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波風捉影，繼而擇微索隱，接著穿鑿附會，最後顛倒黑白，八卦的典型套路，本來是再尋常不過的閒言碎語，我一早就很習慣了。但是聽了這兩花仙的嚼舌，本上神還是深痛自省了，不想則已，一想才驀然發現，本上神最近真的非常不在狀態，飯也吃不香了，茶也喝不甜了，覺也不想睡了，連新培養的愛好都丟一邊了。

我猜想，大約是我宮中日新月異，本上神跟不上生活的節奏，體會到世事變遷對於一個老古董的巨大壓力，以至於焦躁不安，作息失常了。這樣一想，我寬慰許多，覺得找個人開導勸解一遭就好了。

我甚爲仔細的想了一番，我認識的神仙，老的小的，村的俏的，深深覺得，唯有小月老堪當此重任。用小月老的話就是：“東方上神，爲什麼你想折磨人的時候，我都得首當其衝！！！”

都說是難得糊塗。

糊塗難，從聰慧迴歸糊塗更是難上加難。沒有聽到她們背後八卦，我心中澄淨，無所困擾，如今聽了他們的閒言碎語，我突然清醒的認識到，我最近是多麼的反常。變則生妖，這自然不好，清醒使人憂愁，我甘願糊塗一生。

爲什麼找小月老，那還需要問嗎？他是我認識的最糊塗的仙了，近墨者黑，近朱者赤嘛。

這自然不是說他不好，相反，我老人家相當喜歡小月老，爲仙的還是糊塗一些爲好，若是熟的滑膩，就該惹人討厭了。

想清楚了這些，我使了個騰雲訣，一會就來到了小月老他的府上，小月老正在書房裡面辦公，放眼他的書房上空，密密麻麻，交錯縱橫的，都是顫微微的金光紅線，小月老沉浸其中，一會皺著眉頭，牽上這根線，一會又眉眼含笑，收了那根線，表情之多變，神情之莫測，實屬神奇和難得。

他的書房上方有一匾，黑漆金字，用隸書寫著“風月無邊”，字體扁胖且黑，一看就出自他小月老之手，他的字，天庭人皆笑稱墨豬，真的蠻形象的，又胖又肥。

都說人如其字，小月老生的風雅，心卻駑鈍，他的字寫出了他的元神。

我站在他書房的門口，扣了扣他的門，提醒他本上神駕到了，他擡頭一見是我，立即緊張兮兮地跑過來，說道：“上神止步，您千萬別進來。”

哼，真小氣，亂七八糟的，本來就不想進去，好不好？

“上神也知道，自古姻緣難斷，上神又不是個心細的，若是不小心，碰倒哪個線，阻了哪處秦晉，或是就了哪段孽情，就該不妙了。”

“若是真這般，那也是他們命中的緣法，和我有什麼關係，況且，結不成的秦晉就不是秦晉，孽緣也是緣，你個司姻緣，這些都想不透徹了嗎？”此時此刻，我開始懷疑我來找小月老是不是找對人了。

說話間，我便不進書房了，看他院中一樹梨花開的漂亮，就徑直在樹下一處石桌旁坐下，石桌正對著書房，我擡頭看了看他的書房，越看越不滿意，什麼風月無邊啊，情情愛愛而已，哪有那麼文雅。

於是袖手一揮，將他的“風月無邊”四個字抹去，想了想，臨空寫了“宿孽總因情”五個字，以警醒月老。

我的字，形散神持，飄逸大方，我看著很喜歡。意思也好，愛也好，恨也好，不過一個情字。

小月老連忙點頭稱好，還狗腿幫我斟了茶，然後很驕傲的拿出了一盒月餅，“東方上神，因爲是你，我纔拿出來的，一般人來，我才捨不得呢，最近嫦娥姐姐特別照顧我，連著幾天都派人給我送月餅了。”

嘖嘖，真好哄，不過兩盒破月餅，小月老喜氣洋洋，面色紅潤有光澤，效果直比秋娘撲粉。

“那她就沒有說，爲什麼天天給你送月餅啊，”我一邊問，一邊以看似文雅，實則饕餮的速度吃著月餅。

你不能怪我沒有見過世面，狼吞虎嚥，實在是嫦娥做的月餅平時吃不上。

“都是仙童送來的，我也不好多問嘛。”小月老忸怩地說道，“那嫦娥姐姐天天派人給我送月餅，意思還不明顯啊，我又何必問呢。”

“哦，那你說嫦娥是個什麼意思呢。”我仍不住取笑他。

他驀地面紅耳赤，害羞的不得了，兩隻手來回的搓，“就是那個意思嘛”

他的表情和行爲都讓我渾身不自在。

而且，我深深地覺得，他想多了。

說話間，嫦娥的仙童恰好過來送月餅了，這一次居然一次送了三盒，還是不同風味的，小月老更是開心的不知道怎麼是好，只記得不停說，“麻煩童子，替我謝謝嫦娥姐姐。等空了一定登門致謝。”

我長了個心眼，把仙童叫道眼前，小仙童面嫩的很，揪著兩個總角，見到我羞答答的行了禮，聽知趣的一童子，我看著甚爲喜歡，卸下手上的玉鐲就給他帶上。“待會再走，跟本上神聊聊天。”

小仙童得了玉鐲，可開心了，極爲爽快的應諾了。

小月老以非常不贊同的眼神望著我，眼裡眼外都是在懷疑我對該小仙童心思不正。咳，本上神是博愛了一些，但不至於如此葷素不忌吧。

“這些日子都是你給月老送月餅的嗎？”我不理會小月老，自顧自地拉著小仙童說話。

“是的，嫦娥仙子說我做事謹慎，就一直派我過來的。”

“以前也不見你家嫦娥一直給小月老送月餅，最近怎麼送的這麼勤快？”我循循善誘。

聽了這個問題，剛纔還立場堅定的小月老立即貼過來，認真偷聽。

“因爲最近月餅太多了，吃不完。”小仙童老老實實地回答道。

咦，真現實啊，我怎麼好像聽到心碎了一地的聲音。

“是嗎？嫦娥從來也不是個勤快的神仙啊，不是，我是說，你家主子嫦娥很勤快，可是她爲什麼多做這麼些的月餅，吃不完不是浪費了嗎？”

“這我就不清楚了，每日花王過來我們月宮，就會多做好些月餅，大概是花王喜歡吃月餅吧。”

哦，這樣啊，我酸酸地問，“花王每日都過去你們月宮？”

“嗯，先是白天來，但前幾天都是晚上過來的，說是白天事多，抽不出時間，不過，今天一早花王就過來了。”

原來白天沒空，晚上還專門敢去了啊，晨耀啊，這你倒沒有告訴我呀。

“那你們嫦娥和晨…花王一般都做些什麼？”這個問題，我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問的。

“這個小仙就不知道啦，只是花王離開後，主上老說好累，太累了什麼的。”

……這，我要氣爆了，晨耀真是大膽，居然在我眼皮底下，跟嫦娥度過了這麼些個精疲力盡的黑夜或白天。黑夜就算了，白天就太不知羞恥了！！！

再看小月老，剛纔的喜悅開心全都不見了，臉色極差，站都站不穩了，簡直搖搖欲墜了。

比起小月老，我真是鎮定多了，我遣退了仙童，想著這個事情應該從長計議，又想到天要下雨孃要嫁人，只覺得灰心的很，也不打算去找晨耀問個清楚，且隨他去吧。

“動一動吧，傻了啊？”我推了推小月老，實在看不下去他又呆又楞的樣子。本上神都沒有怎麼樣，他一個男仙真是太不堅強了！

“東方上神，我失戀了！！！”小月老哇一聲哭了。

說哭就哭，真是有嚇到我老人家！

我大力拍他的肩頭，感慨道，“俗，小月老你真俗，凡夫俗子纔會在意尋常的喜怒哀樂，情情愛愛，成大事者，要爲世間大愛修行，要有大境界，像是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這樣開闊的才行。”

他被我拍得一愣，問道：“那應該怎麼樣？”

“所以，應該思考了一些關心民生問題，比如我就會思考一下，明天早上的早飯是照舊吃豆漿油條還是換個話題，小米粥配醬蘿蔔？”

小月老繼續楞，被我弄的哭笑不得，表情糾結。

“傻啊，去拿酒來，”我豪邁地笑道，“幸遇三杯好酒，況逢一朵花新，今個本上神我，陪你不醉不歸！”

對著一樹漂亮雪白的梨花，我和小月老都沒有怎麼說話，一人接一杯的喝，小月老家中的花雕酒，不如我宮中的杏花酒香醇，我喝杏花酒，喝了就醉，喝他的花雕酒，反而越喝越清明，心中好像空了一大塊一樣，空落落，白茫茫的。

這次的酒，我喝了很多，但就是沒有醉，我記得小月老指著我題的匾大吼，“上神果然英明，風月無邊都是騙人的，虐戀傷情纔是真的。”

也記得小月老小聲地哭訴：“爲什麼是他，我不可以嗎？”

也還清晰地記得晨耀過來接我時，我正大聲嚷著：“將進酒，杯莫停，誰停誰小狗，來來來，小月老，我們乾杯，趁風華正茂，莫讓年華付水流！”

也還記得晨耀他揹著我回去，我在他的背上大喊大叫，控訴他虐待我，說他中午不給我做飯，我只吃了一個李子兩個杏子，還向他告黑狀，說有花仙冤枉我仗勢欺人，強搶美男。

就是不記得晨耀說了什麼話，有什麼表情了，只記得他的背溫暖厚實，很舒服。

等我醉酒醒來，天已經大黑了，我迷迷糊糊，四處張望了下，發現是躺在自己的臥室裡面的，屋內燈光昏暗，只點了一盞小燈，黃銅薰爐裡面冉冉生起煙，清淡古雅，很有安神養身的作用。牀邊的書桌前，晨耀穿著他慣愛的白色錦袍，靜靜的坐著看著書，輕蹙眉眼，目光柔和，不得不說，他什麼角度都很好看，認真看書的樣子也好看極了。

他翻頁的時候，擡眼看我，一雙漆黑水潤的眼就直接看到了我心裡，“醒了？”

這個動作真讓我浮想聯翩，他是這次偶然擡眼看到我醒了，還是看書的時候，每翻一頁就會擡頭看我一眼呢。

“什麼時辰了？”

“已經入夜了，”晨耀擱下書，扶我起來，笑著說道，“怎麼又喝酒，次次見你喝醉的樣子。”

女子善飲，確實不是什麼好品質，我有點不好意思，不出聲。

他像是沒有察覺，繼續笑道，“怕你夜裡起來餓，特定煨著小米粥呢。”

說罷，便有花仙端著托盤進來。晨耀接過托盤，笑道，“要不要吃一點？”

我看了看托盤，裡面一碗白粥，一碟小菜，還有一隻青花的盤子，裡面是兩塊月餅。

嫦娥的核桃松仁的雪月餅，我一眼就看出來了。

呵，如今我藉著你晨耀的光，月宮的月餅也可以吃上了。

晨耀見我不出聲，以爲我不想吃，將托盤擱在一旁，和聲說道，“不想吃，就再睡一會吧。”說罷，還幫我理了理被角，“我看著你，等你想吃了再叫我，好不好？”

我繼續不說話。

晨耀好脾氣地哄我，“醉酒空腹最是難受的，一定要吃點東西的。”

“我不喜歡陽奉陰違的，晨耀，你若是不願意待在我東方神宮，儘管走吧。”眼不見，心不煩，我實在看不下去他假惺惺的樣子了。

晨耀的表情很錯愕，像是始料未及，“曦曦，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也不拐彎抹角，直白的說道，“你跟嫦娥私通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也不需要隱瞞了，我是個好說話的上神，你要走便走吧。”

我從來不知道這顆跳動十多萬年的心，也可以這麼疼，一抽一抽的，拉筋傷骨一般。

“瞎說什麼？”晨耀臉色立即變了，“曦曦，你從哪裡聽了的瞎話！”

“心虛了嗎？還怕別人說？”我冷哼。

“沒有的事。”

“你不要否認了，嫦娥宮中的童子都說了，你白天也去，晚上也去，你去吧去吧，我知道嫦娥比我溫柔，比我漂亮，你去啊去啊！”我歇斯底里，莫名其妙，嫦娥哪裡好了，討厭死了。

“曦曦，你哭了？”晨耀的手指撫上我的臉頰。

然後，晨耀伸手抱著我，開懷的笑起來了，我大力揮開他的手，覺得深受侮辱。有什麼好笑的，酒喝多了，哭是正常的。

晨耀卻不管我掙扎，抱得緊緊的。

“曦曦，你看這個月餅是不是很眼熟？”晨耀你個小賤人，居然還跟我提月餅，誰不知道那月餅哪裡來的啊，顯擺什麼，我冷哼！

“這月餅不是嫦娥做的，是我做的，”晨曦在我耳邊低語，“我知道你喜歡吃，又不願向嫦娥仙子開口，我跟她學的。”

“真的？”我立即坐直，看著他的眼睛，想知道他有沒有說謊。

我看向他的眼睛，他望著我笑，剎那間，萬物通明，恍如更換天地。

我瞬間覺得兩頰發燙。

“當然是真的，你白天不停折騰，我都沒有空去學，只好晚上再去學，可累了。”晨耀很嚴肅地在撒嬌。

晨耀說完，頓時，我心透亮，猶如困者，衝破藩籬和羈絆，方覺天高地闊，然後舒枝展葉，煜煜生輝，我心中愉悅是藏都藏不住的，咯咯的笑起來。

晨耀看見我笑了，眼睛變得很亮很亮，很認真的說道，“曦曦，你應該多笑一笑的，你笑起來真好看！”

我笑的越發驕傲，自然好看，我誰啊，東方曦曦啊！

“開心了？”晨耀端來托盤，含著笑對我說道，“那還請上神賞臉，吃一口，看看我做的，跟嫦娥做的，相差多少。”

我見晨耀在發黃的燈光下，越發白皙明亮的樣子，覺得心中的喜悅就要溢出來一般，相當用力地回抱著他。

晨耀端著托盤，姿勢很是小心，但是還是放任我抱著不動。

等我抱夠本了，才最終起來，用手拿了一個月餅，大大的咬了一口，仔細品嚐了，然後瞧著晨耀笑。

晨耀被我看得發憷，小心地問道：“好不好吃？”

“勉強可以下嚥吧。”我纔不要告訴他，我覺得他做的比嫦娥做的，好吃一千倍一萬倍，是我吃過最最好吃的月餅呢！

晨耀看著很爲難，“這樣看來，我還得跟著嫦娥仙子多多學習纔是噢，白天去，晚上也得去。”

“你敢，”我用力的抓他的臉，小樣，恃寵而驕了啊，“我告訴你，你要敢再私會嫦娥，本上神叫你好看！！！”

他一張好看的臉，被我捏的變形，他無奈的剝開我的手，小聲問道，“那你說，到底好不好？”

我又咬了一口，含糊的點頭。

“好吃就好。”晨耀的性子真是平和，鬧了半天，他就以這麼一句作結。

吃飽喝足，我使了一個訣，捻亮案頭的燈光，瞬間房間裡面亮騰了許多，指著窗前的玉石牡丹，問晨耀，“你看，這朵牡丹好看吧？一共有九九八十一片花瓣呢，巧奪天工，栩栩如生吧。之前是打算送給你的呢，我看著特別好看，就佔爲己有了。”

晨耀仔細看了看，笑道，“確實不錯，非常美觀，是你送我金錠子，送其他花仙玉石那次？”

“嗯，那個金釘子也是好東西，那麼大的一塊天然金石也是不多見的哎。我宮中最大的，大方吧，”認識晨耀這麼久了，還從來沒有跟他討論過這些呢，“我當時給你送了那麼多東西，你一定很感動吧？”

“你要聽實話嗎？”

我堅定的點頭，我是個較真的上神，只愛聽真話的，好不好？

“我當時覺得，東方上神真是個神經病，送我這些做什麼！”

啊，居然這樣啊，我立即癟了嘴，好不傷心，我千挑萬選的哎。

看我不開心，晨耀於是笑道，“那是起初，後來，我又收到你送的楓葉，我就覺得挺親切的，就好想來東方神宮中，看看你宮中的楓林到底長的什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