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後,林菲兒一直都是安安穩穩的,沒再有什麼動作,而每日的趕路還在繼續,二十萬大軍浩浩蕩蕩的聲勢,所過之處無不煙塵漫天。景煙還是像之前一樣,坐在馬車裡,偶爾和花千蕊,還有小桃笑鬧一陣,七情蠱沒有再搗亂,她的氣色也在花千蕊的藥物調養下好轉了起來。小桃又恢復了之前靈動的模樣,卻不再開花千蕊和她的玩笑,只是在平常說笑時和著大家笑一笑,景煙心裡明白,那一夜的花千蕊一定在這個心思單純的小姑娘記憶裡留下了太過深刻的印象,以至於她一時半會兒還沒有辦法在她們的面前完全地放鬆自己。不過景煙倒是不想勉強她什麼,一切都順其自然就好。
這一日天色近午的時候,大軍行走到了一片草地的邊緣,之所以說成是邊緣是因爲本是一片大的空地,卻平白地被一條小溪給分隔了開來,小溪並不是很深,也不是很寬,大約三步的距離就可以跨越,那奔流的溪水在陽光的折射下顯出純淨的顏色,讓趕了半日路的人口生渴意。
林諾下令軍隊在原地調整休息,負責伙食的兵士們則架起了火,就著這溪水,養鍋煮飯,甚至還有人想著到周圍走走,看看有沒有可以打殺的獵物。
景煙等一衆女子圍坐在一邊,這其中林菲兒與景煙並怎麼對盤,而軍師陳大人的小妾柳氏在外人面前又不是很愛說話,所以大家雖然是坐在一起,但卻是沒有人說話攀談的。林諾手拿著水走過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樣怪異的樣子,明明大家都一起趕路那麼多天了,可是這幫女眷們還是如初見時一樣的拘謹沉默,相互之間沒有言語交流。
“嫂子,你們大家都累了吧!先喝口水吧!”林諾走到近前,先開口叫的自然是景煙,在這一羣人裡,林菲兒是自己的妹妹,不算是外人,柳氏只是個妾,唯有身爲雲相正妻的景煙,身份是遠高過這裡所有人的,所以無論是於禮於情,他最先該招呼的人都會是景煙。
景煙接過林諾遞過來的水,又看著他將手裡的水分發給衆人,神色上一直都沒什麼變化,唯有到最後將水遞給花千蕊的時候,同一個水壺在兩個人的手裡有了片刻的停頓,景煙清楚地看到,花千蕊在接過水壺的同時擡眸看了林諾一眼,而林諾的眼睛也正在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這樣的對視很短暫,如果不留心很難讓人察覺,但景煙還是注意到了。
說實話,如果蕊兒和林諾真的能有個好的結果,她這個做姐姐的也是樂見其成的。可她擔心的是,在林諾的心中,對花千蕊,不過是想要玩玩而已。畢竟這麼多年,林諾的名聲在勾欄酒肆之所一直都是響噹噹的,風花雪月慣了的人,很難真正地定下心性來,和一個人穩穩當當地過日子。她有些害怕,她的蕊兒,到最後會受傷,可她又不敢將這些話說給花千蕊聽,因爲她更怕,一旦她說了,那麼花千
蕊又會像之前一樣,徹底地不跟林諾來往,順帶著也封死了心防。
景煙覺得自己在對待花千蕊的事情上與其說是一個姐姐,倒不如說更像是一個母親,閨閣之內養著一個生得嬌滴滴的女兒,既擔心她嫁晚了沒人要,又擔心她嫁早了所嫁非人,當真是煩亂的很。
心情糟的時候,景煙一點都不想在人堆兒裡待著,眼神亂轉間看到了那條小溪,嘩嘩的水聲並不是很大,水流反著刺眼的光芒,很歡騰卻又很倔強的樣子,讓她很想接近。這樣想著,景煙倒也真的起身,向著那條小溪走去。
遠觀和近看的風景永遠都是不同的,就如此時,景煙站到了小溪的邊緣,垂眸間就可以看到這清澈的溪水和粼粼的水光,看著這樣的景色,心底的嘈雜也開始漸漸地趨於平靜,其實這樣的地方本是個很好的享受之所,如果此時她的身後沒有走來那個人的話。
“嫂嫂好興致。”
就在景煙及其不快的時候,林菲兒出現在了她的身後。景煙已經被她這一會兒嫂嫂一會兒妹妹的,弄得徹底沒了脾氣,不同的場合,她願意叫什麼,倒也隨著她去了。
“終究是抵不過林姑娘,你趕路不會累嗎?竟是有這樣的閒心盯著我的一舉一動。”反正也知道來人的嘴裡一定不會有什麼好話,景煙在開口時就帶了些不善。
“也不是不累,只是我這裡有些郎情妾意的故事,不吐不快,只是不知,嫂嫂是不是想聽?”林菲兒倒也不惱,依舊是笑語盈盈地說道。
她在外人面前,從來都是大家閨秀的姿態,蓮步婀娜,語笑款款。
擱淺了多日的話題被重新提起,景煙的心中有些悶悶的不快,說起話來也就更衝了些,她側過頭,看著這個不知何時已經走到她身側的女子,一字一頓地說道:“我是個活在當下的人,從來眼睛裡看到的都只有現在,不問未來,更不會去管那什麼都改變不了的過去。”
林菲兒被這句話給堵得有些語塞,但還是緩了神色,繼續說道:“嫂嫂口口聲聲說什麼不在意過去,但願是真的不在意纔好!”
景煙聞言就只是狠狠地等著她,不說話。
林菲兒一反常態,不顧她的冷漠,而衝著她溫和地笑了一下,又屈身福了一禮,才又說道:“嫂嫂就不要再怪罪了吧!菲兒那夜真的只是嚇壞了纔會撲到雲哥哥的懷裡的,菲兒在這裡爲自己的莽撞給嫂嫂陪個不是了,嫂嫂就消消氣吧!”
景煙氣極倒是笑了出來,對著林菲兒不無諷刺地說道:“我說林姑娘,你這又是演得哪出啊?”
站在她對面的林菲兒此次出乎意料地沒有反駁,而是換上了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對著她說道:“菲兒不知那夜的事情會讓嫂嫂怪罪至此,若是嫂嫂實在不能解恨,那菲兒情願跳了這流水,惟
願嫂嫂的心中可以稍感寬慰。”
就在景煙覺察到事情的不妙時,林菲兒已經縱身跳了下去,而她的身後又隨即飛出了一個白色的身影,跟著林菲兒一起跳入了水中。那個人,是雲離。
其實那水是真的不深,不過剛剛及膝蓋而已,可此時兩個人這樣一前一後地跳了下去,倒真的是讓人生出了幾分悲壯的味道。可這在景煙看來,更像是一個笑話,明明就沒有生命的危險,兩個人卻都是那樣的義無反顧,是爲了什麼呢?難道只是爲了證明他們對彼此的在乎嗎!
在周邊的衆人在聽到這邊的動靜時都在第一時間趕向這裡,而云離也在這期間從水中抱出了渾身溼透的林菲兒。
景煙看著雲離小心翼翼地抱起林菲兒,看著他神情淡漠地經過自己的身旁,看著林菲兒在雲離的身後,在唯有她能夠看到的方位衝著她眨了眨眼睛,那一刻,她的心裡滿是不解,怎麼忽然就成了這樣,似乎她纔是最無辜的那個,可爲什麼,現在周圍所有的人看著自己的目光裡都帶著譴責?
花千蕊聞聲趕到時,雲離已經抱著林菲兒走遠了,小溪邊留下的只有景煙和那些不明情況就已經開始指指點點的衆人。本想去質問雲離的,怎麼就變成了這樣,明明最該他疼惜的人應該是她的姐姐纔對,可看著站在溪邊手足無措,臉色蒼白的姐姐,花千蕊還是止住了心中的衝動,邁開步子,向著景煙走來。她知道,姐姐此時,是很需要一個人可以站在她的身邊的。
景煙此時的意識開始有些模糊,陽光明晃晃的照得她眼角刺痛,胸腔裡突然涌進了一股巨大的疼痛,和她的心臟焦灼著,難分難解,她在這樣的境況裡越發的支持不住自己的身體重心。
“姐姐,你還好吧?”走到了景煙面前的花千蕊看著姐姐這樣恍惚的神色,心底的憂慮很是濃重,她嘗試著輕聲喚了喚姐姐,想要將她從模糊的意境里拉出來,可迴應她的卻只是景煙愈發濃重的呼氣和漸漸後仰的身體。
“姐姐……”
在景煙最後的意識裡,耳畔就只有這一聲呼喊,隨後,她便沉入了無盡的黑暗裡。
抱著林菲兒離去的雲離只一心的想要給懷裡的人找個能夠取暖的地方,畢竟現在已經是秋天,身體浸了寒涼,很容易生病的。可就在他心焦於林菲兒會不會生病的時候,他不知道,他的妻子景煙,也在隨後就掉進了那條小溪裡,而救她上來的人,卻不再可能是他。
當花千蕊費盡力氣的將景煙從水裡抱出來的時候,心裡還在懊惱,怎麼就那麼沒用,眼見著姐姐往下倒,卻還是沒能夠接住她,讓她掉進了水裡。
此時,天上的太陽耀眼明亮,而在這樣炙熱的照射下,花千蕊眼睜睜地看著景煙額上的那個圖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地變成了橙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