黢黑的通道已經沒有了腳步聲,徐瀟然的心沉了下去。每一個彎道看著都很像少憐雲離去的方向。他該往哪兒追,他不知道。他只能站在原地。呆呆的站著。
暗道變得安靜,似乎連火油的噼啪聲都已經消失。徐瀟然覺得很失落,心裡面也有些空蕩蕩的。爲什麼,爲什麼此刻的他會有這麼強的孤寂感。
當四周只有一個人時,人總是會孤寂的。
徐瀟然低下了頭,他無奈。他已經轉身。找不到就只有回去。
“你要去哪兒?”黑暗中的聲音。低沉且沙啞。
這顯然不是少憐雲的聲音。徐瀟然沒有在意繼續往那間石屋而去。
顯然,此刻的他並不會對別的事關心。因爲他想關心的人已不見了。既然不見了,他也無需再站在這兒了。
他無視了說這句話的人。卻更刺激了說這句話的人。
因爲說這句話的人是一個武士。
而無視無疑是對一個武士的藐視。
新介伊下從黑暗中走過來。已經陰沉著臉。
被人藐視,臉色多少不會太好。
“站住”新介伊下一聲呵斥。
這聲呵斥看來比剛剛那句話管用,當新介伊下呵斥完時,徐瀟然也真的站住了。
“你不尊重我?”新介伊下握著腰間的刀,緩緩的走過來,一字一字道。
他說得很慢,因爲他確實覺得自己受到了不尊重。
徐瀟然背對著他,沒有轉身“尊重你,你是誰?我爲什麼要尊重你?”
雖是平淡的一句話,字裡行間已經有一種不耐煩。因爲他只想早點回到那間石室,因爲他想看的人只是少憐雲而不是新介伊下。當然平淡的一句話帶給新介伊下的更是一種無端的挑釁。
新介伊下怒氣於胸。還是做出了回答“因爲你輸了,你既然輸在我手,就是我手下敗將。那你就應該尊重我。尊重一個勝了你的人,”
徐瀟然笑了,冷冷的笑了。
這笑聲實在讓新介伊下難受極了。他左手青筋突起,緊緊的捏著刀柄。
徐瀟然道“你勝了?我敗了......可是我怎麼記不得了。”
新介伊下道“遺忘只是弱者的一個藉口,與其不願承認失敗。當初就不該習劍。”他說的鏗鏘有力,似是一個老者對一個後生晚輩的訓導。
徐瀟然卻是大笑起來“可笑.....可笑極了,你以爲這是哪兒。你是在教育我。你又有什麼資格教育我。你是誰?你難道覺得你的刀法已經是當代一絕。傲世天下了麼?”
“難道不是麼?”新介伊下毫不猶豫的回道,已是萬分自信。
徐瀟然道“當然不是。”徐瀟然的回答也很果斷。新介伊下一聽,手中的刀柄已經被捏的格格作響。
良久,格格聲消失,新介伊下又用很緩慢的語氣道“你輸了,而且是很沒有尊嚴的輸了。因爲在我出刀的那一瞬,你連劍都沒有拔出。我知道中原有一種人口舌極利,卻是沒什麼真功夫。我想你不會是那一種。”
他這話說出來似有一些轉圜餘地,更想著是徐瀟然順著他這句話下去。可是徐瀟然並沒有。
徐瀟然冷冷道“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也許我就是那種人。”
新介伊下一聽自是脖子根都紅了。跟中原人玩文字遊戲,只怕他自己還是差太遠了。
新介伊下看了看自己腰間的那把刀,眼中已經閃出自豪之色。
這是把武士佩刀,昏暗之中發出森森寒意。因爲這把刀擊敗名動天下的劍客時本就是冰冷的。
新介一下緊握著手中的刀,一字一字道“我這把刀已經不知道擊敗多少劍客。中原武林已經無一人能勝我這一刀。”
他說的每個字說的很清楚,因爲他並沒有說謊。確實,他自入中原以來一直就沒有敗過。
然後他看了看徐瀟然道“你可知道點蒼爲何不再授劍。”
徐瀟然道“點蒼非是不願授劍,實是點蒼古劍法極難學會。因爲其劍法奧義本是非常。”
新介伊下道“這真是一套很有意思的說辭,點蒼不願授劍實在是他無臉授劍。”
徐瀟然道“點蒼是堂堂正正的正宗門派,自是光明磊落何有無臉一說。”
新介伊下笑了“你不知道,點蒼掌門浮雲生曾也是用劍的一把好手。一手快劍中原武林一時之極。只不過他的快劍仍舊敗在我的刀下。”新介伊下說完,目光自是尖銳萬分。
徐瀟然道“點蒼浮雲生本不習劍,又怎麼會與你有技藝一會?”
新介伊下道“這些名門正派很有意思,覺得做了丟臉的事。愧對師門。也只是對外聲稱未修劍術。好掩飾一時之羞。只不過這件事除了浮雲生和我。已經沒有第三個人知道。”
徐瀟然道“既是這樣,我又怎麼會信你。”
新介伊下道“你信或不信這已經是事實。名門正派的人只是太將面子看的很重。如果點蒼不願授劍。那飛劍原從的劍法又是從何而來。”
新介伊下接著道“點蒼授劍於原從是希望他能一雪前恥。只不過原從的劍法也比浮雲生好不了多少。”
徐瀟然道“飛劍原從是敗於新介伊勢之手。又怎麼會是你?”
新介伊下道“他,他也許並不知道原從早就已經被我擊敗。”
徐瀟然道“看來那個人確實是你。”
新介伊下喃喃道“拔刀第一人......哼。”
徐瀟然道“你的刀法也許真有獨到之處。”
新介伊下道“看來作爲手下敗將的你,也開始會承認一個強者了。”
徐瀟然道“承認?也許你誤會了。我沒有敗,因爲那時我並沒有拔劍。既然未出劍,又何談敗。”
新介伊下冷笑道“若是那當初自信能一劍勝我,劍早已拔出。你既然未曾拔劍,那你豈非就是敗了。”
徐瀟然道“我不需要拔劍,那一次,你本沒有殺我之意。拔劍只不過是多此一舉。”
新介伊勢握著刀柄“看來那一次,你已經看透,也已經成竹在胸。”
徐瀟然道“刀劍交鳴本是生死之間,若不看透。我豈非已經死了很多次。”
新介伊下道“我喜歡你這種處事不驚...”
徐瀟然打斷道“多謝,只不過有人跟我說過,一個人若不能看透本質,若不能將眼光放長遠些。永遠只會陷在一時的得失之中。”
新介伊下道“能說出這句話的人也必是一位了不得的人物。我倒是很想見見他。”
徐瀟然道“這個人你永遠也不會見到。”
新介伊下道“那你可以告訴我這個人是誰?”
徐瀟然道“他便是鐵松紋。”
聽到鐵松紋三個字,新介伊下緊握著刀柄的手又緊了很多。
“你可知道,東關城我爲什麼要找上你。”
徐瀟然緩緩道“你是別有目的”
新介伊下道“我找你,是因爲你是鐵松紋的傳人。而且我的劍中對決仍是有個遺憾。”
徐瀟然道“你的遺憾就是他?”
新介伊下點點頭“是,我還未與劍俠鐵松紋交手過。我找你其實是爲了引出他。”
徐瀟然道“若是這樣的話,難免會使你失望了。鐵叔若是能用這樣的方法引出來。那他便不是鐵松紋了。”
新介伊下道“也許我確實錯了。或者說。他未必活在世上.....”
徐瀟然道“他不僅活在世上,而且活得好好的。只是你根本就不瞭解他,因爲世上沒有一個人能真正的瞭解他。所以你不會找到他。”
新介伊下道“我原本會一直找的。不過現在的我已經沒有太多時間,不然我真想好好會會他。據說他的劍可以排上中原第三。”
徐瀟然道“你找他卻是難入登天,也許你一輩子都不會見到他。但是他若要找你卻是容易很多。”
新介伊下道“總歸說來,他也會來找上我。”
徐瀟然搖了搖頭“你錯了,他不也會來找你。因爲他對你一點興趣都沒有。”
新介伊下慍色道“難道我的刀不快,未有與他一決的能力?”
徐瀟然冷笑道“這世上能做他對手的人卻是少之又少。”
新介伊下道“中原自負的人真是很多,我入中原時曾聽過這樣一句話。一劍飛雪冷,二劍無名簫,三劍鐵松紋,四劍一指消。你可知道排行第四的一指消也曾敗於我的刀下。”說著說著,新介伊下眼中已經神采飛揚,似已經沉浸在這光輝歷史中。
徐瀟然道“你勝了一指消?”
新介伊下道“第四劍一指消就是武當的一意道人。”
徐瀟然道“你錯了,第四其實是指的是平分秋色的三位劍客。武當的一意真人,玉劍門的玉指先生,還有華山的鐵消子。只可惜後兩位前輩已經作古。你只是勝了武當的一意真人卻還算不得擊敗中原第四劍。因爲這天下第四並非是他們的個人所長,而是重於這三人的劍陣。你若是能破這三人的劍陣,那你纔算是真的贏了。”
徐瀟然說著說著,新介伊下面色逐漸凝固。只能低沉的臉。緊握這手中的刀柄。
他冷冷道“不管怎樣,我終究是勝了一意道人。”
徐瀟然嘆了口氣“是啊,你終究是勝了。”
新介伊下道“倒是你,年紀輕輕便能擊敗妙面郎君。”
徐瀟然道“看來你的手下敗將中,也有妙面郎君這個人。”
新介伊下道“這個人本是一位出色的劍客,也是很有意思的一個人。他的劍招就像戲法一樣。花樣很多。只不過他被我擊敗後。便更名換姓,棄劍撫琴去了。”
徐瀟然道“可是他的音破功更勝劍法。縱然你能破了他的劍。可是你一定無法破了他的音破功。”
新介伊下道“一個人總是會聽到聲音。若是想聽不到聲音。除非是個聾子。所以只有聾子才能破他的音破功。”
徐瀟然道“這一點你已經知道,看來飛劍原從爲什麼是聾子似乎已經有了答案。”
新介伊下似來了精神“看來你知道的並不少。”
徐瀟然點點頭“不多但已經足夠。”
新介伊下道“無論怎麼說妙面郎君也是爲我們做過事的......”
徐瀟然道“我該懂得也許正是因爲這一點,你們想盡一切辦法也 要殺了他。”
新介伊下道“沒錯。可是他又是一個極難對付的人。”
徐瀟然道“要知道,在對付別人時,也勢必會被別人對付。在東關城時,妙面郎君一再的掩飾自己的身份,一定就是爲了掩人耳目。對付你們。”
新介伊下道“只因我們做的事極爲隱秘。絕不能讓人知道。當然他也不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雖然....”
後面的話,新介伊下卻是沒有說出。
徐瀟然道“這樣的人也會心甘情願的爲你做事。這種人我自是想都沒想過。”
新介伊下道“你自是想都想不出來,不過你能敗他。真是在我意料之外。”
徐瀟然道“他幫你們做事本就是助紂爲虐。而助紂爲虐的人多半是沒有好下場的。我能敗他是因爲他久疏劍法。劍招早已落下。所以他的劍招已經沒有了初學時的快與狠。他纔會敗,我纔會勝。但是彼消此長,他的音破功已是一絕。”
新介伊下道“這就是棘手的地方。”
徐瀟然道“你在東關城遇上他,未必能全佔上風。”
新介伊下道“雖然我沒有了結他,但已經讓我想起了很多事。”
新介伊下說完,彎曲的通道里已經走出來一個人,這個人就站在一束火炬下。火紅跳動下仍可看到他那蒼白的面孔。
這個人就是長生君。
他,他就是雨中向自己出劍的長生君。他就是林中一起與那些扶桑武士殺人的長生君。
而現在他就站在自己面前,正站在跳動的火焰下。
新介伊下道“那次決戰你沒有來,他卻是來了。我看到他就想到了武當的一意真人。同樣的他也是武當的人,也是被我擊敗的人。而現在他卻是很聽話。”
徐瀟然看著長生君似沒有在聽。
新介伊下接著道“中原人最懂的就是知恩圖報,我給恩,他們便會回報。這就是我很喜歡的地方。因爲這樣的人才是我們需要的人。才能與我們海蜃一同建下大業。”
徐瀟然仍舊看著長生君。
新介伊下接著道“他本是個要死的人。但他誠服於我。願爲我效力。只因我給了一個他天大的好處。而這種好處只有我們能給。”
聽到好處二字,徐瀟然才調轉了頭。他想起長生君曾對他說過。自己身患痼疾,命不久矣。只有海蜃的彼岸凋零才能救他一命。難不成是新介伊下許諾他。所以他纔會變得如此。纔會願做他人的工具。
可是在東關城與長生君相處的幾天,很難讓徐瀟然相信他會是這樣的人。可是畢竟這個人還是站在了眼前。
新介伊下道“我給他的是生命。”
新介伊下說了出來。
生命,人最寶貴的是生命。生命對於每個人來說只有一次。
徐瀟然大概知道了長生君爲什麼會向自己出劍,因爲沒有什麼比生命更可貴。在生命面前一切都是虛假的,爲了能活下去,一切都是可以出賣的。包括自己。正像新介伊下說的那樣“他給了長生君生命。”
這樣的好處確實是天大的好處,這樣的好處用自己來償還也沒什麼不對。
徐瀟然看著長生君已經說不出話來。
新介伊下看著徐瀟然“其實你也該臣服於我的。”
徐瀟然道“爲什麼?”
新介伊下道“中土有句古話叫甕中之鱉。難有作爲。你既然敗於我。也當聽我的話。”
徐瀟然笑了。
新介伊下道“你笑什麼?”
徐瀟然道“我不需要。”
“哦”
“因爲我能擊敗你!”堅定的口吻。
新介伊下的眼中顯出一絲不屑。
“你能?”
“我一劍就能擊敗你。”
“一劍?你也太狂妄了。我記得林蔭小道上我曾給過你機會。那時的你都沒有把握,難道現在就有了?”
徐瀟然道“我一直都有”
五個字說完,新介伊下眼中的不屑已經消失,他的嘴角微微顫動著,手指反覆的握著刀柄,盯著徐瀟然。
他看著徐瀟然就像看狼緊盯著獵物一般。因爲他已經起了懷疑。
然後他笑了“狂妄的下場只有一個,就是你會死在我刀下。”
徐瀟然道“我不會死,這並不是狂妄,因爲我說的本 是句真話。”
這句話一出,新介伊下臉上的笑容卻是已經凝固。他緊握著手中的刀。表情已經變得嚴肅。他已經覺得徐瀟然並不是在開玩笑。因爲他已經感受到了徐瀟然身上的逼人氣息。
徐瀟然並沒有轉過身來。新介伊下卻是緊緊的盯著徐瀟然,目光不移半分。現在他的刀尚未出鞘,可是徐瀟然的劍也未抽出。他的雙眼正是緊盯著徐瀟然背後的劍。
必勝必殺的出手一刀。就是新介伊下連敗中原劍客的絕對一擊。
可是就是這樣可怕的一刀,徐瀟然連看都沒看一眼。因爲他已經將眼睛閉上了。
閉上了眼睛是不是就代表著放棄。
閉上了眼睛是不是就代表著承受失敗。
閉上了眼睛是不是就代表著接受死亡。畢竟新介伊下這一刀已經是奪命噬魂的一刀。
當然不是。
徐瀟然閉上眼睛只是想短暫的放鬆一下。給大腦一點時間。
當然這時間也是異常短暫,因爲新介伊下仍在。而且他手中的刀仍在。刀在,刀上的森森寒意就不會消失。因爲新介伊下本身的刀意就沒有消失。
新介伊下每一次的對戰都很認真,因爲他是一個武士。他知道每一戰的代價也知道每一戰的意義。不是勝就是敗。勝那他就無愧武士之名,敗他則不配武士之道。所以他聚精會神,因爲他要尋找機會使出他那必勝必殺的出手一刀。
居合拔刀術若是一刀不中,那第二刀便沒有半分意義。這一點他豈會不知。
新介伊下突然變得緊張起來,對付一個後生劍客。他爲什麼會緊張呢?
是一種自信,還是一種不自信。
他只是覺得這一次的決鬥變得異常刺激,只因爲他好久都沒有聽到這令人熱血沸騰的話。好久都沒有感受到徐瀟然身上透出的逼人氣息。而且徐瀟然卻是一直用背影對著他。這已經是對自己的侮辱。他又想起了那句話。
一劍就能擊敗你。
這又是多麼自信,多麼狂妄的一句話。
這一戰,一劍一刀。勝敗便分。
他忽然想到了林蔭小道上徐瀟然淡然面對自己那一刀的場景。難道眼前這個人真的能一劍擊敗自己。
可是他還是拔刀了,克敵機先。這個道理他怎會不知道。過多的僵持只是將彼此放在一個尷尬的局面。時間一長人便會懈怠了。所以先手出擊,尤爲重要。必是迅雷不及掩耳纔會快中取勝。
這一刀不僅快,而且利。
刀已破風,勢不可擋。
只是刀劍相擊,火花四濺。
他不知道徐瀟然是何時轉身,何時拔劍,何時出劍。只是在倏然間。這三個動作就已經完成。劍若快,身法就不能慢。
火花在一條筆直的直線上前行。刀劍碰擊聲在嘶叫著。火花消失的盡頭,已是刀劍落地的聲音。
這到底是刀的聲音?還是劍的聲音?
落下的到底是徐瀟然的劍,還是新介伊下的刀。
兩人怔怔的站在原地,連原本一直低著頭的長生君也擡起來頭。這一劍太快,這一戰也太快。
轉眼間勝負已分。
多久,也不知過了多久。新介伊下才嗄聲道“我輸了。”
短短的三個字,是對這一戰的承認。更是對這一敗的不相信。因爲他終究是敗了。
自西來中土,三年間連敗六大劍客,二十七勝未嘗一敗。一時縱橫無二,可是今天他已經敗在了一個後生之手。
他看著徐瀟然,更想知道答案。
徐瀟然道“你的刀很快,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徐瀟然還未說完,新介伊下原本空洞的眼中竟然閃出了異樣的神采。
“新介伊勢”
四個字說完,新介伊下的身形竟然顫抖起來。
“你的刀法和他……”“不要再說了”,新介伊下已經喝聲打斷。
徐瀟然嘆了口氣道“唉,你們本是兄弟……”
“對就因爲他是嫡男,所以他所擁有的比我多。得到的讚譽也比我多。家族中都說只有他能將拔刀術發揚光大。只有他纔會是新一代劍豪。可是誰知道這也是我的目標也是我的武道。原本我能與徐少義一戰。但還是因爲他......”
這並不是一個人的武道。天下第一本就是每一個習武之人的目標。
“他是武士,我也是武士。我們都是武士,我們都應該得到武士的榮耀……”
徐瀟然接著道“可是你配是個武士麼?”
新介伊下停了下來。
徐瀟然道“新介伊勢決戰每一個劍客,本就是一場公平的對決。可是你卻讓每一場比鬥變得不公平。只因爲你在他們決鬥之前就已經搶先擊敗了他們。那他獲得的勝便不是真正的勝。”
新介伊下道“因爲我是個武士,我也需要榮譽。”
徐瀟然苦笑“可是你卻剝奪了新介伊勢得到榮譽的公平。”
新介伊下道“因爲我並不比他差。”
徐瀟然搖搖頭“你差,你實在比他差太多了,你的刀雖然快。可是他的刀卻更快。因爲他比你更用心更努力。”
新介伊下的雙手已經攥緊,無論是誰被別人指責不夠努力時,心裡面總是不好受的。
“你不信?”
新介伊下沒有回答。
徐瀟然接著道“一個人是否努力可以從他的精神面貌看出來。因爲,第一,本就是個無止盡的修行。所以新介伊勢一直在修行,以至於兩鬢早已斑白。而你卻是比他年輕太多。光是這一點,你便已經比不上。”
新介伊下仍舊沒有說話。
徐瀟然道“我不得不承認你的刀確實很快。因爲拔刀術的精髓就在那必勝必殺的出手一刀。可是你還是比新介伊勢差太多了。因爲你的勝,所以你沒有再進步過。當一個人滿足於現狀時。是不會再想著改變的。可是新介伊勢不一樣,他的出手一刀一直在改變。速度也越來越快。即使是他勝了之後。他也沒有停止過,只因爲他對待每一次都是認真的。他對自己的武道都是嚴格的。而你的武道又是怎樣的呢?也許你第一次的全力一擊便可殺了我。那夜在挹江門本是你最好的機會。可是你那一夜已經出了三刀。雖是鋒利,但已受折。你難道沒有想過,爲什麼長生君能躲避你的十三刀。那一刻你就該知道了。”
新介伊下道“你說的很對,也許當一個人不斷沉溺在勝利中。便是自己衰敗的時刻。但是我這出手一刀已經很快,你又怎麼能輕易躲避。”
徐瀟然道“天下本沒有絕對的快,你能擊敗中原的劍客卻是與你的刀分不開。可是你越是依賴於那一刀。就會變得懶惰了。而且我已經看出了你使刀的路數。重複的一招是沒有多大意義的。”
新介伊下道“看來是我給了你太多時間。”
徐瀟然道“是你浪費了太多的時間。現在的你還覺得自己有被人尊重的權利麼?你還配得上武士的榮耀麼?”
新介伊下道“我是個武士。”
徐瀟然道“新介伊勢也是個武士,真正的武士是會選擇切腹自盡的。”
新介伊下閉目道“他確實無愧武士之名。倒是我......”他苦笑起來“我不配。”
三個字說完,他已經撿起地上的***。撿起刀柄的一瞬。他卻是向徐瀟然砍了過去。
沒有人料到這突然的一擊,也沒有會想道新介伊下爲何又砍出第二刀。這咫尺之間的驚愕。已經是第二刀刀鋒撲面而來。
這一刀已經避無可避,唯死而已。因爲這一刀已經比剛剛那一刀更快,更出人意料。
可是刀脫手了,在新介伊下疾勢揮出第二刀時。那把刀盡然從手中脫落。刀擦過徐瀟然飛向了徐瀟然身後的石壁。而這已經是第二次的火花。
可是徐瀟然的眼前卻是多了一把劍。一把他熟悉的劍。
新介伊下怔怔的看著眼前的劍,因爲這把劍已經纏上了他的手。當然這把劍並不是徐瀟然的劍。劍再舒展,新介伊下的手筋卻是被割斷。鮮血流出,劍已經收回。
“你...”新介伊下嘶啞的叫著。因爲他發現這一劍正是長生君刺出。
“對,是我”這三個字似乎是對新介伊下的回答
又是一劍,這一劍已經纏上了新介伊下的脖子。就像一根繩子緊緊的勒住。
新介伊下臉色越發難看,因爲他難受。他透不過氣來。但當他透過氣來時,他的脖子上已經多了一絲血印。鮮血從經絡中噴薄而出。新介伊下極力的想捂住。可是他的雙手已經使不上力。他只能像個木偶一樣搖搖晃晃。顫顫巍巍的倒在地上。軟軟的倒在地上抽搐著。
他的眼中徒有一絲悔恨,一絲遺憾。
長生君道“這種人,你倒是有興致跟他說了這麼多。只可惜你是在對牛彈琴而已。”
徐瀟然道“還好有長生君在這兒,不然這頭牛也許會真的殺了我。”
長生君笑了“你既然知道他會殺了你,那你那一劍又爲何不乾脆殺了他。你難道真的在等他切腹自盡。”
徐瀟然道“我確實是看錯了。”
長生君道“你不知道的,他還有很多事要做。怎麼會輕易的被你三言兩語所擊潰。”
徐瀟然道“你似乎對他了解不少。”
長生君笑了“一個給了我生命的人,我多少是該瞭解些的。”
徐瀟然道“看來你的病真的好了。”
長生君苦笑“好?短暫的生命確實可貴。可是轉眼一瞬又有什麼值得珍惜的。多活個一天半月的又能怎麼樣。”
徐瀟然失望道“難道你....”他畢竟還是沒有說出口。
看來長生君的病勢只是暫時好轉,並未根治。
長生君道“你不必爲我擔心,倒是我刺你的那一劍一定很痛吧。”
徐瀟然點了點頭。
“原諒我,我刺你一劍是因爲我別無選擇,要取得一個人信任是要做很多自己不願做的事。我知道那時的你不會相信我會動手。所以我刺出一劍後便點了你周身的血絡大穴,那樣你就不會流血過度而死。我想以你的修爲,一定會安然無恙。現在看來卻是真的。”
徐瀟然笑了“那一劍你的眼中並沒有殺意。而你這麼做一定是有原因。”
長生君回笑“你總是會替人著想,看來我交你這個朋友是很值的。”長生君說完已經從懷中掏出了那另半部賬冊。
“這你總該記得。”
徐瀟然道“小有爲吳疑託付我的事我又怎麼會忘記。”
長生君問道“你不想知道這賬冊爲何會在我的手裡?”
徐瀟然搖了搖頭“既然在你手裡,我又何必問那麼多。你必是用了自己的一套方式。我又爲什麼一定要知道呢?”
長生君的心沉了下去。是啊,爲了這半本賬冊他做了多少不該的事。
想到這兒,他只覺得心中一熱。有股東西似要涌上喉嚨,但他還是強忍著吞了下去。
長生君道“這便是吳疑想要的後半部賬冊,他想知道的 也在這裡面。”
徐瀟然道“這半部賬冊也許有個很大的陰謀。”
長生君道“我曾簡單翻閱過,近些年來各大銀號都有比巨大的存款。這存款可以說是天數,而這幾大筆存款皆是一個人名下,這個人便是玉玨。”
徐瀟然道“玉玨已經死了。”
長生君點點頭“是的,而且這大筆存款已經在最近幾個月被取出來,並且被運走了。
徐瀟然道“你知道是誰運走的。”
長生君並沒有直接回答徐瀟然的問題,卻道“這筆錢是無法預估的。可以供十萬人三年的開銷。可是我不明白。”
徐瀟然道“那你可知道玉玨就是弦律公子也是妙面郎君?”
長生君怔了怔,然後搖了搖頭。
徐瀟然道“玉玨何以要斂如此多的錢財,這筆錢他是一輩子也花不完的。而且弦律公子並不是個愛好錢財之人。正如他的名字一樣,欲絕。無物慾,無情慾。”
長生君道“可是如今,這些錢已經到了海蜃的手上”
徐瀟然“也許這就是他爲什麼要易容換面的原因。因爲他在幫海蜃做事,而海蜃也要滅口”
長生君道“這是爲何?”
徐瀟然道“我雖不知無色山莊發此次一共發了多少帖子。但我大概能猜到這些帖子必是列了幾年間公門未破的懸案。而這些懸案也必是和錢有關。”
長生君道“可惜,我並沒有看到我那張帖子上的內容。”
徐瀟然道“若我沒猜錯,你帖子上的必也是與錢有關。我那張帖子上列著的便是天下第一銀號一號錢莊的滅門案,而我師兄上面的則是京畿道的餉銀遺失案”
長生君道“我雖未下山,也曾聽師門中人提起。這兩件案子無一不是計劃縝密,下手狠毒。而且所涉錢財之大。”
徐瀟然點頭道“確實如此,無論是下五門的第一高手百面生,還是斷魂一指趙銀。又或是早已匿跡的左顧右盼神目如電兄弟。能讓這些人出手的定不是常人。”
長生君道“這些人中不乏藏匿市井的僞裝者,聲明狼藉的惡賊,輕功了得的強盜。這些都不是善茬,也絕不會留下一絲作案痕跡。”
徐瀟然道“所以這些案子便擱置很久,懸而未解。”
長生君道“這些案子莫不是與玉玨有關。”
徐瀟然道“這些案子雖不是玉玨親爲,也確與他脫不了干係。這百面生便是玉玨的徒弟。而這神目如電則是死於妙面郎君的駐屍水。”
長生君道“若真是如此,那他殺神目如電兄弟一定是爲了滅口。”
徐瀟然道“我也曾這麼想過,可是後來想想。有些太過牽強。這對妙面郎君來講本是沒有必要的。殺了他們只會暴露自己。他並不是白癡,又怎會做對自己無益之事。”
長生君道“既不是他殺,莫非是被嫁禍。”
徐瀟然道“不無可能,因爲妙面郎君殺人絕不會蠢到用自己的特有毒藥。那日。神目如電兄弟死於駐屍水時公門的人也在場。若是嫁禍。真是再好不過。”
長生君道“看來這個人必是想要借別人的手除了玉玨,若是這樣,他們之間也必是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有知道的一方死了。這秘密纔不會漏出。”
徐瀟然道“只因爲這些人一這樣做,所有線索便引向了弦律公子。他這個原本避世之人,也不得不再入塵世了。又有誰會想到別人呢?”
長生君道“這種嫁禍之法卻也是巧妙的很。”
徐瀟然道“他們若不是同謀,也無用嫁禍了,也更不用再出手除了玉玨。”
長生君道“弦律公子假死,易容定是爲了掩人耳目。”
徐瀟然道“如今他已經不需要再掩人耳目了。”
長生君愣了愣道“他真的死了。”
徐瀟然點了點頭“就死在我的劍下。”
長生君嘆息道“他死在你的劍下,倒也真是件幸事。至少對海蜃而言並不會是壞事。”
徐瀟然道“少了一個心腹之患,我想任誰都不會不開心的。”
長生君道“現在想來,無色山莊受邀的每一個人都是海蜃借刀殺人的利器。這樣的做法太完美的近乎恐怖。”
徐瀟然道“而現在這些人已經變成了不能言語的石頭人,變成了一株花的花肥。”
長生君握著手中的賬冊不禁發抖起來“妙面郎君一死這真相便難見天日,所以這下半冊賬本才成了公門與海蜃的必爭之物。只因爲這是唯一的物證。”
徐瀟然道“只可惜吳疑已死,就算拿到了這半本賬冊。還有誰會相信呢?”
長生君道“近些天來,海蜃多購船隻。怕是爲了運輸這筆金銀。這事我已經告知了海航三司。到時必能在他們出海時,一舉擒獲。”
徐瀟然苦笑。
長生君道“徐兄你笑什麼?”
徐瀟然道“道兄如此做,只怕付出不少。而且做了許多自己不願做的事。”
徐瀟然這麼一說,長生君的心便沉了下去。他終於忍不住,鮮血自嘴角流出。喘息道“你也知道,修道之人清心寡慾。又怎麼會看重生死。她說能給予我生命,我又怎麼會在意,可是我必須這樣去做,去欺騙。雖然修道之人不該妄言的。”
徐瀟然還未打斷,長生君接著道“是啊,我已經不配是個武當弟子了。近些天我已經不知道殺過多少人,也許他們是十奸十惡之徒。可是他們的生死也絕不能由我決定。”
徐瀟然“若有所得,必有所失。”
長生君道“我命將盡,終也跟他們一起。也算是我這些天的報應。”
徐瀟然失望道“道兄既已參破生死,只是有些事難免徒勞無功。令人傷心罷了。”
長生君不語。
徐瀟然道“無色山莊立世已經有六七年之久。短短六年他便已經得到了中原門派百餘年纔有的聲譽。其中緣由實在無法令人遐想。而且奠基之時。京畿三司也曾爲其培土。想是之間早已勾結,暗通曲款。怕是海航三司也早有他的人,道兄的消息也未必能傳到總司口中。如此一想實在讓人唏噓難受。”
長生君沉默良久道“如今之事尚可爲之,可以先將衆人救出。離開這兒。”
徐瀟然道“海蜃一日不滅,這江湖又怎麼能安靜。海蜃藏匿極其隱蔽。若是出去後再尋他已是難上加難。這兒就像一個大翁,裡面深邃曲折。我們只有在內部擊破這個翁。”
長生君咳嗽道“可惜我來此數日,也難窺其一二。尤其是那些暗衛似也像殺不盡除不覺……”長生君還未說完便已經顫抖起來,蒼白的面孔越加難看。
徐瀟然這才注意道,他的全身皆已經鮮紅。看來他來之前一定經過數十場惡戰。
長生君冰冷的手抓住徐瀟然嗄聲道“我命將盡,沒什麼可惜。倒是你該走。這半部賬冊你要帶走……找”
“他不會走,永遠也不會走。他要陪我,永遠陪我。誰也不能讓他走”一陣清脆婉轉的聲音傳來,長生君的臉上已經起了恐怖的變化。
對徐瀟然而言,這已經是再熟悉不過的聲音了。
這聲音,柔軟。輕膩。無論誰聽了都會身心沉醉。因爲這聲音就像光滑的緞子一樣。
這聲音,優美。溫暖。無論誰聽了都會身子一輕。因爲這聲音好似能令人飄起來一樣。
可是就是這樣的聲音,長生君已經冷汗淋漓。在他看來這美妙的聲音卻已經與那地獄惡鬼哀嚎的聲音無異。
他似動也不能動,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