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青刀回到人間，大概就像渴水的魚，不一定馬上就死，但肯定很不舒服。
無妨，屆時他找個地方閉關就行了，貝迦、靈山的仙人們也都是這樣做的。
幻宗其他門人都沒有仙人修爲，暫時也沒有這一重煩惱。
“您要帶大家去哪？”
“閃金平原。”賀靈川知道重點來了，“跟著我就得去紅塵歷練，就可能要衝鋒陷陣，血染沙場，再也過不上顛倒海這樣清閒安逸的日子了。”
他懷裡的攝魂鏡叫道：“喂喂，主人您這樣嚇人，是真想帶他們出去嗎？”
賀靈川不理。
他纔剛剛接手幻宗，第一步至少要表現出坦誠。
“您……要做什麼？”
賀靈川笑了：“開疆拓土，繼續跟天魔作對。”
對於“跟天魔作對”這件事，賀島主好像比靈山還堅決。劉青刀猶豫一下又問：“您和靈山的關係，到底是？”
“合作關係，常有往來，但互不歸屬。”賀靈川正色道，“幻宗門下想留在顛倒海就罷了，如果跟了我，就不能再私下與靈山聯繫，否則決不輕饒！”
劉青刀明白這句話的含義，下巴往湖邊一呶：
“這些門人都是在顛倒海收來的。真正跟著我們進顛倒海的老人不到七十個，在這一百五十年間消逝了三十多人，在過去兩天的戰鬥中又犧牲了十多個，現在只有……三十餘個了。”
“他們從前與靈山有過聯繫麼？”
“靈山飄忽，哪裡是仙宗門下可以隨便觸碰的？”劉青刀往濟彬一指：“只有他聽肖掌門之令，偶與靈山聯通。”
“還有我。”他最後說回自己身上，“我在靈山倒是有些老相識。”
他是幾千年的仙人，放到外界去也很有份量，若說靈山無舊識，賀靈川反而要懷疑。
“那麼，劉長老可有決斷，還是要再考慮一段時間？”
賀靈川相信，背靠那麼多年的參天大樹突然倒了，劉青刀和幻宗門人心底都迫切需要依附一個新的強大勢力。
這就是人性。
其實除了留在顛倒海或者跟隨賀靈川之外，劉青刀還有一個選擇，就是投奔靈山。
他是千幻的親傳弟子，是修爲精深的大仙人，在靈山還有熟人，靈山沒有理由不接收。
但在賀靈川看來，劉青刀還有很多顧慮。
千幻、肖文城和幻宗其他長老都隕落了，尤其肖文城還是爲了保全宗門而神魂自爆，劉青刀能不對宗門負責麼？
他能拋下這幾百門人，自己去投靈山麼？
如果他要帶領整個幻宗迴歸靈山，作爲新掌門就要操持宗務，要管幾百人在外頭的吃喝拉撒，要爲他們在靈山謀立足之地。
這些都不是簡單的麻煩，常人只要沾著一件，腦殼都要炸了。
幻宗長老就剩劉青刀自己，出了問題，他能找誰商量？
爲什麼肖文城這個掌門人能幹得這麼長久？就因爲他在師尊和其他師弟閉門清修時，依舊要勤勤勉勉、兢兢業業，一手操持整個宗門。
劉青刀有沒有這種本事？
如果有，肖文城爲什麼會把幻宗託付給賀靈川這個外人，而不是他？
相比靈山，賀靈川的本事就很直觀了，多謀善斷、章法儼然，有上位者的才能與氣度。
最重要的是，他指揮幻宗門下大戰天宮隊伍，已經展現自己的能力，幻宗門下對他普遍都有好感。
劉青刀突然咳了幾下，身上的繃帶又沁血了。濟彬要幫他重新上藥，他卻將濟彬支開。
這裡就只有他和賀靈川兩人了。
“賀島主，我還有一事相詢。”
賀靈川很有耐心：“劉長老請說。”
“您和仙尊之間，是不是……”劉青刀斟酌一下，“有些不睦？”
有些話，早晚都得說開。
賀靈川笑了。他和千幻之間，何止是“不睦”？千幻臨死之前最恨的人，說不定不是妙湛天而是他。
在千幻看來，這份仇恨簡直來得莫名其妙，所以它神魂自爆時也是怨氣沖天。
不過這位劉長老就是沒有肖文城圓滑，心頭有梗芥，就直接問了出來。
賀靈川隨手放了個隔音結界，才接話：“言不傳六耳。劉長老，在對抗天魔這件事上，我和仙尊是出奇地一致。仙尊與諸位長老舍身取義、爲蒼生除魔，必將在人間樹起不朽豐碑。”
劉長老只能點頭，人家正在誇仙尊和他的師兄弟呢。
賀靈川悠悠一嘆：“對於仙尊，賀某隻有感佩，再執著於那一點‘不睦’，未免小氣！前塵往事盡付笑談，從今往後，我必定盡全力將仙尊與諸位長老的事蹟宣揚天下，激勵世人。”
他繞開了“不睦”二字，再一次說起千幻與幻宗羣仙的“功績”。
至於千幻爲什麼會“捨身”，他又不提。
熟悉賀靈川的人若在這裡，比如董銳，就會知道他的笑容有點危險。
賀靈川逼死千幻，劉青刀如果知情，就會成爲梗在賀靈川和幻宗之間那根刺。
他可是大仙人修爲，等到身上傷愈，就輪到賀靈川開始擔心自己的安全。
劉青刀一下噎住，卡殼半天才道：“好，好……”
好厲害！
他還能向靈山、向外界辯解，說仙尊根本不想捨身炸天魔，只因被賀靈川堵在盤龍孤城出不去了，走投無路才無奈自爆？
賀靈川甚至要替幻宗羣仙宣揚美名。
他們離開顛倒海之後，這件事一定會報與靈山。屆時所有宗門都會知道，千幻真人是爲了人間平安，與妙湛天玉石俱焚！
是寧爲玉碎不爲瓦全，也是可歌可泣。
人死留名，仙逝存威。仙尊和諸位同門都已經壯烈戰隕，難道他還不讓他們贏一個身後名？
掘出真相有什麼好處？仙尊已逝，以後誰還在意幻宗？
所以，千幻自爆神魂、與敵俱焚這件事，無論其中有多少不能掰開的細節，無論賀靈川在其中使了多少壞，都應該按照賀靈川所說的去定性，都不應該再繼續深究！
至於劉青刀從頭到尾知道多少秘密，至於千幻先前爲什麼派長老們追殺賀靈川，那真地還重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