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綠水,嫩草翠葉紅花;水村山郭,黃酒白米油菜。人間的春色常新,比之天庭亙古不變,還是新鮮有趣的多的。
細雨濛濛,輕寒翦翦,湖水瀲灩,山色空濛。晨耀和我行走在青石板上,水滴順著瓦檐,滴答滴答的落下,舒緩從容,斷斷續續。牆頭兀的橫出數枝紅杏,花是黏了雨的淺嫩,帶著幾絲溼漉漉的春意。
而沾了雨的新綠,纔是夾道中最美的景色。遠看綠茵一片,近看草色還青。垂柳、鵝掌楸、樟樹以及冒了些許嫩芽的茶樹,都爭相長成,綠的很鮮亮。
三月的薄暮,淫雨霏霏,轉眼就黑了,我和晨曦擇了一家堂闊的客棧,還沒有跨進門,店小二便一貫的眼尖,立即熱情洋溢地迎了上來,“兩位客官,是打尖還是住店啊?”
我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隨意擺手道:“住店,有什麼招牌菜先上了,姑奶奶我餓死了。”我沒有午覺,又趕著來人間,走了半天路,累壞了。
晨耀不悅的看了我一眼,大概是不喜歡我自稱姑奶奶。
哼,行走人間,本上神自稱句姑奶奶都是便宜他們了,叫太太太…..太姑奶奶都不爲過!
瞪完我,晨耀繼而彬彬有禮地說道,“麻煩小哥再拿一個梅瓶過了。”說罷,還豎起手上捏著的一枝杏花,輕輕搖了搖。
真是區別待遇,晨耀你個雙面嬌娃!
小二做事手腳勤快,很快拿了一隻青釉的梅瓶過來,晨耀將花小心地插入。這是路上見到的一支被折斷的花枝,可能是行人趕路,不小心掛斷的,晨耀見了不忍,便摘了下來,帶在路上。
一尺長的花枝,上有三五朵杏花含著水汽,花瓣細緻,色澤淺嫩,還有十來個花骨朵,粉嫩細小,還含著苞,實在很惹人喜愛,連店小二都忍不住地誇獎道:“真是好看喲!方圓百里的花都不及這支漂亮,我嘴拙,不知道怎麼說,就像會發光一樣喲!”
嘴甜的都抹蜜了,還說嘴拙,真是個會賣乖的。
外面天色天已經灰暗了,淅淅瀝瀝的雨還是不肯停,店裡倒是一派溫暖溫馨,我們桌上還點了一隻紅燭,昏黃爛漫,搖曳生姿。
對花對燭,吃飯的氣氛自然就親密起來。
“這杏花開的燦爛,可惜不出幾日便得凋零了。”晨耀對著花枝,似有感慨。
“既然花開了,便盡心了,沒什麼可惜的。”我肚子餓,對這些酸溜溜的問題不以爲意。
“花開本是爲了結果的,如今花開了便謝了,怎麼也結不了果了,如何不可惜啊?”晨耀目光灼灼,求知若渴。
唉,他要是在其他方面也這樣好奇就好了。其他方面,本上神我特指某些方面,你懂的。
“那按你這樣說,既然結不了果,那就索性不開花了,也圖個省事。”只上了一盤涼菜,剁椒皮蛋,不開心。
晨耀表情嚴肅,態度恭謹,歪著腦袋思考了下,幾絲如漆的黑髮順著光潔的額頭滑落下來,他不在意地甩了甩腦袋,敷衍地撥動後面,一系列動作做的是行雲流水,嫵媚高貴。
唉,最是這樣不經心的風情!
晨耀啊,你這是一點也不考慮到我這樣鰥寡孤獨的老人家寂寞悶騷的內心啊!
半響,他像是認同我一般,點了點頭,態度煩躁地伸手去拿花枝。
我詫異,“作甚?”
晨耀臉色竟然很蒼白,語氣卻保持一貫的淡然,輕聲說道:“既然是無用之花,我拿去扔掉。”
我大驚,立即阻止他。“按你這個理,你說,生是爲了結個什麼樣的果?”
他愣著。
像他這樣出生佛門的,這樣的一句,他肯定是下意識地思考的。
得了這個空,我立即解勸道:“你看,這世間萬物,凡是有生,就有死的,生了下來,經歷一個過程,再奔向死亡。來去匆匆,生不帶來,死不帶走,是不是就如同這枝花一般,是無用的呢?”
晨耀想了想,倒是認真地回答道:“每一個生過程都是的獨一無二的體悟,酸甜苦辣一一嚐遍,同時給世間提供獨特的價值,爲他人留下寶貴的財富,所以並不是無用的,若是這樣想,就有失偏頗了。”
“對啊,你看這枝杏,雖然不結果了,但是卻恰好叫我們看到了,我們覺得美麗,得到了愉悅,這何嘗不是另一種價值。同時,於它自身,又何嘗不是另一種歷練。”紅燒排骨上桌了,骨香肉甜,功夫很足,我很喜歡,於是我又有心地加了一句,“活在當下,是你們佛家修行的要訣,你必是知道的,此處是同一個理,活過,就是收穫。”
我說完,晨耀倒是笑了,眼睛彎彎地,像個月牙,“原來曦曦你也有講大道理的時候啊。一板一眼的,真有趣。”
笑什麼笑,我常年混跡在一羣得道高人之中,耳濡目染,染上個好爲人師的毛病有什麼了不起的。
這家客棧的菜做的很好吃,一頓飯吃的我是心得意滿,雖然不及我們萬能大廚晨耀做的好,可是水平卻是實實在在的一流淮揚菜了。兩個人點了四道菜,鮮鯽、春蓴、姜芽、清筍,都是味美而色香,新鮮又多汁的,湯配的是平橋豆腐羹,入口軟嫩,清淡可口。
江南果然是佳餚迭傳,美點盈市的,難怪衆人都說人生只合揚州老,景美、人好、菜精,果不其然。
說道人好,店小二長像很清秀,頗得江南的人傑地靈,最最重要的是他不但長的好,還很有眼力!吃完飯,他領我們上樓休息的時候,自作主張地把我們領進了一間房間。
我老人家忍不住地想拍手吶喊,好,自作主張的好!
晨耀看著唯一的一張牀,蹙眉。
我,看著唯一的一張牀,賊笑。
“小二,房間不錯,拿著,這是給你的賞。”我大方地甩出一錠銀子。
“好叻,謝夫人賞!”小二眉開眼笑,拿著銀子一溜煙地跑了。
我聽了這個稱呼,更是高興的不知道怎麼辦纔好,當年小仙們山呼上神的時候,我都沒有這麼興奮。
於是,我笑著對晨耀說,“晨耀,你說,按照人間的說法,我該是晨夫人呢,還是耀夫人呢?”
晨耀無姓,雙名晨耀,這的確是個費解的難題的。
晨耀想了想,認真地告訴我:“應該是東方姑娘。”
“我是說,等你娶了我之後!”我撅著嘴,不高興了。
“我不會娶你的。”晨耀淡然。
“你什麼意思啊?”我憤憤,一晚上的好心情就這麼毀了。
“就是字面的意思。”晨耀居然還雲淡風輕。
真混蛋,我吃晚飯時候跟他講的話算是白講了。
我生氣,拿起一個抱枕就砸向他,他輕易地接住抱枕,又放到我手上,然後說道,“曦曦,不早了,你早點睡。”
說完,他就出去找店小二又重開了一個房間,店小二的聲音挺大,我多遠就聽見他嚷嚷道:“你和你家夫人吵架了啊?這夫妻倆吵架很正常的,牀頭吵架牀尾和,你可千萬別分牀睡啊,而且你夫人那麼漂亮,你沒看到剛纔整個客棧的人都看呆了……”
店小二還沒有說完呢,我就聽見晨耀搶白,生硬冰涼:“她不是我妻子。”
然而就是小二錯愕了,訕笑道,“你看我這嘴,就喜歡胡說八道,客官您千萬別見怪啊。”
這樣一搞,晚上睡不著簡直是必然的了,我在牀上翻來覆去,一直到子夜都心情獄卒、思慮重重,一點睡意都沒有,天上有幾顆星星,我都透過窗櫺仔細地數的清清楚楚,毫無癥狀,突然就覺得眼睛睜不開,腦袋很暈乎,睏意上頭了。睡著後,暈暈沉沉的,好像有一個人用涼涼的手摸我的臉,輕喚我的名字,還輾轉反覆地親我。我有點察覺,但是很模糊,只感覺那人身上用著好聞的花香。
晚上睡不著,早上又起了個大早,現在的我,簡直太不東方曦曦了。不僅如此,我還一大早就跑出去,買了據說是全江南最好的藕粉,然後,辛辛苦苦地端給晨耀喝。
太殷勤了,以至於晨耀在看到晶瑩剔透的藕粉時,表情很有些受寵若驚。“這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啊!”
也是,以我的性情,不跟他冷戰個三五十天的,就是奇蹟了,何況親力親爲給他買藕粉。我立即解釋道,“就不許我對你好一點啊。”
“就是不知道爲什麼,有點毛骨悚然。”晨耀那是非常不客氣。
擔心他不肯喝,我拿著勺子幫他攪拌了一下,藕粉粘稠,絲一般劃出好看的光澤。“喝吧,冷了就不好喝了。”
“你吃過早飯了嗎?”他換了個話題。
“嗯嗯。”我一個勁地點頭。但其實我沒有吃呢,因爲我得趕著藕粉涼了之前,給晨耀端過來。
果然盛情難卻,即便晨耀表情疑慮重重,還是乖巧地把藕粉喝了。
喝了啦?
呵呵,中我套了吧?
一、二、三、四、五!
果然數到五後,他的眼神開始渙散,表情開始呆滯,看慣了他清明能幹的樣子,乍一看他天然萌的樣子,我還是很驚訝的。
他的嘴微微張著,眼睛空洞地看著我,睫毛像刷子一樣,白皙的皮膚上連個瑕疵都找不到。我小心眼地捏了捏他的鼻子,叫你昨晚不肯跟我睡一間屋子!
想想覺得不夠,又用力地掐一把他的臉頰。
觸感細膩,年輕就是好啊!我不無傷感地嫉妒,所以,對於他右臉頰上驀地出現的一塊紅紅的印子毫無愧疚。
不錯,太上老君的東西依然是不差分毫,立竿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