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的好處是,空氣清新,鳥語花香,人來人往,精神昂揚。早起的壞處是,逛了一圈回宮,竟然還沒有到吃午飯的時辰,真是鬱卒!
我一心尋思著大白的事情怎麼解決,不經(jīng)意間就已經(jīng)踱步回宮了,果然,腦袋在奮力思考的時候,時間也緊趕慢趕地溜走。
宮中高樹夾道,土膏水潤,正是一天最好的時節(jié)。月河邊,水中清圓搖曳的荷花一一舉起,楊柳岸,紫藤架下,晨耀帶著兩個小仙童正在研磨糯米,光滑的石磨,溼漉漉的米兜,我看著新奇,於是也圍了過去。
“呵呵,一天之計在於晨啊,”我先起興,再話其他,“阿紫,阿青,你們真是勤快的好娃娃,這麼早就跟著晨耀幹體力活啊!”
用石磨研磨糯米嘛,當然是體力活,他們使用的是手搖型的小石磨,一個小仙童正在奮力地搖著,另一個則在一邊斟酌著,一舀一舀地添加溼潤的糯米,隨著搖動,汩汩的米漿溢出,顏色純白好看。
而晨耀則在一旁石凳上坐著,不時指點兩句,手不沾米,乾淨清爽。我怒,感情是趁我不在,拿我家未成年的小仙童們當免費勞動力啊!
我剛準備拍案而起,爲他們打抱不平,舀米的那個小仙童就委屈地控訴道:“上神哪,我是阿藍,他是阿紫,這裡沒有阿青啊!你又把我們認錯了!”
“呵呵,剛纔是口誤,口誤,”我摸了摸鼻子,心虛地笑道,“我當然知道你是阿藍啊!”
“哼,阿青,我說上神記不住吧,每次都這樣,隨便亂喊!”自稱是阿藍的、舀米的那個搗蛋鬼對認真搖手柄的那個小仙童說道。
“阿綠啊,你就習慣吧,我對她都絕望了,每次都是蒙。”研磨的小仙童整出一副嫌棄的表情。
呵呵,原來是阿綠,阿青兩個啊,我還是叫對了一個嘛,沒有全錯。
我這宮中的四個小仙童是一胞四胎的龍族,來我宮中有三千年了,龍族發(fā)育緩慢,成長週期長,近一千來年纔將將幻出人形,個個淘皮搗蛋,惹是生非,討厭的要命,要不是看在他們長得白胖短圓,精緻可愛的份上,我早把他們扔出宮去了。
它們四隻來我宮中的時候,還是四隻*的小青龍,有著黑漆漆的眼,毛茸茸的爪子,相當討人喜歡的。那時候的我,只想著他們是四隻小動物,所以起名字的時候,圖了省事,想著宮中已經(jīng)有了大白了,那便從“赤橙黃綠青藍紫”中給他們起個名字,都是公的,叫什麼紅啊黃的,太矯情了,容易養(yǎng)成斷袖龍,所以便倒序選了四個名字,阿紫,阿藍,阿青,阿綠。
多好,乾淨利落,上口易記。
等他們幻化成人形後,本上神才後知後覺地發(fā)現(xiàn),他們長得又像,名字又像,四隻還喜歡扎堆出現(xiàn),著實難以辨別,以至於我從來弄不清誰是誰。
他們跟晨耀很熟悉,成天跟前跟後的,晨耀大約也喜歡他們,常常看他手把手地教他們這個或那個,像做菜啊,像養(yǎng)花啊,養(yǎng)煮茶啊,最近餐桌上甚至會出現(xiàn)一兩道小鬼們做的菜,最最重要的是,晨耀天賦過人,從來不會把他們認錯!
要特別指出的是,晨耀從來沒有教過我煮菜,也從來沒有教過我養(yǎng)花,更沒有指導過我泡茶,當然我這樣說,絕對不是嫉妒這四隻小鬼!
我只是說、、一、、說、、而、、已!
“曦曦,跑了一個早上了,累了吧,過來坐,”晨耀順手倒了一杯茶,“想著你回來會路過這裡,特定給你泡了茶。”
“是阿藍泡的,阿藍很有煮茶天賦呢,你喝喝看,怎麼樣?”晨耀又補充道。
我不客氣地上前坐下,接過他遞過來的茶,試喝了一口,嗯,果然是好茶,冷暖合宜,清甜乾爽,一喝就知道是師出晨耀,非常不爽地說道,“好喝好喝!”
雖然不爽,但我正渴著呢,一口而盡!晨耀見了,立即又幫我斟滿,並囑咐道,“慢點喝。”
每當這個時刻,我都會不合時宜地想,晨耀真的好像,好像我奶爹啊、、、
“一早去天牢裡轉了一圈,可有什麼創(chuàng)穫。”晨耀當然不知道我的內心世界,依然含著笑,跟我說話。
不問還好,恰好我一肚子火氣呢,一個一個不省心。
看著在認真研磨的小仙童,我氣憤地說道,“哼,磨道驢斷了套——空轉一圈,莫離什麼都不肯說,幻生冷嘲熱諷,兩個都不配合,一點也不知道我老人家用心良苦。”
“噗,”晨耀笑了出來,對著兩個小仙童說道,“叫你們兩人剛纔跟她頂嘴,看,她現(xiàn)在拐彎抹角地罵你們呢。”
兩個小鬼得了晨耀的挑撥,立即領悟,古往今來,都是路拉磨的,於是紛紛停下手上的活計,罷工了。
嘖嘖,氣性真大。本上神大人大量,不跟你們小孩一般計較。
於是捋起袖子,親自上陣,抓著手柄,開始搖,“小氣勁哦,現(xiàn)在我來當驢拉磨,開心了吧。”
兩個小鬼立即眉開眼笑。
小孩子就是好哄,不像天牢裡面的那兩隻,又臭又硬!
我見晨耀愣在一旁,連忙叫道,“你害不害臊啊,自己坐著,叫兩小孩幹體力活!”
“我三千歲六百歲了啊!比晨耀大多了!”不知道是阿綠還是阿青的小鬼狡辯道。
“就是,就是。”也不知道是阿青還是阿綠的小鬼附和。
也對哦,晨耀才一千來歲哎,這樣一想,晨耀真是好年輕,好年輕啊!但是,“原來該害臊的是你兩隻,人家晨耀纔多大,就十項全能了,琴棋書畫,茶米油鹽,樣樣精通,你們倆呢,一轉眼三千多歲了,到現(xiàn)在,大字還沒識幾個,門牙都沒有長齊全!”
兩小鬼立即氣短,不出聲,隔了半天,有一個小鬼才咬牙切齒地說道,“那也比你好,不知道活了多少萬年了,也還什麼都不會!羞不羞?”
好討厭,不僅說,還做鬼臉!
正中痛處,這些時日,不知道怎麼的,本上神對自己的年齡非常敏感,老覺得自己太老了,每每想到人間的一句話,“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都不甚傷感,有將它改了的衝動。想將它改成,“哀吾生之無窮,羨長江之須臾!”
長江東去,不過才數(shù)千年,我歲歲年年,都不知道經(jīng)歷了幾十萬次了。
想到這裡,不覺有點難堪,但是還是死鴨子嘴硬,強撐道:“要你管,本上神我樂意!”
“噗,”晨耀又獨自笑開。
我瞪他,笑什麼笑,我年紀大是我的事,你憑什麼嘲笑我!
“曦曦,你知道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叫什麼嗎?”他不懼我目光如劍,不怕死地笑道,“老驢啃石磨,”頓了頓,接上,“嘴硬。”
晨耀的話,使我我一時瞠然、愕然。
兩小童非常不給面子的哈哈大笑。
老驢啃石磨——嘴硬!我突然發(fā)現(xiàn),這驢和磨還真是結下了不解之緣呢。而且晨耀真會說話,老驢,真是形容具體,刻畫詳細啊!
如果我真能夠目光如劍,我想,這三隻肯定早已被千刀萬剮了!
我惱羞成怒,不理他們了,獨自回屋了。回到屋中,做的第一件是就是報復四隻小青龍,哼,幫著晨耀欺負我,別忘記了誰纔是一宮之主。我叫來一個仙使,告訴他,立馬給四小仙童,一隻做個十套衣服,款式不拘,顏色是綠、青、藍、紫,讓他們以後順著顏色穿,這樣對號入座,見色識人,本上神就再也不會認錯了!
整整十套,換洗都給他們考慮上了,保準他們一年四季,天天有彩色的衣服穿!不用謝恩了,本上神就是這樣體貼周全的。
我們作神仙的,本是沆瀣當餐,九陽代燭的,活的久一些,也是天道。我其實不必爲了年紀這些小事氣惱的。
說實話,當晨耀說,老驢的時候,我很介意的。
一個“老”字,讓我感覺原形畢露。
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自己老了,老的跟他,格格不入。
難怪他教仙童們煮茶做菜養(yǎng)花,卻從不教我,大約是覺得我已經(jīng)不是學習的好時機了吧。
這樣一想,真的很難過。可惜這麼些年,我仰觀大造,俯覽時物,本來以爲我已經(jīng)是個很開明、很豁達的神仙了,不想白活了這麼些年,還是這般沒有出息。想我哥哥東皇太一,那纔是修煉有道的真神仙,*之內,恣心所欲,即便有些關於天道民生的憂愁,也能做到寄愁天上,埋憂地下。
想到我的哥哥,我定了一定心神,我還小的時候,他就教育過我,說我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告訴我,修道修身的,心一定要靜,俗事要放得開,纔不會鬱結於心。
哥哥每次見我心緒不佳的時候,就會給撫琴,助我靜心,他往往邊彈邊吟,彈的是清心的調,吟的是自然大道,他常吟的一首,我很喜歡,也深仰其道,
微微我徒,秩秩大猷,
浩浩洪川,泛泛楊舟,
仰瞻景曜,俯視波流,
逍遙逸豫,與世無尤。
又在心中默默把他的座右銘唸了幾次:遇事不惱,百年不老;遇事不惱,百年不老;遇事不惱,百年不老。這樣自我調整了一會,果然好多了,只要心態(tài)好,再糟糕的生活都可以過的很美好啊!
生活品質好壞,全在一念之間。本上神真是一個堅強又心念澄定的好神仙啊!
即便是耽溺於頹廢和傷感,也能夠一瞬間的想開!
沙大約滴了三漏,午時就到了,晨耀過來請我去吃午飯,他軟言細語哄了我一會,可僅僅覺得我鬧脾氣,耍大牌了,卻根本不知道我在氣些什麼。
我平時難道是這樣無理亂取鬧的神仙麼?
還是,心與心之間,隔了千山萬水,想要彼此瞭解,即便翻山涉水,卻也難以由彼及此?
我在感情方面從來不是一個麻木遲鈍的,一些個細微末節(jié),我都體會極深。有的時候,我都會爲自己的敏感詫異,我是一個居高位的上神,從不需要討好別人,仰人鼻息,察言觀色更是一竅不通,但很多時候,我都能夠分毫不差的察覺到,別人對我的冷淡,在他們向我朝賀的時候,在他們向我恭維的時候,在他們的笑臉之下。
而實際上這種覺悟使我痛苦,使我懷疑生的價值。我多麼希望自己的內心,如我的爲人一般,粗枝大葉,皮糙肉厚,刀槍不入。
晨耀對我一向很好,甚至可以說是執(zhí)禮甚恭。可他越是這樣好,受了悶氣,我就越無處發(fā)泄憤懣,於是我就越鬱卒,然後就更加憤懣,他就更加好。
天,這真是可怕的惡性循環(huán)!
於是,餐桌上就出現(xiàn)了以下這一幕:我表情不善,他給我佈菜,我表情更加不善,他拼命給我佈菜。
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心情不好,吃東西就有用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