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紅葉被安排在後山的客殿，此時正在看書。
宮人領他過來時，交通工具是一輛四羊大車。那羊比馬兒還高大健壯，奔跑起來騰雲駕霧，履懸崖如平地，甚至不怎麼顛簸，十分奇異。
雨過天晴，他一推門就見天空繁星點點，還能聽聞不遠處清泉淙淙，蛙鳴陣陣。
林間的孢子燈綻放溫暖的光，照亮上下山的路。
他終於來到琚城了呢，直至坐在這裡，還感覺很不真實。
孫紅葉又看了兩頁書，忽覺有異，擡起頭來。
殿下的檐鈴不響了，泉裡的蛙鳴也沒了動靜，四下裡靜悄悄地，甚至聽不見風吹樹葉的聲音。
窗外的一切，都靜止了。
空氣突然變得凝重，像是暴風雨就要來臨，壓得人心頭沉甸甸地。
孫紅葉低頭，發現胳膊上起了雞皮疙瘩。
天地有異。
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在靠近，看不見摸不著，但壓迫感十足。窗外地面上，厚厚的落葉忽然無風而動，自行打了個卷。
那東西很近了，然而威壓極強，令孫紅葉噤若寒蟬。
微弱的月光正照在對面的影壁上，他目光掃過，瞳孔突然一縮。
影壁上原有個黑龍雕像，巧奪天工，但只有龍首，沒有龍身。
而就在他注視下，黑龍雕像突然活過來了，兩隻前爪在影壁上一撐，修長的龍身一躍而出，飛天而起！
孫紅葉駭了一跳，趕緊揉眼，卻發現躥出影壁的只是一道灰煙般的陰影，真正的龍雕還在牆上。
那飛出去的龍影在半空中若隱若現，時而清晰、時而模糊，但目透紅光，十分兇異。
孫紅葉後背淌汗。這可是赤霄金殿，全閃金平原最安全的地方，這一刻他感受到的卻是大恐怖。
龍影是往山下、往王宮中心方向而去，一路上還有其他灰影紛紛加入，令龍身更顯龐大。並且龍鬢、龍鬃、甲片花紋都越發真實，尖聳寬闊的龍角就像兩棵小樹。
待龍影飛出百餘丈，壓迫感才隨它漸漸遠去。孫紅葉追了出去，立在懸崖邊上，正好瞧見幾個宮人朝著灰影離去的方向五體投地。
灰影飛快刷過赤霄金殿上空，復分作數十股，巡遊在琚城的大街小巷！
如今的琚城已是舉世聞名的不夜城，從山頂望下去，舉城燈火通宵達旦。便是入夜，主街上還有行人往來。
孫紅葉就眼睜睜看著那灰影穿行在大街小巷，但好似沒有引起任何破壞。許多時候，它都與城民商旅對向而行，直接從他們身邊遊過，如同晚風。
他順著山路往下走，很快遇到一個站起身來的宮人，趕緊攔住人家：
“請問，那是什麼？”
宮人神情尊崇：“那便是帝君啊?！?
“？！”
看孫紅葉一臉茫然，宮人解釋：“帝君偶爾會變回龍神，巡走都城！定居琚城的平民都知道，因此並不引起恐慌?！?
龍神的威壓，大家是能感受到的。再說遍佈全城的黑龍雕像或者圖騰也有異狀，百姓也能瞧見。
一來二去，就傳成了龍神巡城。
孫紅葉驚歎：“原來如此?！?
他畢竟也是修行者了，結合這宮人的回答一琢磨，就明白了：
所謂“龍神巡城”，其實便是九幽大帝的元神出竅！
從前天地靈氣衰微，修行者練習元神出竅，最多也就是離開身軀幾丈、十幾丈而已，一旦飄離太遠，很可能就回不去了。
但隨著蒼晏的靈氣環境回到中古初期，修行的難度直線下降。孫紅葉就聽說，有些修行者的元神可以出竅二三十里，到鄰山鄰縣走個來回。
乍聽之下已很牛掰，但琚城這麼大，九幽大帝的元神巡走全城，幾個二三十里都有了。
自己這位昔日的東家，如今到底是什麼修爲水準了？
兩刻鐘後，“龍神”巡完全城，就往城外去了，誰也不知道它走了多遠。
又過一刻鐘，灰影飛回，就在琚城上空重新匯聚。
從孫紅葉的角度看去，恰好能瞧見它的全貌：
一頭盤踞在城池上空的黑色龍影，首尾長不知幾裡，鱗甲宛然，目放紅光。
城中，無數平民對著它下跪，喃喃祈禱。
不久，龍影重新飛回赤霄金殿，原地化散於無。
夜空湛湛，又是月暗星明。
孫紅葉又瞧見空中飛下一縷灰影，鑽入前方的影壁，歸位。
他忍不住也向影壁行了一禮，心頭又驚又敬。
難道，老東家真是龍神轉世？
……
清晨，賀靈川站去大殿的屋脊，吸納東來的紫氣。
太陽出來之後，他甚至還煉取些許太陽真火。
直到滿頭大汗，他才收功，面對朝陽伸了個懶腰，整根脊柱發出噼哩啪啦十幾聲響，好像爆開一串小鞭炮。
鏡子問他：“你昨晚練功到最後，是不是又睡著了？”
“嗯哼，還做了個古怪的夢，夢到我跟熟人對話，但醒了就想不起內容?！?
“做夢”從前對他是稀罕事兒，可現在不是了。
鏡子奇道：“這可是赤霄金殿，是你九幽大帝的地盤。有什麼夢魘能潛入你的夢境，對你不利？”
夢中套話，這不是夢魘的拿手好戲嗎？
“不是夢魘。”
他昨晚運功，元神出竅，去到了琚城以東百里之外，敲響了掛在風魔巢穴外頭的風鈴。
等到風魔一臉懵懂出來，他的元神纔回到城裡。
對賀靈川來說，這一次距離之遠，也是里程碑式的躍進。
琚城百姓將他練習元神出現的異象稱爲“龍神巡城”，他自然不會刻意去澄清。但事實上，那並不是他的元神出竅之後化作龍影，而是大衍天珠、昊元金鏡與赤霄金殿、進而與整個琚城深度融合，因而賀靈川的元神經過琚城上空時，會引起黑龍印記的共鳴。
或許只有少數人明白這個原理，但他們也不會到處散播。
元神遠行數百里歸竅之後，賀靈川也感覺到了疲憊，於是直接睡去，還做了個夢。不知怎地，他竟然夢到了久未出現的照滿都大薩滿。
多年未見，大薩滿風采依舊，鬢邊連一絲白髮都沒有，待人也依舊和藹可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