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雲有點不明白,自從表妹來了北海後。多時寡言,少時歡笑。寡言時一直看著南方,每當路過城內的李家鏢局時,纔會有些許笑顏。
每年的幾天,表妹都會跟李家鏢局的人一起出去。一出去就是好久好久。而且必有一個穿著綠衣服的人。
每次都有每次都一樣。那個綠衣男子很年輕,當然沒匿雲年輕。
漸漸的匿雲有點明白了。
一次深秋,北海遍開紅楓,如火如血。楓葉飄飄,血花搖。如歲月如歌。
南島楓葉林中有一個女子,穿的很普通。卻很美。她的皮膚不白,卻很好看。髮髻如流雲,垂垂而下。他是若馨。
遍紅的島上你一眼就能看到她,紅色中她最顯眼。也最耀眼。太陽透過樹葉的縫隙照進來,並不是那麼的閃耀。這時閃耀的並不是陽光。
若馨很早就起牀了,也是在前一天晚上。她就對匿雲說她要去看日出。匿雲說好,到時去東島,那邊日初升起,海上驕陽。
可若馨搖了搖頭,她說不要。她要去南島。南島,日出就應該去東島。南島就不像是看日出的地方。
若馨笑了笑,她說,去南島不僅可以看到日出,可以看到太陽初升到烈日當空。若馨說這一段時間才最寶貴。當時匿雲是笑著的,她是表妹,就聽她的吧。
匿雲在她身旁,陪著她。
秋天,太陽並不會太早升起,可她們起的還是很早。匿雲隨著她。
匿雲聽她說過,落思涯上有一位翩翩公子救了她。但她卻沒說那個翩翩公子是誰。匿雲時常在想那個公子會不會是那一個綠衣公子。想來想去也沒有別的人可選。
若馨只是一直看著南方,看著海面。看著任何可以看的東西。就是沒在看日出。
她的臉上總會有一絲淺淺的微笑。很美很美的微笑。
匿雲記得那次,不,是能清楚記得那天。那天發生的事,匿雲一輩子也忘不了。
若馨是他的表妹,不是很親的那種。可是匿雲一直當她是自己的妹妹,若馨卻未曾真的當他是哥哥。
匿雲知道妹妹有許多愛好,記得最小最小的時候。妹妹是愛對著楓葉發呆的。尤其是滿海一片紅。那是若馨最開心的時候。更是匿雲最開心的時候。
那時的匿雲就有了想法,現在乃至以後。立誓要讓若馨開開心心。所以,聽到若馨落思崖上的遭遇時,匿雲急著要找鐵松紋拼命。
在女人面前,男人總是會衝動。
而現在看到若馨的眼神,匿雲無形中有些失落。
陽光下的若馨是那麼的亮,讓人癡迷讓人醉。
天空飄來一片楓葉,從上到下。由遠到近。楓葉是會變成紅色的就像人的內心一樣。紅色楓葉的背後有一個人,遠遠的走來。好像是從天邊,又好像是最東邊。他總是會被人發現,一身綠色總會奪人眼球。他是李門少。
他們的穿衣風格總讓人感覺怪怪的,一個是綠色,一個是藍色。
藍如深海,綠如翠枝。
楓葉落在地上時,李門少已經到了跟前。
你好,李門少剛想開口,匿雲已經搶著答道。
“匿少主”李門少道。
“李公子”匿雲道。
二人相似而笑,好像熟人一樣。沒有陌生人見面的尷尬氣氛,更像是久別重逢的故人。
二人不奇怪,奇怪的是若馨。
“謝謝你救了她”匿雲說完看了看若馨。
“不用客氣,舉手之勞”李門少道。
“李公子風度翩翩是個倜儻君子。”匿雲回道。
“匿少主過譽了,我只不是個普通人。做的也是一個普通人該做的事。”李門少微微笑道。
“也許你認爲自己做了一個普通人該做的事,可是有些普通人未必肯做”匿雲道
“這又是爲什麼”李門少道
“因爲,有些事做了,後果卻不會有人願意承擔”匿雲道
“我這個人只認這事該不該做”李門少道。
“看來你是一個不會說謊的人!”匿雲道。
“我確實不會說謊”李門少道。
“我相信你,更信任你。”匿雲道。
“我會的,而且永遠一直會。”李門少道。
後來,匿雲看到她上了李家的花轎,匿雲就站在後面。匿雲看了好久。
結婚的那天他沒去,只有他父親去了。李門少問他爲什麼。他說身體抱病不可遠行。恐怕這其中的緣由只有匿雲父親清楚。
成親的那晚,匿雲在自家的庭院內。那時候是個冬天了。天還不是那麼的冷。但月色下的庭院還是顯得淒涼的多。庭院中有一個人。他是匿雲。
匿雲坐在石凳上,周圍沒有一個人。他支開了所有人。桌上有一壺酒和一隻酒杯。起初這酒杯還是有點用的。到後來這酒杯已經沒用了。匿雲直接對著壺喝。以至於後來壺都不要了。匿雲拿起桌下的酒罈就喝了起來。
匿雲年輕,對於喝酒方面更是年輕。灑在地上的酒遠比他喝的還要多。他的衣服也溼了大半。
儘管如此,他還是咳嗽了起來。他喝的太急被嗆到了。
酒總是會刺激情緒,刺激的他眼角流出了淚水。混著酒就喝了下去。
辛辣中帶著鹹味。
我從沒覺得酒好喝過,可我知道有些時候,酒卻不得不喝。因爲那時候酒纔是可以傾訴的對象。可以認爲的知己。可這多半卻是一種逃避。一種不負責任的逃避。可匿雲不是。
匿雲是若馨的表哥,是她的兄長。他懂她,更瞭解她。匿雲是決心保護她的,讓她開心讓她笑。這種保護不是一種自私,而是一種大愛。匿雲覺得自己看著她開心,看著她笑就已經足夠。
匿雲覺得這纔是一種保護。所以當匿雲嚐到酒中的鹹味時又笑了起來。起身喝了一大口,大笑了幾聲。
他真的做到了!
壇中的酒終於流盡,一滴也不剩。老城主回來時,院中還是有著些許的酒味的。
匿雲除了看起來比往常憔悴一點,也沒什麼。
以後,匿雲也曾去過幾次。不多也不少。後來知道若馨懷孕他就再也沒去過。
終於江南出事了。
匿雲去的時候,若馨跟李傳就在落思涯的小屋上。
崖山的小屋一直沒人打擾,南運鏢局的人還在。只是沒以前那麼多了。
匿雲沒讓若馨告訴李傳自己是他舅舅,若馨雖然不解,卻也是答應了。若馨還是很尊重匿雲的決定的。
那時匿雲叫讓她們母子回北海,可是若馨不聽他要等李門少回來。匿雲怎麼說都沒用。
若馨的想法像石頭一樣的硬,怎麼都不會聽。李羣北勸她,匿雲勸她,都是沒用。
別人都說李門少不會回來了,可她偏偏不信。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如果是真不信,至少她還能活在希望中,如果是假不信卻是痛苦中的等待。
有時候,人們寧願活在假象中也不願意相信事實。寧願在幻想中歡笑也不願面對現實的哭泣。他們不願不想,不想原本自己腦海中的美好變得破碎。這是多麼的揪心。
匿雲知道,也懂。也沒勉強。
若馨本是活在希望的臨界。沒人知道她離開了希望會活得怎麼樣,是否快樂。也沒人會這麼做。當然匿雲也不會例外。
匿雲再去時,木屋外也已多了一座墳。那時的匿雲看著墳發呆。
匿雲開始懷疑,懷疑他當初的決定。懷疑自己的能力。他覺得可笑,他覺得自己好沒用。這種愛不自私卻遠比自私來的殘酷,殘酷的讓他難以面對。難以相信。墳前的匿雲沒有哭。此時的心已經流不出了眼淚了。這種保護的代價太大,太大。大的難以承受。
有些事如果往著好的方面想,得到的多半是壞的結果。這是多麼可怕卻又是多麼真實。
匿雲在墳前站了好久,整整一天。沒有吃沒有喝。
南運鏢局的人說那天他一句話都沒講,就只是站在那,像個木頭一樣。連什麼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自從那以後他好多年都沒來過,最後一次來的時候他將李傳帶回了滄浪城。
偏偏李傳又有著若馨的性子,李傳失手傷人後。永遠都活在自己的內心中,匿雲想把他拉出來,已經做不到。匿雲在他身上看到了若馨的影子。那麼的像,那麼的真實。
匿雲摸著刀的手已經拿開,默默的搖搖頭。走出了演武廳。
城南聚興客棧,來了一羣人。
一個是穿著綠衣,剩下的四個是黑色的衣服。那個穿綠衣服的一個人就佔了一張桌子。在十多張桌子的大堂中十分顯眼。桌上沒有點酒,一碗茶和另外一碗茶。一碗茶放在綠衣男子面前,另一碗是在他對面。綠衣男子並沒有動自己面前的那碗茶。也沒有動對面的那碗茶。
那四個黑衣服的坐在一起,桌上連一碗水都沒有。什麼都沒有。
他們的腰間別著一把刀———九環刀!
這羣人從上午一直坐到現在,碗中的茶水冷了也沒有去換。十步之內的桌子沒有人敢坐。店小二招呼了幾次後,也沒有再去。
刀上的鐵環沒有發出聲音,佩刀的人動也沒動,好像死人一樣。
樓梯口想起了踢踏聲,匿雲,金頂,徐仁,李羣南還有十鐵漢已經將附近的座位坐滿。
樓上除了他們沒有一個食客,這樓上似乎是專門爲他們而留的。其實整個客棧的人都走光了。店老闆,跑堂的夥計。掌廚的在匿雲來後就都走了。
匿雲他們的桌子上連一碗茶都沒有。
四個黑衣男子沒有動,似乎這羣人的到來他們沒有看見。綠衣男子還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氣氛變得很詭異,沒有人出聲。起初的呼吸聲也變得統一。在一個層面上起起伏伏。
整個客棧除了他們沒有別人,一羣人跟一座孤樓。
這起伏的呼吸聲被打亂,一隻蟲子飛了進來。落在四個黑衣人坐著的桌子上。
四個黑衣人突然抽刀在手,刀上的鐵環終於發出了聲音,四人摯住刀的同時,十鐵漢的鐵棒也緊握在手中。
四個黑衣人雖然抽刀在手,卻沒有起身,十鐵漢也沒有起身。四人將手中的刀放在桌上又一動不動。
詭異的氣氛一直持續,直到綠衣男子開口。
“匿城主”
熟悉的三個字熟悉的聲音。匿雲愣了愣還是走了過去。
匿雲坐了下來,就在綠衣男子的對面。他擡頭纔看到綠衣男子的臉,這張臉就是南運鏢局總鏢頭李門少的臉。
這張臉已經隔了十年,十年的歲月,十年的改變。都清晰的刻在臉上。李門少的臉上除了滄桑,更多的是一種陌生感。
這張臉又怎麼會讓人變得陌生。
“匿城主你好”李門少開口道。
好,又怎麼會好!
匿雲看著李門少略顯驚訝“你是. ....李門少”
他當然是李門少。
可是。
“我不是”簡單的三個字,卻是很直接很冷淡。
他是李門少,匿雲就絕不會看錯。可是他又爲什麼不承認呢?
“你分明就是”匿雲雙手撐著桌子似要站起來。。
“我不是”李門少淡淡道“他們都叫我李先生,你也可以這麼稱呼我”
“李先生,好有趣的稱呼。”匿雲苦笑,手也放了下去。
他說不是,匿雲又能怎麼辦呢?
匿雲喃喃道“聚風頂啊,聚風頂。當年那兒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本是匿雲的自言自語,李門少卻悠悠回道“聚風頂的事又是什麼事。”
“你不知道,你又怎麼會不知道。”匿雲道。他的心沉了下去。他該說些什麼呢?
眼前這個人容貌說話的口氣跟認識的李門少一樣,卻忘記了好多事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了。
“那你知不知道落思崖有人等你”匿雲復問道。
“等我?,誰在落思崖,又爲什麼要等我”李門少有點不解。
“你不記得若馨了,還有李傳”匿雲問道
“若馨是誰,李傳又是誰。這兩個人我沒聽說過。城主莫不是搞錯了吧”李門少道。
“那你又怎會認識我”匿雲問道。
“北海滄浪,一氣化形誰不知道。”李門少道。
匿雲冷笑,認識自己的人確實不少。但這又能說明什麼?
他沒有說謊,他就算忘記誰也不會忘記若馨和李傳,他雖然還是李門少,只是空佔著一副皮囊。半個李門少的思想,完整的一副皮囊。
看來他真的不是李門少。至少現在不是.既然不是,匿雲又怎麼會多留一刻半刻呢?
匿雲起身已經準備離去。
“匿城主,等等。”李門少開口。
等,既然他說自己不是李門少,又爲什麼要等呢?可是匿雲還是停了下來。因爲李門少說出了兩個字:金羽。
聽到金羽兩個字,匿雲心已經懸起。
“你來錯地方了。”匿雲緩緩道。
“我來找金羽”李門少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
“李先生也許你要失望了,金羽不在我這滄浪城。”
“我知道金羽不在你這滄浪城。”李門少道。
“那你就不該過來了。”匿雲回道。
是啊,他若是知道金羽不在這滄浪城,他又是來做什麼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