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雲主使還記得自己九十年前初見霜葉國師，那時的他和今日幾乎沒什麼兩樣，形貌俊美無儔，但是目光幽冷彷彿黑洞，誰跟他對視久了，都覺得心底發慌，後背一股寒氣止不住地往上冒。
時光在他身上，一點兒都顯不出威力。
只是現在的霜葉，目光已經變得瑩潤內斂，待人更是和善。
都雲主使自己卻已經白髮蒼蒼，難掩老態。天地靈氣的復甦，能使生物身強體健、延年益壽，但對他來說有點晚了。
他知道霜葉的底細，知道這是個怪物，但表面上依舊執禮相見，不顯一點異色——就和過去這麼多年一樣。
“霜葉國師。”
霜葉國師和他的勢力，是靈虛王廷朝堂上極其重要的平衡力量。若沒有他，高高在上的天宮很難直接插手靈虛城的實際事務。
霜葉的作用，在青陽被革職之後越發凸顯。
霜葉也回禮：“主使大人，發生了什麼大事？”
天宮很少半夜找他。
“南方傳來消息，南陶羣島火山突然噴發，千眼洞毀了。”
以霜葉城府，這時動容了：“怎麼會？南陶羣島是死火山，已經沉寂了四五千年。”
“南陶火山的確有些異動，我上次收到千眼洞的來訊，腳下的火山又有點動靜，但不激烈，不該在近期噴發。”千眼洞每三個月都會往天宮發訊彙報，“千眼洞本來打算在三年內搬遷完畢的。你呢，你有沒有接到異常的報告？”
霜葉搖頭：“我讓人送東西過去，已經是一年前的事了。千眼洞沒有生還者麼？”
“有幾頭禽妖哨探，還有四五個倖存者，但當晚都不在千眼洞。他們去南陶羣島外圍辦事，才逃過死劫。對了，還有幾頭水妖。”
霜葉沉吟：“既是火山，確有噴發的可能。”
千眼洞千瘡百眼的獨特地貌，就是很早很早以前火山噴發勾勒出來的。
“但妖怪和妖傀的感應遠比人類靈敏，火山噴發之前多有異兆，它們難道無知無感？”
“海妖說，那天恰逢颶風，島礁也掀起巨浪。它們沒法子在淺水活動，只能潛入深海躲避；而海面上風起雲涌，禽妖也只能落岸休息。”
颶風是大自然的偉力，在它面前，多數生靈只能退避。並且颶風來臨之前也有諸多天地異象，一定程度上遮蔽了衆生對危險的感知。
“就這麼巧麼，颶風來臨與火山噴發恰好趕在同一日。”
南陶羣島的火山噴發可是幾千年不遇，恰好就撞上颶風之日？
事出反常。
都雲主使道：“其中有一頭海妖提及，它在潛入深海之前，彷彿瞧見一隻石首魚撞入千眼洞的大礁堡。當時它沒有多想，只道石首魚也是被暗流捲住，身不由己，事後回想卻覺有些蹊蹺。”
颶風在淺海水下掀起的狂浪和急流，也相當可怕。
“爲什麼？”
“南陶羣島附近海域，只在春天才有石首魚巡遊，但也僅僅是遷徙過境。”都雲主使當時也問得很細，“況且那隻石首魚身長近三丈，體型龐大，很可能是妖物，不太可能是驚慌失措誤入狹窄的堡礁區域。”
千眼洞所在的堡礁，就像一座水下巷道，到處是堅巖和鋒利的珊瑚，巨石首魚和鯨鯊這種大塊頭連轉身都困難，通常不往裡湊。
霜葉國師皺眉：“千眼洞裡，就沒有證據？”
“火山噴發毀掉了整個千眼洞，事後找到的屍首多半也殘缺不全，很多痕跡都是堡礁造成，檢驗難度很大。”都雲主使沉著臉道，“但我們事後確實找到十幾具屍體，明確有打鬥過的痕跡，其中一具無頭屍體，頸部的傷是利齒和蠻力造成的，還有千眼洞的劉主事心口遭重創，應該是被戟狀物所傷，心臟都被剜了出來；我們還找到半具焦屍，檢明死因是頸後被刺入三尺，血液脂膏都被抽吸出來，身體內部也被溶解。也就是說，他被巖漿侵蝕之前就已經死了。”
霜葉國師有保留意見：“恕我直言，千眼洞內的實驗妖傀，本來就千奇百怪吧？會不會有一部分趁著颶風脫籠，大肆屠殺？”
“千眼洞設置多處斷龍石，一旦妖傀意外脫籠，他們就會放下斷龍石，避免它們逃走或者傷人。”都雲主使搖頭，“我派人檢查過了，一共十七塊斷龍石，有三塊因爲堡礁斷裂而失蹤，其餘的一塊也沒放下來過。”
看霜葉國師不應承，都雲主使只能直截了當：“天尊認爲，這是牟國所爲。”
“牟國？”這裡沒有外人，霜葉也直接提出異議，“沒有直接證據表明，是牟國乾的。”
“這是處心積慮的破壞，首尾處理得相當乾淨，怎麼會留下直接證據？”都雲主使道，“牟國的南部海區就有兩支海族，離南陶羣島也不過二百多裡。”
巨石首魚，尖戟？聽起來確實像海族所爲。
“並且靈山和牟國近些年一直在打探妖傀的秘密，之前也弄壞過我們兩個實驗場。”都雲主使沉聲道，“千眼洞孤立海中，位置隱蔽，那些南陶土著並不知道那是實驗場，只以爲洞裡住著海神。”
霜葉國師立刻道：“還有一方勢力，對妖傀研究也很感興趣。”
“你是說，蒼晏？”
“曹聞道和紅廬是被賀驍等人摧毀的，他身邊還有個妖傀師。”
“你說得不無道理，但同樣沒有直接證據可以證明，這是蒼晏所爲。”都雲主使輕咳一聲，“聖尊之意，牟國的可能更大。”
既然聖尊已經認定，他們這些手下還有什麼好辯駁的？霜葉國師也就不咬這股勁兒了：
“主使大人半夜找我前來，是爲了？”
“自曹聞道死後，千眼洞終於在妖傀研究取得重大進展，這時卻被侵損，衆多珍貴資料和實驗體毀於一旦，許多功夫又要重來。你也知道，重建這樣一個實驗場有多不容易，重新接續原有的研究有多不容易，因而衆神激怒。”都雲主使面沉如水，“聖尊之意，靈山和牟國必須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