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的幾千年，真的還比不上你與她的三百年嗎？

字字如針，直插在千離的心裡，同時也插在了染月自己的心裡。

千離過到她身邊：“對不起，如果扶疏只是躲著不想見我，只要她好好的，我就會放下。從此以後，千離宮，就你我二人。”

染月重複他的話，癡癡的笑了：“只要她好好的？那如果她不好呢？如果她死了呢？你是不是就不管我了？是不是這一紙婚約就作廢了？是不是今天這場婚禮都可以當做沒發生過？是不是你就要跟她一起去死呢？”

染月從來沒有這麼大聲對他說過話，何況她現在幾近崩潰，幾乎是衝著千離嘶吼。

面對染月這兩串的‘是不是’千離一個都回答不上來，但她那句‘果然她死了呢’簡直讓千離心跳停了一下。

染月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他，這一點，千離基本確定扶疏的消失真的跟自己有關、跟染月、跟天君甚至跟鮫王瑯沅都有關。

“月兒，過去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我現在只想知道扶疏她到底在哪？我必須見她一面，只要見她一面我就馬上回來。你告訴我，她在龍蛟宮對不對？”一邊是自己的感情，一邊是師尊的師命，他左右爲難，卻還是隻能自己退一步。

染月不回答他，只是哭哭笑笑，千離等不了了。他轉身要去南海，也答應見到扶疏就回來。他們的婚事，依舊算數。

染月忽然大笑不止：“師兄，她死了，十七年前就死了！你就算把龍蛟宮翻過來，也找不出一個扶疏了。”

千離不相信，飛奔向南海，他不相信扶疏真的會離開他。她那麼依賴他，她怎麼會願意悄無聲息地消失掉。

南海，龍蛟宮。

“瑯沅，千離來了，怕是攔不住了。”

玉仙看著有些憔悴瑯沅，後者點點頭：“攔不住也是遲早的，讓他進來吧！”

今日宴會上的諸多試探，瑯沅就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如果千離真的識破了，他也一定不會讓千離帶走她。從瑤池回來後，瑯沅就與扶疏商量了一番，若是千離真的追來，那就給一樣‘遺物’給他好了。

扶疏拿出枕頭下的桃木簪，想了想終究還是沒捨得。這一切瑯沅都看在眼裡，即使看著千離身邊嬌妻如玉，看著他們洞房花燭，扶疏沒了心也還放不下。

這份情，看來是要陪她一起入土了。

輕撫這手中的綠絲帶，扶疏讓他在萬不得已的時候交給千離就算是一個交代了。

“稟王，千離上仙求見。”瑯沅收起手中的綠絲帶，迎了過去。

“真是稀客，值此良辰美景、洞房花燭，上仙不在家裡陪著新娘子，這麼跑到我龍蛟宮來了？”瑯沅噙著笑容，可千離的臉卻是抹了鍋底。

“瑯沅，我不跟你廢話，扶疏在哪？她在哪？十七年前她爲什麼不告而別？”千離如此失態，瑯沅卻是輕笑。

“你現在想起來關心扶疏了？她死的時候，你正跟你的妻子歡慶劫後餘生呢！”千離身形不穩站不住了，原來染月就說她死了，可他不相信，現在連瑯沅也說她死了，這叫他如何能接受。

“扶疏怎麼會死？她最怕死了，她最怕死了會變成芭蕉樹，她怎麼可能死了？你騙我對不對？扶疏，扶疏你出來！不管當初你何如對你惡言相向，但現在我只求你見我一面，只要見一面我就安心了。你出來，扶疏，你出來！”

千離直接闖了龍蛟宮，玉仙焦急地看著瑯沅，瑯沅倒是一臉輕鬆。

果然如染月說的，翻遍了龍蛟宮也翻不出一個扶疏。

千離失魂落魄地走出來，真看見瑯沅手裡緊緊握著一條綠絲帶。他用最快的速度，從瑯沅手上奪走：“這是扶疏的，只在上次她渡劫失敗的時候弄丟過，她向來都很喜歡這條綠絲帶的。扶疏她……她真的……真的死了嗎？她怎麼會死呢？沒有我的允許，她怎麼敢死！”

瑯沅站起身，準備跟他搶過綠絲帶。兩人一邊動手，一邊聊著：“她怎麼死的，你應該問問你的好師兄，問問你的好妻子，也該問問你自己！”

玉仙看著兩人互掐，互相沖著對方咆哮，實在看不下去了撤去守衛的人，就留下一個寬闊的大殿讓他們兩打架。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到底是說啊！是誰害死她的！”

“我問你，你半夜可有感覺到心疼？你有麼有感覺到扶疏在哭泣？”千離愣住了，瑯沅趁機就是一拳，“有就對了，她挖了自己的心，配上她的心頭血給你熬了救命的藥。你說，她的死該算在誰的頭上？”

兩人已經扭打倒在地上，千離鬆開了手。

他想過扶疏的死跟自己有關係，可沒想到她竟然挖了自己的心！瑯沅看他就來氣，一翻身還想再給他一拳，可是，千離竟然落下了兩滴淚。這個一向沒有感情的男人，終於爲她落淚了。

瑯沅也累了，翻個身又平躺下：“她要是看到你爲她落淚，她應該會很高興吧！她是我見過第二個爲愛瘋狂的女人，挖心取血，如此兇殘的事，她自己做了。試問一下，換成是你你是否能如此毫不猶豫地爲她挖心取血呢？”

千離沉默了，沉默並不是他做不到。如果扶疏真有那樣一天，他也會爲她如此。只是，這話他不能說。說了，他又要將染月置於何地？

見他沉默，瑯沅笑了：“怎麼，不敢嗎？也是，這是瘋子纔會這麼做。她的愛，就是太瘋了。你知道嗎？扶疏並不想讓你這知道這一切，她只想讓你活著，然後她靜靜的死去。不打擾、也不再做阻礙你的牆，看你幸福，她就安心了。我打破了她的計劃，我只不過是想做她的眼睛，代替她看一看你大婚，讓她可以安息。可你和真乙爲什麼要這麼敏銳呢？知道這一切對你們來說，沒有好處。”

瑯沅說得對，知道這一切對他沒有一點好處。瑯沅本來也可以咬死不說，可他就偏要說。憑什麼他可以娶了美嬌妻，享了齊人之福，卻留扶疏蒼老一人在這深海苦苦煎熬？

“她……可有墳冢？”瑯沅的話，句句敲打在心上。這樣做的人是瘋子嗎？是愛的太瘋嗎？他……真的愛扶疏嗎？

不是因爲她是自己一手帶大的養育之情，也不是因爲他當她徒弟、女兒悉心教導之情，也不是三百年的朝夕相隨，而是……他在不知不覺的時候，已經把她看做一個女人來疼愛。

是的，女人，不是女孩。當把妻子二子與扶疏對等，他沒有排斥。

沒有她在身邊又吵又鬧，連千離都不像千離了。可他，明白得太晚，也終究沒有勇氣承認這一切。更加沒有勇氣，去拒絕師命如山，所以到頭來，這一切都讓扶疏去承擔了。

“她沒墳冢。她說，她不想變回一顆芭蕉樹，所以在她死後一把火把她燒了。她還說，一生畫地爲牢，死了就該去牢籠外的地方走走看看。讓我將她，拋灑在天海之間，隨風去到她沒去過的地方。”

“她……”還想問什麼，問到嘴邊竟然問無可問。

“你問完了？那讓我來問問你。這答案不爲我問，是爲她。第一次，你爲了一個叫周素琴的凡人放棄了扶疏，你當時是怎麼想的？第二次，你爲染月再一次放棄了她，你當時又是怎麼想的？你可別說第二次你不是這麼想的，扶疏只是太過體諒你不讓你爲難所以自己跳了。你若還有一點良心，你就實話實說。”

連續捨棄了她兩次，他還記得在伏魔堂裡她勉爲其難地原諒他，說再有下次就永遠不原諒他。他也信誓旦旦，不會再捨棄她。

可實際呢？他背叛的誓言，再一次捨棄她，而她呢？說了不原諒，卻爲了他舍了自己。

若扶疏還活著，他也不知還有什麼顏面再見她了。

“第一次，周素琴只是凡人，沾染妖氣她會死。而扶疏不同，至少她能保命。實際上，事後我就後悔了，可我卻依舊說這再次選擇我還是會這樣做。第二次，染月於我實在太過重要，我不能看著她，不能捨棄她，否則我無法面對師尊也無法面對師兄。我原本是想，要是扶疏下去了，我也就跟著下去，陪她一起死。”

瑯沅笑了笑，又恢復了他原有的優雅：“扶疏聽到會很開心的，雖然這些她都不在意了。最後一個問題，這是最鄭重的一個問題。我希望你能如實回答，因爲我相信扶疏若還有靈，她已經會聽到的。”

千離轉過頭看他，他抽出綠絲帶在手中喃喃自語：“真的……聽得到嗎？”

“我問啦，請你如實回答。扶疏曾在千離宮問你爲什麼不讓天君降罪於她？你們都不相信她又爲何要救她？她是你什麼人，憑什麼能讓你替她受這麼大的罪？其實這三個問題彙集到一起，只需要三個字來回答。當時她問你，你不肯說，是因爲顧及你師尊顧及你師兄，也顧及未婚妻是嗎？那你看看，現在你在我龍蛟宮，這些人都沒有，你可以說一句實話以慰藉扶疏那顆愛瘋了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