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江最終是通向海的,海很遼闊,江很蜿蜒。遠遠看上去,這江豈非就是海的一支。
江綿延幾千裡又會形成許多湖泊。湖泊被泥沙隔斷就會成爲獨立的湖。這鐵家村的湖就是這麼來的。時間的流逝,歲月的變革已經堵住了入江口。這鐵家村也好像成爲了遠離喧囂的世外桃源一樣。
鐵家村的人出村也只有幾次,除了買些必備的工具,多半會自給自足。很多人都喜歡這種沒人打擾的日子,悠閒,自在,舒適。這這平凡的地方過一輩子又有什麼不好。
因爲是冬天,天氣冷的多了。可是徐少義還是起的很早。因爲幾天前鐵松紋說要出去辦事。鐵松紋說什麼就是什麼,所以這屋子就剩下了他一個人。住在別人的地方,多少還是要幫別人做些事的,打掃屋子。收拾庭院這些小事。徐少義還是能做到的。
江上的風很冷,還很溼。
一艘小船的速度會很快,同樣的沒有遮擋,又會顯得很冷。梢公雖在搖著櫓,卻也掩不住的發抖。
梢公在發抖,船上的兩個人卻沒有發抖。船頭坐著的那個人,披著半頭髮。在用江水洗一把劍。他洗得很仔細,很認真。就像周圍只有他的人,只有這把劍。
劍出水了,是一把鬆紋劍。劍身的紋路實在是美妙十足。那個人一抖劍柄。劍身上滴水未沾。紅布包著鬆紋劍就係在了身後。
另一個就是徐仁。他嘴角的血跡雖幹,可是他的五臟六腑還是說不出的難受。他雖然躺在船艙裡,但這樣並不會使他舒服多少。
他的眼睛一直在盯著船頭的那個人,很久很久。
這個人救了他,可是這個人爲什麼救他?這個人又是誰?又爲什麼非帶走他不可呢?
鐵松紋洗完劍之後轉頭看向了他,二人目光對視。徐仁脫口問道“先生是誰?”
鐵松紋目光閃動,卻沒有直接回答。看著徐仁腰間的玉簫問道“這東西是哪兒來的?”
徐仁看到他盯著自己的玉簫,不免將簫抓的緊緊。道“這是我的”
鐵松紋笑了笑,“這東西本不該是你的,因爲你看起來並不像是一個用劍的人?”
徐仁握緊手中的簫回道“不會用劍的人一樣是可以佩劍的,就像一個人不會做飯卻會吃飯一樣。”
聽到這句話鐵松紋不免要失笑,“看來這東西確實不是你的,因爲你說的根本就不對。劍是用的,而不是配著好看的”
鐵松紋用劍,自然有自己的用劍之道。因爲他從來沒有將自己的劍看作是一個裝飾品。因爲他視劍如命,所以他的劍比任何人都快。比任何都準確。
徐仁的回答雖然巧妙,可是在鐵松紋面前就像小孩子說的笑話一樣了。
徐仁看了看鐵松紋,又問道“先生救我,卻不知道先生到底是誰。”
鐵松紋“我的名字你不需要知道,因爲我只是想救你身上的那把劍,碰巧救了你而已”
徐仁低下頭握著手中的簫,喃喃道“你說的對,這東西確實不是我的。我還要找一個人,這個簫的主人。我還要見見他。因爲我很久沒有見他。”徐仁說的很低,就像在跟那把簫說話一樣。
鐵松紋道“我雖然只是爲了這把劍,只不過你這個人還是很有意思。剛剛在林中,難道你就不怕死麼?”
徐仁苦笑道“死,死也不過是遲早的事,因爲人總會死。就算那時候死了。又有什麼分別。只不過留的遺憾多了許多。”
“遺憾?是你的遺憾,還是這把劍的遺憾。”鐵松紋問道。
徐仁搖搖頭“無論是誰的遺憾,都沒有這兩樣加起來多。”
“你年紀雖小,故事還挺多,只不過我不是個愛聽故事的人”鐵松紋道。
“我也不是個愛講故事的人,因爲講故事沒人聽,也是很無趣的。”徐仁回道。
“只是那個人爲什麼要殺你呢?”鐵松紋問道。
“因爲我本該死在十年前的”徐仁說的很慢,也足夠心酸。
“你活了下來,豈不是花了很多代價!”鐵松紋道。
徐仁看著天空,目光呆滯。“就因爲我活著,本來可以活的人都死了!”他說的很慢,很沉重。因爲他想起了那個夜晚。想起了凌霄十一劍客。他那十一個叔叔。
“既然有這麼多的付出,你剛剛爲什麼還要選擇死?你若那樣死去豈不是很不值得。那些人的辛苦不就白費了。”鐵松紋問道。
徐仁聽了已經熱淚盈眶,捶胸頓足。眼淚自眼角滑下,流到了耳朵裡。他又想起了了孫叔叔的那句話“不要說話,千萬不要說話”。
徐仁開始後悔,開始懊惱。當時自己爲什麼要跟蹤少歸明呢,要是冷靜下來,是不是就能想到更好的法子呢!
徐仁的眼淚不斷流出,心中也越發的難受。鐵松紋並不是一個輕易能被眼淚打動的人。他只是悠悠的說道“有些事知道就行,並沒有什麼哭的必要。只要知道下次該怎麼做。這纔是最有用的。”
徐仁的心揪成一塊,似有人在鞭撻。他嚥下一口酸水。瞪大了眼睛,用力的擠了擠眼角的淚水。
鐵松紋正色道“那我問你,你跟這簫有什麼關係呢?”
“這簫...”徐仁默然。沒有說話。
徐仁沒有回答,鐵松紋開口卻道“我記得江湖上原本有個很了不起的劍客,劍法卓絕,幾無敵手。他的劍就是用玉簫做的”
說到這兒,徐仁不自主的摸了摸手中的簫。
鐵松紋沒有看徐仁接著道,“一個人如果太過於優秀,難免就會有很多人要與之比鬥,與之一較高下,這也是武林的常態。可是與他比劍的人都悻悻而歸。從此以後也再沒有人去試劍了。”
“這是爲什麼?”徐仁問道。
“他們覺得自己太弱,弱的不值得那個人拔劍。”鐵松紋道。
“這是他們說的?”徐仁問道。
“他們中的每一個人都是這麼說的。”鐵松紋道。
“那他們一定沒有看到那個人出劍,更不會看到那個人的劍招了”徐仁道。
“你錯了,他們看到了。只不過他們不相信而已”鐵松紋道。
“他們不相信那個人?”徐仁問道。
“你又錯了,他們是不相信自己,不相信自己能夠拔劍”鐵松紋道。
“難道他們連拔劍的勇氣都沒有?”徐仁道。
“他們已經覺得沒有拔劍的必要了”鐵松紋道。
“他們輸了!”徐仁道。
鐵松紋搖搖頭,“沒人會說出來,因爲對他們來講。這不是一件很光榮的事。只有人會將勝掛在嘴邊,卻很少有人會將敗說出來。”
徐仁點點頭“對習武的人而言,最重要的是尊嚴。那件事已經關乎他們的尊嚴。他們自然不會說出來,敗真的不是一件光榮的事。”徐仁看著鐵松紋,又看看他身後的紅布,問道“你呢,你的劍這麼快。難道你就沒有去?”
鐵松紋笑了,笑得很大聲。“我原本真沒有那個打算。”
“爲什麼”徐仁問道。
“因爲我覺得自己還不夠強,我的劍還不夠快。”鐵松紋道。
這本是一句誰說都會底氣不足的話,可是鐵松紋卻說的很自然,很坦然。
一個人敢於直面自己的弱點,總會有很大的發展空間的。
徐仁慢慢道“看來後來你還是去了。”
鐵松紋深吸了一口氣,意味深長的說道“後來我確實去了,因爲我覺得自己足夠強了。而且,我也忍不住了。可是,可是我好像晚了一些。”說完,鐵松紋長長嘆了一口氣。
“你後悔了,你覺得可惜?”
鐵松紋笑道“我雖然去晚了,可是我還是得到了答案。”
“你,你輸了?”徐仁戰戰兢兢地說了出來。
“是,我輸了”鐵松紋說的很大聲。整個煙飛江都是他這句話的迴音。
好有力的一句話,原本一句很沒底氣的話。鐵松紋卻說的很大聲。
徐仁有點驚訝,眼前的這個人太奇怪了些。
鐵松紋看著徐仁接著道“你也許會覺得奇怪,爲什麼我輸了,卻還是這麼開心”
徐仁沒有說話,可是他的心中已經默認。
“那個人沒有出手。我就已經心服口服了。”鐵松紋道。
“那個人也沒有拔劍!”
“他是沒有拔劍,因爲他的眼光很獨到。要知道一個真正的高手。不僅要功夫高,其他方面也要比常人高些。這樣的人才是無敵”鐵松紋道。
“看來你並沒有輸在劍招上。”徐仁道。
“是,你說對了。而且那個人根本就沒有配劍”鐵松紋道。
“他的劍呢?”徐仁問道。
“他的劍不見了,或者說。我找到他的時候。他的身上就沒有帶劍。”鐵松紋道。
徐仁握了握手中的簫說道“只因爲他的劍是玉簫做的。你就懷疑這把劍是他的?”
鐵松紋道“是”
“你要知道天下用玉簫爲劍的並不一定只有他一個人”徐仁道。
“是”鐵松紋回道
“那這劍也未必是你說的那個人的。”徐仁道。
“你這句話,我也曾經想過”鐵松紋道。
“而且...”徐仁有些遲疑。
鐵松紋道“而且什麼?”
“就算是的,你又爲什麼要替他找劍?”
鐵松紋笑了,笑得很大聲,笑得很開心。“因爲他是我的朋友,一個真的當我是朋友的朋友。”
對鐵松紋而言,他的朋友還是太少了。他以前跟過四方遊俠打家劫舍。那只是爲了生存。真正算得是朋友的只有李門少和徐少義。
也許是孤僻久了。他覺得朋友有這兩個就足夠。
“那個人是你的朋友?”徐仁問道。
“是”鐵松紋回答的很堅定。這這堅定的口吻就像他當時回答李門少的時候是一樣的。
“你真是個值得託付的朋友,那個人能交到你這樣的朋友。真是他的幸運。”徐仁喃喃道。
“只不過,那個朋友快死了,快死了”死這兩個字他重複了兩遍。不難聽出他的口吻中有些惋惜,更多的又是無可奈何。
“所以你想爲他做些什麼?”徐仁問道。
“只希望我這次爲他做的是對的”鐵松紋喃喃道。
“他生病了?”徐仁問道。
鐵松紋搖了搖頭,“他中毒了”
“我若是你一定會爲他找解藥,而不是爲他找劍。因爲找解藥要比找劍來的實在的多”徐仁道。
鐵松紋搖搖頭“只可惜你不是我,我也不會有你這樣的想法。”
“爲什麼”徐仁問道。
“因爲他中的毒無藥可解。是死毒。他現在能做的就是靜靜的等死。”鐵松紋道。
“等死,那一定很痛苦的事。他也一定很難過”徐仁道。
“你錯了,他沒有。他看起來更像一個正常人。卻遠比一個正常人還要開心。”鐵松紋道。
“他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徐仁喃喃道。
“所以說,他是我的朋友。而且獨一無二。所以我要爲他找些東西。找些他想看到而自己又做不到的”鐵松紋道。
“所以,你纔會去找一把劍,然後纔會救了我”徐仁道。
鐵松紋沒有說話,已經默認。
徐仁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原本停息的腸胃又翻滾了起來。鮮血從口中一點一點的噴出。良久,良久。
鐵松紋看著他“你受傷,本就不該說太多話。這些事你自然會知道。你要做的只是好好休息”
徐仁儘量的擡起頭嗄聲道“我想見見你說的那個人?”
鐵松紋點點頭“你會的”
徐仁仰著頭,看著天空。過度的疲勞已經消磨了他太多的精神。他的眼睛閉上。思緒在亂飛。
他感受到了船體的滑動,他感受到了水流的聲音。這陌生的水流,一定會帶他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那個地方,一定有這個怪人說的那個人。那個用玉簫劍的人。那個人又會不會是熟悉的人呢?徐仁想著想著已經暈了過去。
徐仁醒來又能見到什麼,或是說他還能醒來麼。可是他武功盡失,就算他醒了,他又怎麼去找他父親呢。
江水給不出答案,誰能回答?沒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