘喂蔘湯,看見林縛進來,就如看到兇神惡煞似的,驚懼的就要往後退,碰翻湯碗,將蔘湯灑了一牀,所幸牀前兩個郎中眼疾手快,按住他的下身,沒有碰到斷腿。就是如此,趙晉也痛得大叫,將要暈過去。
林縛看著滿地的血布,也是尷尬,見趙晉妻女也都視他如兇神惡煞似的畏懼望著這邊,他朝掙扎著忍痛要坐起的趙勤民幼子做了長揖,說道:“林縛今日在東市莽撞了,害趙小哥受累,特過來跟趙小哥賠罪,也希望趙小哥寬囿林縛今日之過……”
趙晉這才稍鎮(zhèn)靜些,額頭痛得冷汗直冒,卻不敢接林縛的話;趙勤民在旁邊給林縛揖禮道:“林大人言重了,今日也是這孽子受人鼓惑做下錯事,所幸還有悔過自新的機會……”
“說這些都無益,”林縛看著趙勤民之子趙晉的眼睛裡驚惶之色猶在,說道,“趙小哥真要感激有這麼一個能擔(dān)當(dāng)?shù)母赣H……”走過去將蓋住趙晉雙腿的被褥掀開,見趙勤民妻女臉色惶然,笑著說道,“林縛略知醫(yī)術(shù),我看看斷骨接得正不正……”
坐在牀邊的兩個郎中的臉色都有些不喜,但是在主人家也不便說什麼,就站了起來,將位子讓給林縛,冷眼看著他給傷者察看斷腿正骨處。
當(dāng)世士醫(yī)不分,讀書人讀幾本醫(yī)書會些粗淺醫(yī)術(shù)甚至直接就給人看病抓藥都是很正常的,這兩位連夜給請來的郎中都是江寧城裡的名醫(yī),一個姓張、一個姓武,他們纔不信這位在東市逞兇斷人手腳的東陽舉子林縛會什麼高明的醫(yī)術(shù),只是看了片刻,就覺得詫異,見他的診骨手法雖然跟傳統(tǒng)的正骨術(shù)有些差別,但也堪稱熟練。
林縛的淺薄醫(yī)術(shù)當(dāng)然不能跟江寧城裡的名醫(yī)相提並論,但談到對人體肌骨的認識以及對外傷、骨折傷的處理,當(dāng)世還真沒有幾個名醫(yī)能跟他相比。當(dāng)世的傳統(tǒng)中醫(yī)正骨術(shù)也的確不容小窺,趙晉雙腿斷骨接得很正,沒有什麼不當(dāng),林縛站起來將門外守候的人喊進來吩咐道:“去藥店買石膏來,要大量的,一家藥店或許不夠,就多跑兩家,總要湊足十斤八斤纔夠用……”
“林大人,清熱泄火,石膏只是輔藥,幾錢就成,我們隨身就帶了一些來,何需十斤八斤?”那個以治療跌打傷聞名江寧城的武姓郎中終究忍不住看著林縛在哪裡亂搞,站出來說道。
“誰說我要拿石膏下藥了?”林縛反問道,他並不知道石膏何時才用於治療骨折的固定用物,不過他讀過幾本醫(yī)書,五六百年前的醫(yī)書上就有石膏這味藥,只是給當(dāng)成清熱泄火的輔藥來用,所以藥材鋪子通常儲備的石膏都很有限。
楊樸派了兩名緝騎護送林縛派出去的人帶足銀子去附近的藥材鋪子買石膏,很快就將足量的石膏買了回來。
趙勤民等人都覺得林縛有些亂搞,他們都不信林縛的醫(yī)術(shù)能比請來的這兩位郎中更高明,但是林縛是如此強勢之人,在這宅子裡林縛真要亂搞,趙勤民也只能忍氣吞聲,就看著他指使人將買來的大量石膏丟到鐵鍋裡乾燒又讓人拿到石磨上磨碎粉跟水?dāng)嚦珊难e也默唸希望兒子能少受些折騰,怕是兩條腿徹底保不住了。
兩個郎中見勸說無用,也就冷眼看著林縛在那裡折騰,等他們看到林縛拿樹皮在傷者斷腿處做成柱狀的模子,將石膏糊澆進去。待樹皮模子裡的石膏糊在片刻之後又重新凝固成硬塊,將雙腿斷骨處牢牢的固定住,這兩個郎中才動容,武姓郎中蹲下來檢察石膏固定斷骨處,激動得鬍子一翹一翹的,說道:“林大人怎能想到如此絕妙的法子?老朽給人治了半輩子的跌打傷,給斷骨之人接骨容易,但是養(yǎng)骨需數(shù)月時間,這時間裡斷骨傷受不得外力,一旦再受碰撞,前功盡廢便是再請比老朽高明一百倍的神醫(yī)也難再續(xù)斷骨,老朽行醫(yī)幾十年,接過的斷骨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但真正能傷愈不留殘疾者也不過百餘,便是固骨之物難求。林大人此法比柳枝術(shù)不知道要高明百倍——請恕老朽剛纔輕慢,若論醫(yī)術(shù),林大人不知道比老朽高明多少。”這武姓郎中當(dāng)下站起來就給林縛作長揖賠罪,另一個郎中雖不以治打傷擅長,眼力卻也是有的,一起給林縛作長揖施禮。
“兩位先生客氣了,我胡亂折騰罷了。”林縛笑著說道。
楊樸、趙勤民他們這才確定林縛不是在亂搞,而且接骨手法之妙甚至讓江寧城裡這兩個有名郎中也折服。
楊樸早就知道林縛博學(xué)廣識是他受顧悟塵器重的一個重要因素,以往聽他跟顧悟塵交談,也知道一些,看他治獄的手段,也知道些,到底是沒有親眼看到他親手給趙勤民之子固定斷骨並當(dāng)場折服江寧城裡兩個有名郎中印象深刻。
趙勤民之前心裡是對林縛有些怨意,但是看到林縛深夜歸來不辭辛勞親自替他兒子施治,而且接骨之術(shù)又是如此之妙,心裡那些怨意也就淡了許多,心裡想林縛受顧悟塵如此器重又能短時間裡名揚江寧除了手段狠辣之外不是沒有其他緣故的。
趙晉也是一天受了驚嚇,斷腿傷骨也最耗心神,雖然之前有過昏迷,終究不能補損耗心神,雖說傷腿處疼痛不消,這時候也沉沉睡去。
林縛見這邊安妥,跟兩位郎中說道:“夜已深,這邊備了客房請兩位先生暫時休息,明早奉上雙倍診金再送兩位先生離開,也辛苦了半夜,我讓人煮了夜宵,請兩位先生吃過夜宵再休息。”
兩個郎中也不是沒有半點眼色的人,專治跌打傷的武姓花甲老郎中還認得趙勤民,看著宅子裡的仗勢也知道這時候不可能離開。不過他們也沒有什麼好擔(dān)心的,他們只是救病扶傷,不問其他事,武姓郎中年近花甲,長鬚霜白,他還有過給山賊綁走替人治病再給送回的人生經(jīng)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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