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靈川點了點頭：“窮途末路、衆叛親離，最後引頸自刎。”
軍隊潰散、浡王被逼到絕境。他知道牟國不會留他活路，乾脆在金柏面前自盡，還能少遭些活罪，保留幾分尊嚴。
“只是自盡？不是被宰？”梅妃擰起秀眉，“真便宜他了，死得那麼痛快！”
“哪有十全十美的復仇？”賀靈川剛說出這句話，就想起了賀淳華。
過去二十年，賀淳華在心底又是怎麼盤算滅門之恨的呢？
殺人還要誅心，纔是最極致的復仇。梅妃就是這樣做的。
“是啊，哪有十全十美？”梅妃想了想，一聲長嘆，“罷了，他和他偷來的江山一起崩潰，這纔是我最想要的。”
她忍辱負重多年，不就爲了這一刻？
看她的表情，就好像空氣中充滿了醉人的甜香。
董銳忍不住問：“復仇的感覺怎麼樣？”
“好，好極了。比蜜糖還要甜美十倍！”梅妃還沉浸在這種快樂之中，“功德圓滿的大歡喜，你們根本無從體會！”
好一會兒，她才慢慢睜眼，望向賀靈川：“你們也不是牟國人吧？打算殺了我，還是把我押回牟國？”
她是這一系列事件的幕後元兇，害牟國遺失了貢品，牟國的帝王應該不會放過她吧？
“你種種行徑罪大惡極，還牽連無辜。”賀靈川挑了挑眉，“你敢做這計劃，事先就考慮到這種後果了吧？”
“當然。”梅妃脣角微揚，目光中露出一絲瘋狂，“天地不公，我就自己去爭！眼下這種結局，已經比我設想的好一萬倍！便是此刻粉身碎骨，我也甘之如飴！”
她種下了惡因，就做好準備要承擔惡果。
一切都是她應得的。
她一臉視死如歸，但脖頸仰起，在晨光中格外優美白嫩。
賀靈川反問她：“你原本有什麼打算，在復仇成功之後？”
“成功以後？嗯——我之前都沒想過呢。”梅妃凝眉想了好半天，“應該去祭拜家人罷？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們。”
“你家人葬在哪裡？”
“城西大冢。”梅妃以手托腮，“除了我姐姐。家亡之日，也是她十五歲的生日，她被兩個衛兵拖走了。他們說，反正她也要死了。”
她這樣娓娓道來，用恬靜溫柔的聲音，說出慘絕人寰的內容。
邊上兩人長久無話。
董銳咳了一聲：“當時你在哪裡，怎麼能夠倖免？”
“是我運氣好，前幾日狂風暴雨，家裡的假山塌陷一塊。羽衛衝進我家時，孃親把我藏進假山裡頭。那兒空間侷促，就這麼大——”梅妃伸手比劃，“——只能躲進一個小孩兒。我縮在假山裡大氣也不敢出，就透過小洞看著羽衛抄我的家、抓我的家人。多虧他們沒放火，否則我早就追隨爹孃去了。”
“後來呢，你是怎麼變成梅妃的？”
“我在假山裡藏了四天才出去。父親一共有三兒兩女，南宮炎沒殺夠人，肯定不會放棄搜查。所以我躲在別家商隊的馬車裡，逃出了國境。”梅妃的笑容有點黯淡，“後面幾年，我吃夠了苦頭，被尤恩光找到時，我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我的修行天賦不佳，只有輕身功夫能學好，尤恩光就安排我去慈心樓受訓，才送去西部馬場，才能和我的殺父仇人‘偶遇’。嗯，後面的事，你們粗略都知道了。”
她略過了許多細節不提，但一個九歲的孤女怎麼存活下來，怎麼立志復仇，怎麼付諸行動——
這裡可是閃金平原，以混亂和悲荒著稱的天棄之地。
成年人在這裡生活都要歷盡艱難，何況她一個無依無靠，只能任人欺凌的孤女。
她吃過什麼苦，遭遇過什麼事，連董銳都不敢去深想。
“你們殺了我也好，綁我回牟國也好，我都無所謂。”梅妃仰望賀靈川，輕聲細語，“我從來身處煉獄之中，若能在你們這裡求一個解脫……也沒什麼不好。”賀靈川仔細看她兩眼，才拍拍衣袂站了起來，“走吧。”
董銳問：“去哪？”
“往南。”
南邊就是浡都勳城，南邊還有鉅鹿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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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日之後，晚霞漫天。
三人騎馬，黑狼跟隨，抵達了城西大冢，也叫灰冢。
這裡的土是灰白色的，所以修起來的墳冢也是灰白居多。
夕陽的餘暉給長草和墓碑鍍上一層暖紅，暫時逼退了這裡的荒悽。
但遠處的烏鴉不識趣兒，還用粗嘎的大嗓門給這裡當背景音。
董銳看著賀靈川，心頭暗笑：英雄難過美人關，這小子的心腸也不是鐵打的嘛。
他看著梅妃沒話找話：“舉報你在白丘出現的人，是個四十來歲的乞丐，乾瘦黑，脖子上有顆痣。你認得他麼？”
梅妃想了想：“走路有點跛？”
“對。”其實董銳也不記得，那人是本來就跛，還是後來被軍頭兒打跛的。
“那是個災民。”梅妃面色如常，沒有一絲怨恨，“每次我開棚賑災，他都會來，因此認得我。我還見過他從別的災民手裡搶饃饃。”
“做好人沒好報。”鬼猿邊嗑瓜子邊遞幾顆給主人，董銳搖頭不要，“你怎麼會去開棚賑災？”
他聽阿豪和勳城人都說過，梅妃經常救濟災民，想來用的也是自己的錢。
梅妃瞟他一眼：“我看著喪心病狂麼？”
一個“是”字在董銳舌尖上打轉，好險沒出去。
但他的表情已說明一切，梅妃幽幽道：“人皆有惻隱之心，他們也都身不由己。”
賀靈川忽然道：“要賑災就得出宮，這就方便你行動吧？”
這兩個月來，梅妃自己可沒少辦事，還要跟當時的叛黨、現在的新國君保持聯繫，那得找個恰當的理由經常出宮。
賑災好啊，浡王怎麼會反對她替自己積功德？
這老頭子雖然不修德行，但也知道功德是好東西。
梅妃噘了噘嘴：“賑濟災民和報仇雪恨衝突麼？”
當然不衝突，何必分那麼清楚，對吧？
賀靈川笑了笑：“麥氏的墓冢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