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我看到江南細雨,覺著江波浩渺,詩意盎然,國祚綿長,風調雨順。今個看到這倒黴的、惱人的、一直下個不停的春雨,我卻生出了一些衣物發黴了一般的煩躁情緒。
端了小板凳,坐在客棧二樓走廊上,我蹺著二腿,嗑著瓜子,磕、嚼,吐,動作嫺熟。心裡卻在反覆懊惱,怎麼也想不通,英明神武的我,在紫金山的時候,怎麼就一時衝動跟晨耀拜了天地了呢。
對,你沒有聽錯,是拜了天地,結了秦晉。
想了半天未果,我只得出結論,被感動的女人都是二百五。
撇開晨耀這個人不談,我東方曦曦是何許人也,婚禮不鬧個轟轟烈烈,轟轟隆隆,怎麼對得起我一貫遠揚的名聲,一個嫁了數十萬年卻怎麼也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的名聲?
明明當時是說著毒蜘蛛伽羅和他家萋萋簡樸又寒磣的婚禮的,伽羅一向隨性,紫雲洞除了有個洞,就幾乎什麼都沒有了。萋萋手工釀了兩壇桂花酒,等酒熟了,在洞口擺了一口方桌,點了一對紅燭,剪了一副喜字,兩人拜了天地,喝了交杯,就算禮成了。連鳳冠霞帔都沒有,萋萋都還不嫌棄,洞房花燭之時,趴在他肩頭,在他耳邊,小聲又羞怯地告訴他,“沒有紅棗,但桂花酒也一樣,都是早生貴子的意思,相公,你可要加油哦!”
名妓柳萋萋就是不一般,連跟相公嬌嗔,說的甜蜜話都是這般撩人,大膽又熱情。難怪他伽羅精蟲貫腦,不管不顧,連上古的神仙我都敢下毒手,毒了再扛走。
我看小說,最喜歡的話本有四種,竊玉、偷香、神偷金盆洗手、名妓洗盡鉛華,所以伽羅的這段故事真的蠻戳中我的,寬宏大量的我就不再計較他毒我扛我扔我一系列犯上的罪行了。
於是我絞盡腦汁,認真地找了一個寬恕他的藉口,“咳咳”我清了清嗓子,鄭重地提了出來,“哎,毒蜘蛛啊,你們蜘蛛修行不易,男蜘蛛尤其不易吧?”
沉浸在自己愛情中的伽羅一愣,搖了搖頭,表示不知道我在說什麼。
“因爲我從來沒有見過男蜘蛛精啊,話本小說中作亂媚俗的也都是女蜘蛛精哎,”爲了引出我的主旨,我一鼓作氣,不等他打斷,“於是,你得以修行成妖,一定是你天賦異稟,勤奮有加吧,所以,你把解藥給我,本上神我就不追究你的不敬了,嗯,本上神我也是惜才的…..而且我一向有話直說,你別傷心喔,你長的真太不行了,一點也不蜘蛛精。…..但你放心,我不計較不是因爲你醜,我一點也不同情你。…..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說,我沒有因爲你長的醜而同情你,所以才大發慈悲地放過你的?!?
說完我自己就先陶醉了一把,多麼心胸寬廣的一個神仙啊!
那麼大的恩典,伽羅像是一時反應不過了,隔了一會,才大聲地嚷嚷,“老子我長的魁梧雄壯,英俊無敵!你哪隻眼睛看到我長的醜了?!?
不肯接受現實的蜘蛛啊,於是我只得指出:“虎背熊腰,粗枝大葉…...”
伽羅翻了一個白眼,兇狠地說道,“而且,男蜘蛛精怎麼了!男蜘蛛就不準修煉了?你什麼道理?”
我悻悻地摸了摸鼻子,不明所以,妖的脾氣可真大啊,損他生氣,誇他也不準。
我們這廂還在吵著,晨耀卻突然“噗”的笑出聲了。
“你別笑,我還問你呢?”我嚴肅地看向他。
“哦?”見我看他,他頓時聽話地止住笑,專注地看向我,眼裡充滿戲謔以及,不確定?
“你爲什麼是個男仙,不是個女仙啊,其實這個問題,我想了很久啦,你知道,你是植物的嘛?!彪m然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我還是無畏地提出來。
晨耀未語先笑,嘴角揚起,眉眼彎下。那張小臉蛋,明豔精緻,竟讓我老人家一時回不過神來。
倒是伽羅先受不了,譏諷道:“我還當神仙多麼了不得呢!哼,不過如此,神經質一般?!?
………妖真是難以理解的生物啊,莫名其妙發表觀點。
晨耀倒是笑得很客氣,十分謙遜地,對他說了句:“見笑?!?
…….說的好像是我丟人一樣,而且,你憑什麼啊,見笑,我還見鬼呢。
伽羅揚了揚胳膊,豪氣地說道,“好說好說!”還一唱一和了。
“伽羅,你先把她身上的毒解了,這毒畢竟是傷身體的,你的事情,我們一起幫你先辦法,好不好?”晨耀換了一個話題,溫溫潤潤地開口,“就是消除你與身俱來的毒性,你容我想想,這也不是不可能的。”
“你們神仙都是道貌岸然,說一套做一套的”伽羅不屑,“但是,花王,我給你面子?!?
真不知道爲什麼,明明是我一直在講話,晨耀卻令他更信服。
說完,他掏了一顆黑乎乎的大丹出來,遞給晨耀。
天,足以拇指那麼粗,太恐怖了。
晨耀兩隻手捏著,放在鼻尖聞了聞,然後對毒蜘蛛笑道,“多謝?!?
我嫌棄又驚恐地別過頭,“我跟你講,太大了,我不吃的….喂喂,你別逼我?!?
晨耀依舊笑著,“曦曦,乖?!?
嘣,我緊繃的神經斷了。
吃了藥,果然舒服多了,送走了伽羅,我和晨耀靠在石頭上休息。和風細草,靜水閒花,春天有著它特有的懶散和清新。
伽羅把我擱下的這個地方很漂亮,遠處是山,山勢秀麗,磅礴大氣,眼前是水,河岸細長,雜以花樹,如柳、木日紅、繡球、綠竹。近前還有一株桃花,花開絢爛,落紅繽紛。
晨耀突然於嫺靜之中開口,無始無終,極其突兀地問了一句,“曦曦,我覺得好奇怪?!?
我倚在石頭犯困,嗯了一聲,表示聽見了。
“我認識你這麼久了,怎麼沒有一直沒有跟你提親。”
“啊….???你說什麼?”提親?是聽錯了吧?我嚇得坐直了,睏意全無。
“太奇怪,我明明早就應該說了啊?!彼穆曇艉孟窈芾Щ蟆?
我愣住。
“你嫁給我,好嗎?”說這句話的時候,晨耀直直地看向我,眼裡亮晶晶的,像是含了秋水,印了月光,又期待又激動。說完了,他倒不好意思,紅著臉,撇過頭,看向滿山春樹,不敢看我了,期期艾艾地補充,“也不知道怎麼的,就突然很想說了…..你不願意也沒有關係?!?
太突兀了,然我又覺得合乎情理,本該如此。
我一時神動,心潮澎湃,臉紅耳熱,色/心大漲,滿腦子都是,嘿,這個美人從此以後果真是我的了!
腦袋裡面白茫茫,一片空白,毫不思索地就接道:“擇日不如撞日,就現在吧,對著人間的山石,我們拜個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