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恐怕是少歸雲一生中心情最糟的時候了。也是心頭最亂的時候。
師父回來了,女兒找到了這本該是他高興的事,可是他又怎麼高興的起來。對他而言,女兒更像是個陌生人。熟悉的陌生人.
熟悉的陌生人,多麼的可笑。又多麼的可悲。相識的人變爲陌生人,是不願,不想還是身不由己。這縈繞在少歸雲心頭又怎麼散的開。
夜很靜,也許因爲發生了這麼多事。才使得少有的閒暇變得十分安靜。
夜是靜的,可是人的心又怎麼靜的下來呢。
少歸雲推開了門走出屋外。月光皎潔,遍撒銀霜。
少歸雲還沒走幾步,就看到了院子裡的一個人。這個人坐在石凳上,月光下的他就像石頭雕刻的雕像。他的腰挺的很直。因爲他很年輕。年輕人怎麼看都是很有精神的。他的手放在一把玉簫上,這把他一直都不知道該怎麼用的玉簫。月光下的玉簫很亮,大概是玉石雕刻則顯得分外明亮。
簫如果用來吹,竹子做的要好過玉。因爲竹子的音色要比玉好些。若是玉製管絃樂器,多半是優雅了些。
可是他手中的簫到底是不是樂器,到底還能稱作簫麼。
簫有六孔,也有八孔。可他手中的卻有九孔。一般的簫一尺多些。可他這把已經兩尺有餘了。簫孔中露出絲絲銀亮。他的玉簫中還有柄細劍。
少歸雲還沒有過去,徐仁已經站了起來。他雖站了起來卻並沒有轉身。
“師父我是來向你辭行的。”徐仁雖沒有轉身,話已經說出來了。
少歸雲沒有說話,走過去輕輕拍了拍徐仁的肩膀。這個時候無論說什麼話都沒有拍個肩膀有用得多。少歸雲的手真有些用,徐仁被這麼一拍倒也是坐了下去。
“你要走?”少歸雲問道。
“是”徐仁看著手中的簫,目光沒有移步半分。
“你要去找人?”少歸雲問道。
“是”徐仁停頓了一會答道。
“你要找人,我又何嘗不是這樣”少歸雲看了看滿天夜色,嘆氣說道。
徐仁沒有說話,正因爲他沒有說話,才顯得心事重重,表情凝重。他那握著簫的手一刻也沒有停。
“你找回這把劍了,”少歸雲看了看手中的玉簫說道。
“是,這把劍本來是在豐後守的毛利手中。是在雪林。”徐仁回道。
“這把劍本來就應該屬於你,如今也物歸原主了。”少歸雲道。
“是,”徐仁說的很慢,卻很吃力”他的主人本應該是我,其實原本該有個更好的主人。”
少歸雲自然知道那個更好的主人是誰。這把劍也只有那個更好的主人才能使的出神入化,不落塵俗。
“你要找”少歸雲這個找字停在了嘴邊,沒有說出來。他覺得這樣說有些不妥。他沒有理由去阻止一個孩子去找他的親生父親。更不該提出這句質疑的話。
徐仁似乎聽了出來,堅定的回道“我就是要找他,而且我已經做了很多打算,無論如何,我都要去找到他”
少歸雲也相信他一定能找到他,既然李門少,覺厲賢都活著。那徐少義也自然不會死。只是,就算徐仁找到他後,徐少義還是當年的徐少義麼。他還是原來的他麼。
少歸雲搖搖頭,似已經不敢再想下去了。這個少年,唉。這又是爲什麼呢?
爲什麼,又有誰知道爲什麼。少歸雲擡頭看著夜空,似有淚水要奪眶而出。徐仁還沒有哭,他倒是要流淚了。
他流淚了,他不是爲自己流的淚,而是爲這些孩子。看到這些孩子他更想起了自己的孩子。
少憐雲找到了,可是她變了。少歸雲已經不知道可不可以用憐雲來稱呼她了。即使這麼稱呼了。她還記得麼。她或許記不得了。一定是記不得了。
少歸雲的嘴角微微抽動,終歸還好。師父還活著的。
可是少歸雲轉念想想。爲什麼還不如師父找不到來的好些呢。也許他本不該有這樣的想法,可是那晚,那個人。還有覺夢寒那失望的眼神。少歸雲嘆了一口氣。
看來這真不是一件好事。
哀嘆也是如此,世間總是有這麼多難以預料的事。明明希望好的,卻總是變得很壞。或是朝著意想不到的地方發展。這就是命運麼。
想到這兒少歸雲有些無奈,無奈的搖搖頭。更不知道做什麼事好。心中的煩惱卻似要漫了出來。他站起來走了幾步,他不是要走。他要去找酒。
這個時候也只有酒,也只有酒才能一解他心中的疑惑。才能一解他心中的酸苦,酒入愁腸。一醉方休。
可是夜已深了,他又要去哪邊找酒呢。
也許他根本就不用找,也不用動。因爲他剛站起來。兩壇酒已經擺在了他的面前。
這酒正是徐仁帶過來的。
少歸雲撕開瓶口就喝了起來。剛喝了幾口他卻停了下來。他覺得自己太失禮了。在徒弟面前怎麼能表現的如此沮喪。怎麼能變得如此不羈。要是徐仁看到他這個樣子難免會突然悲慟。想到這他轉頭看了看徐仁。
而此時的徐仁,早已大口大口的牛飲起來。比他喝的更快,更急。看到這,少歸雲竟然笑了起來。
“好,好”他自言自語著。仰著脖子又灌下了幾口。這一次他突然覺得酒是這麼的香,這麼的洌,這麼的醇。
酒似乎真的消去了他心頭的煩惱。真的消去了了他們心頭的煩惱了麼?也許沒人知道,或許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酒,月夜微醺此意濃,共謀醉。何日再重逢。
兩個人放下酒罈,壇中的酒也消去了大半。
“你要去做你應該做的事,沒有人會攔著你。”放下酒罈的少歸雲說道。
“每個人都有自己應該做的事,既然發生在我身上。我便有理由去做。沒有理由去逃避。我也不會想著逃避。”徐仁道。
少歸雲的大手搭在徐仁的肩上,說道“你說的不錯,因爲你是徐少義的兒子。而別人不是。徐仁就是徐仁,徐仁的路也應該自己走。這世上豈非每個人的路都不一樣。每個人的一生都是不平凡的。”
他放在徐仁肩上的手是那麼溫暖,手掌是那麼的大。想到這徐仁心裡面已經有些酸楚,這不是他父親的手,他也已經很多年沒有感受到父親的那雙大手。更沒有感受到那溫暖的掌心。
徐仁的腦中一片空白。
他雖然長大了,一個孩子該有的想法他還是有的。不過他比較堅強。不會在別的父親帶著孩子的時候哭泣。也不會問這問那。除非有點難受,難受了也只會喝一些酒。因爲那個時候的酒就像是良藥,可以使人的心情變得稍微好些。所以這次他會帶著酒來。因爲這一次不是隻有他一個人需要喝酒。
“師父”徐仁開口喊道。
“喝完這壇酒我就要走了。”
少歸雲笑了笑,似乎有些喝多了“你走了,我多少應該是會開心些的”
如果在正常情況下,有人說出這樣的話。聽的那個人難免要生氣。難免要發脾氣。可是今晚不會,至少聽這句話的人不會。
徐仁知道,他師父說這句話是帶著別樣的心情的。而師父說得這句話中卻有淚有笑還有心酸。
有淚,師父知道他此番的決定是堅決的。即使做好了面對一切的打算。也不會可能一帆風順。就算得到結果後,難免都會涕淚交加。
有笑,徐仁能做出這個決定。作爲師父的他是開心的。是自豪的。徒弟要出師了。師父又怎能不高興,徒弟終於長大了。師父又怎麼能不自豪。
可是這話中又怎麼能不心酸呢。師父即使高興,自豪都會有些不捨。那些只不過是表面的樣子。師父的心裡面一定是痛的。痛的不知道該怎麼做。痛的更不會說出來了。
看來爲人父,爲人師父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徐仁似也有些感慨,看著師父,故作輕鬆的說道“師父,你開心就好”
他希望師父開心,因爲他的內心裡面就是希望師父開心的。只不過他知道師父未必會如他所說那樣開心起來。因爲他們身上發生的事,換作任何一個都不會笑出來的。
師父的女兒變了,師父的師父也變了。本是永遠不會動手的人已經刀兵相向。就連親生骨肉都沒有例外。師父又怎麼能接受呢。又怎麼能開心呢。纔不過幾天。這些匪夷所思的事就接踵而至。就算是一個身心十分強壯的人。難免也會被這重重的幾擊打趴在地。師父又怎麼會例外呢,
可是看樣子他似乎真的挺過來了。也許他不想讓別人看到他傷心的樣子。他不希望自己傷心的情緒感染到別人。至少對於徒弟,他是有必要這麼做的。因爲他的徒弟也有著他們自己傷心的事。何必要再染上一層呢?
身爲人師,又要顧慮到這麼多。確實有些難爲。真正的師父確實有些難當。
“師父,你開心就好”
蒼白無力的一句話,有太多心酸,不捨和無可奈何。
他才這麼大卻已經懂事太多,聽到這句話,少歸雲卻不知道是哭還是笑了。
人啊,總是會在悲傷的時候故作笑顏。卻會在開心之後又顯得落寞。人真是充斥著奇怪情感的動物。正因爲充斥著奇怪的情感。這人才彷彿變得多情,變得難以割捨了些。
少歸雲看著眼前的這個孩子真不知道說什麼好。這個孩子的心態卻還是“太好了些”。這到底是他的真情流露,還是想掩飾自己呢。不管是哪一種。徐仁終歸是長大了。能用這樣的心態去面對一件事,卻是太好不過了。總比一味的哭哭啼啼來的好些。
少歸雲摸著徐仁肩膀的手沒有鬆開。他怕自己一鬆開徐仁就會消失了。就會不見了。爲人父爲人師父,都會有著同樣的想法。放不了手。即使放開了手,心中卻也是放不開。因爲放開心還是太難了些。
可是該放開的終歸要放開,無論如何。你都束縛不了一個想走的人。尤其這個人心意已決。少歸雲的大手還是收了回來,提起酒罈就喝了起來。
其實,他想說些話的,他想說江湖險惡。讓徐仁小心些。可是他想了想還是放棄了。他覺得這句話有些多餘。而徐仁必是認清了江湖的險惡,纔會做如此的決定。所以他現在能做的就是痛痛快快的喝完這壇酒。痛痛快快的大醉一場。
夜色很濃,也很重。因爲有了月光纔不顯得那麼黑。四周寂靜無聲。唯有這兒,顯得“熱鬧”的多。這種獨特的熱鬧。
人終有聚散,就像酒終會喝完。桌上擺著兩個空瓶子。而少歸雲似乎已經趴在桌上睡著了。
一個人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喝酒,而這時候的酒量卻是最差的。因爲哀傷,因爲憂愁。這樣人便更容易醉,更容易睡了。此時的少歸雲也不知是累了,還是睡了。
師徒一場,就此離別。無論是誰,心中都不會太好過的。
月色已落,旭日初昇。院中的一切已被朝陽覆蓋。日夜交替也不過轉眼。
少歸雲醒了,而此時的院子除了他,就只有兩個空酒罈。而徐仁確實走了。
徐仁走了,似乎用了一種他覺得很好的方法。這種方法也確實很好。至少徐仁也覺得是最好的。少歸雲的腳步有些沉重。步子似也有些邁不開。無論誰遇到這種事都絕不會走的很坦然的,既然走不了。少歸雲索性就坐了下來。無盡的長夜似乎變得很短。相比之十年的師徒情,這個夜確實短了太多。
徐仁啊,何時,何地纔會再看到你呢。
事事本匆匆,十年歸隱杯酒空。今番辭去故人後。獨入塵囂中。
少年豈可白頭,熱血不宜忘憂。
年少許多愁,且去江湖試一斗。爲名還是利。只求無悔入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