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後。
春,如絲細雨。綿綿。春雨如酥。潤細無聲。
無聲在白天,也在黑夜。此時的夜也不是黑,只是有些暗。暗中有些微微亮,亮光在街的盡頭,盡頭是一盞燈。燈光處是一個攤鋪,一個賣面的鋪子。
半夜,路上並沒有什麼人。
細雨落在青石板上,沒有一絲聲音。
靜的街,靜的夜。
只是那個賣面的攤鋪不應該是靜的,因爲鋪子始終有人,沒有客人也有主人。除非那個鋪子老闆在打瞌睡。這個麪攤既有客人也有主人。而這兒的主人真的在打瞌睡。因爲這個老闆在看著一個人。一個在吃麪的人。這個人碗裡的面已經沒有了騰騰熱氣,可是筷子還拿在手上。吃麪的人也在看,看他那個碗。那碗冷了的面!碗裡的面似動也沒動。因爲麪湯有一個黑色的東西。
是蒼蠅!麪湯裡的蒼蠅。這真是一件噁心的事,雖說這個地方有幾個蒼蠅是正常的。因爲誰家炒菜還不會有幾個蟲子呢?
可這實在太噁心了,無論什麼人看到都會沒有胃口。顯然這個人已經不想吃這碗麪了。
賣面的老闆也許並不知道那個碗裡有隻蒼蠅,他只是呆呆的看著,因爲這個人拿到那碗麪到現在除了保持著這姿勢呆看了半個時辰,什麼動作也沒有。
一個會做生意的人永遠不會去趕走自己的客人,只是這夜深了。老闆的瞌睡蟲也犯了。他的眼睛也只能半睜著。。
這個人穿的很樸實,很平常的布匹面料,卻剪裁的整整齊齊,特別是背上的一塊紅布極爲顯眼,任誰看到他這個人,定會被與這身衣服不協調的紅布所吸引。這個人兩鬢似有幾絲白髮,但是黑髮更多些。老闆看不到他的臉,因爲這個人正背對著他。
老闆拉聳著腦袋已經貼到桌子上了,卻被拍桌子的聲音驚住。老闆一擡頭,一個全身溼漉漉的人已經站在了面前。
外面的雨小,這個人的衣服卻是溼了。看來他一定走了很遠的路。又或者在雨中呆了很久。
這個人的年紀要大些,他一臉的虯髯。一身的黑衣。還有那一雙始終瞪著的眼睛,左眼下還有一道紫色的刀疤。這副怒目兇樣。並不會有人第一眼看到他會覺得他是個好人。
他的手拍了拍桌子,大喊道“老闆,來碗麪!”這聲音粗獷又洪亮。生怕人聽不到似得。
面老闆畢竟是個生意人,什麼人沒有見過。心裡雖咕噥著,也沒有說什麼。
攤鋪不大,桌子還有幾張。這個虯髯男子環顧四周。在紅布男子的對面坐了下來。只因爲他一進這個面鋪,眼睛就一直盯著這個紅布男子,就連叫面時,也沒有挪開半分。
一碗麪,一碗熱騰騰的面放在了黑衣虯髯男子面前。
“呦”店老闆驚呼,面老闆這時纔看到了那個碗裡的蒼蠅,不好意思的跟紅布男子說道“客官,我這就給你去換一碗...”
“不用了”虯髯男子已經伸手攔住道,卻是將自己那碗熱騰騰的面推到了紅布男子面前。
“吃這碗”
面老闆已經一頭霧水,喏喏道“這位爺,我再給你盛一碗?”
虯髯男子沒有看他,只是伸出左手指了指遠處的一張桌子。面老闆當然知道是什麼意思。看樣子這並不是好伺候的主兒。更像是來找事兒的。面老闆只能無奈的坐在一旁。沒有說話。
倒是紅布男子既不驚訝也不詫異,相反卻很鎮靜。
虯髯男子笑著道“這碗麪我給你的!”。
這真是一句很有意思的話。
紅布男子放下手中的筷子,看了看那碗麪道“這碗麪是你點的,當然是你的。”
虯髯男子道“是我的,但現在我已經將他給你了。”
紅布男子饒有興趣道“哦?這是爲什麼?”
虯髯男子笑了,呵呵道“我有些抱歉,有些抱歉”他雖嘴上說著抱歉,臉色絲毫沒有抱歉的樣子。
不等紅布男子開口,虯髯男子接著道“我不該將一個蒼蠅彈到你碗裡,這豈非是錯?既然是錯,就得賠個理。道個歉。”
紅布男子道“你既然知道是錯,卻又是爲什麼彈到我的碗裡。原本你連面都不用買,現在卻要花銀子。這又是何必呢?”
“你說的很對,但是沒辦法,沒辦法”虯髯男子竟然有些無奈。似彈蒼蠅這種事他是不得已。
“爲什麼沒辦法。”紅布男子問道。
“因爲這件事我必須要做,而道歉也是必須要的。”虯髯男子道。
這真是很有意思的一句話,必須要做一件不對的事,而事後又必須要道歉。
紅布男子道“你是故意的?”
虯髯男子點點頭“確實是的。”他也不羞於承認。
紅布男子道“這又是爲什麼?”
虯髯男子對他說的這句話似乎感到很失望“我以爲你是個明白人。”
紅布男子回道“我並不是很明白,還是說你以爲我很明白。”
虯髯男子的臉色變得凝重,竟然喃喃道“是啊,我是想找個明白人的”
紅布男子道“我想你一定是沒找到,纔會說出這樣的話”
虯髯男子搖搖頭“不,我找到了”,說完他便看了看紅布男子身後的紅布。
他看著那塊紅布,似乎這塊布就是他要找的人。
虯髯男子又看了看紅布男子,忽然道“你嘗過什麼是斷臂之痛麼?”
紅布男子笑了,看著自己的兩隻手臂道“沒有,至少到現在爲止。我的手臂還是長在身上的。”
虯髯男子疑惑的看著紅布男子,地沉著道“那是一種很特別的痛?”
“特別,特別在哪”紅布男子問道。
虯髯男子道“斷了一隻手臂,雖沒有死。卻是半殘之軀。這豈不比死還要難過?”
“是”紅布男子點點頭“這確實很難受,又更特別。只不過你的手腳健全,也沒有殘缺。不知道你是怎麼有這種徹心之痛的?”
虯髯男子道“若是斷隻手腳也沒什麼......你可曾聽過這樣一句話:兄弟如手足。”
紅布男子嘆了口氣道“看來你並非是手腳斷了,而是有個兄弟遭受了不幸。”
虯髯男子突然怒目圓睜,氣急敗壞的說道“他殺了我的手足!”
這憤怒實在突然,虯髯男子口中的那個他一定是殺他兄弟的人。
突然的怒火併沒有嚇到紅布男子,他只是看了看虯髯男子。鎮靜的回道“那你應該抓住那個人,而不是衝著別人發火的。雖說你的心裡不是很好受。”
紅布男子的話很對,虯髯男子聽到這句話倒是安靜了下來,嘆了口氣,“我沒有找到他的影子,我知道的時候已經是很多天之後的事了。”
紅布男子聽後說道“既然是這樣,那你應該是想辦法去找,而不是在這兒向一個不知情的人發火了。”
聽到這話虯髯男子笑了,笑得很大聲。“黃天不負有心人,我確實是找到一個知情人了。”
紅布男子道“既如此,這真是一件好事。”
虯髯男子看著紅布男子身後的那塊布,喃喃道“好事,確實是好事。”
紅布男子問道“但不知道那個知情人是誰?”
虯髯男子並沒有回答,自言自語道“五年前的東關城的溫水池,有人看到一個劍客殺了我的兄弟,我這五年一直在找他”
“現在你還沒有找到他?”紅布男子道。
“沒有,也許天底下並沒有人能知道他在哪兒?他的行蹤很神秘”虯髯男子道。
“那你是不是應該去找個幫手,因爲,幾個人找總比一個人找要快的多。”紅布男子道。
虯髯男子道“是,這確實是一個很好的辦法。所以我找了一個好幫手。”
“但不知道那個幫手是誰?”紅布男子問道。
虯髯男子直言不諱“那個幫手就是下下五門的第一高手,百面生。”
“百面生,可是那個百業百面,混跡市井街頭的高手。”紅布男子問道。
“是,就是這個混跡在各行各業,卻能不被人察覺的百面生”虯髯男子道。
“若是這樣,你倒是可以回家安心等消息。百面生找人的方法,沒有一百種,也是有九十九種的。”紅布男子道。
虯髯男子道“一開始我也是有你這種想法的”
紅布男子道“這是自然,百面生的名號行裡面已經傳遍了。”
“可是,百面生,千金價,事成之後價上價。”虯髯男子道。
“你是嫌他的要價太高了?”紅布男子道。
“是,求人辦事一萬兩。事成之後一千萬兩。這樣的價格確實太高了。”虯髯男子道。
“這一千萬兩真是虎口價,還不得,這麼一說,確實貴了些。看來你已經付了那一萬兩定金了。”紅布男子道。
“是啊,這麼高的價格....還好江湖上有個規矩,如果他沒辦成,那剩下的錢就不需要付了。”虯髯男子道。
“所以,你決定自己去找?”紅布男子道。
“是”虯髯男子回道。
“可是你已經說過,那個人行蹤隱秘。是找不到的?”紅布男子道。
“不過,有些時候總得試一試。因爲不試是永遠不知道結果的”虯髯男子道。
“你說的很對,剛剛你已經說過你雖然沒有找到那個人,卻已經找到了一個知情人。”紅布男子道。
虯髯男子看了看紅布男子,意味深長的說道“答案倒是沒有,眉目卻是有了一點。”
紅布男子道“無論是答案還是眉目,這多多少少都應該算是一件好事”
“這也是太好不過了”
“可是我還是不明白,這跟我有什麼關係。而你又爲什麼要彈只蒼蠅到我碗裡來。又爲什麼要跟我說這些?”紅布男子道。
“因爲我想留住你”虯髯男子道。
“留住我?你爲什麼想要留住我?我又不是你要找那個人”紅布男子道。
虯髯男子搖搖頭“你不是”
紅布男子苦笑道“既然不是。卻爲何偏偏要留住我呢?難道我是你口中的那個知情人”
虯髯男子目光尖銳起來,看著紅布男子道“是的。”
短短的兩個字,聽起來是那麼的緩慢,沉重。
紅布男子還未回答,虯髯男子就搶著說道“東關城,溫水池。殺我兄弟的人是一個用劍的人,有人看到他的劍是用紅布包著的。”
紅布男子道“這一點跟我確實有些像,只不過我這紅布中未必是一把劍....”
虯髯男子搖頭道“不是你。”
“絕對不是我”紅布男子道。
“當然不是你,以你的能爲應是連他的一個手指都碰不到的。”
紅布男子搖了搖頭“這麼說來,你是知道那個人的”
虯髯男子道“他就是自稱劍俠的鐵松紋。”
紅布男子自言自語道“殺人總是需要理由的,既然他殺了你兄弟,至少應該有個理由的。”
虯髯男子道“你錯了,像他這種人殺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紅布男子點頭,似已默認“有些人殺人確實是沒什麼理由的。”他意味深長的看著虯髯男子。話鋒一轉“既然是鐵松紋,那你應該去找他。而不該跟我在這閒聊。”
虯髯男子道“他行蹤詭異,沒人能找到。”
紅布男子道“你難道覺得我可以。”
虯髯男子道“你一定可以。”
紅布男子笑了“爲什麼?就因爲你覺得我是那個知情人?”
“是”虯髯男子肯定道。
紅布男子不禁失笑。
虯髯男子自言自語道“鐵松紋半披頭髮,身負一把紅布包著的松紋劍。如此裝扮,江湖上只他一人。除非是鐵松紋允許,不然別人這樣做就是自討沒趣了。”
“所以單憑我身後的布你就覺得我是知情人?”紅布男子問道。
“難道不是?”虯髯男子道。
“就憑這一點,你覺得我一定認識鐵松紋?”紅布男子道。
“你一定認識”
這幾個字虯髯男子說得很堅定,也很有力。
片刻之後,紅布男子笑了,緩緩道“你說的很有道理,而我確實認識鐵松紋。”
“看來我沒有看錯”虯髯男子道。
“可是這並沒有什麼用,因爲我並不會吃這碗麪,更不會帶你去找鐵松紋的。”紅布男子道。
虯髯男子看著他,咬著牙說道“你一定會回心轉意,也一定會帶我去找他的。”
“你這麼肯定?”紅布男子問道。
“是,因爲我有許多種方法,而每一種方法都能讓你改變主意。”虯髯男子用一種肯定的口吻說道。
他這句話絕不是爲了嚇唬人。因爲他的雙眼已經緊緊的盯著紅布男子,似這眼睛已經牢牢的將紅布男子罩住。
紅布男子聽到這話,失聲笑了起來“我其實還是不明白?”
虯髯男子看著他問道“你還有什麼不明白?”
紅布男子道“他既然能殺了你兄弟,也就能殺了你。就算你找到他,又有什麼用呢?”
“我當然動不了他,可是我卻有別的辦法。”虯髯男子道。
“也不知你有什麼辦法”紅布男子問道。
“我知道他在哪,就會花重金買他的人頭,自然就有千百人會去殺他。就算他死不了,每天也要疲於奔命。這種活受罪豈非比他死還要難受”虯髯男子道。
“一個人被別人纏著確實會很煩,而且那種滋味也並不好受”紅布男子道。
“等他精疲力盡的時候,我就有機會去殺了他。”虯髯男子道。
“你的想法很妙,可是你找不到他。別人就能找到了?即使是出更多得錢也是徒勞無功的。你這樣做又有什麼意思呢?”紅布男子道
“別人不知道,但你知道。所以我在等你告訴我.....”
虯髯男子還沒有說完,紅布男子打斷道“我已經說過我不會告訴你。”
虯髯男子道“你一定會的,因爲我有許多種方法能讓你開口。”
紅布男子笑道“吃麪也是一種?”
“大概也能算上是一種。”
“這面看來我也是吃不下了”紅布男子不住的嘆氣。
“最好吃吧,因爲我再也不會請你吃麪了”
紅布男子不住的嘆氣,並沒有回答。
“你在想什麼。”虯髯男子不禁問道。
“我連你的兄弟是誰都不知道,卻還要幫你去找鐵松紋,想想就很莫名其妙。”紅布男子道。
虯髯男子道“東關城,溫水池。死的是我大哥,奪命連環手趙金,而我就是他的親生弟弟。”
紅布男子道“我不信”
虯髯男子回道“你有什麼不信?”
“奪命連環手趙金何時有個親弟弟的,我沒有聽說過。”
虯髯男子冷笑道“你是不信,江湖中也沒人會信。因爲這事本就沒人知道。我們本是孿生,只不過他是白,我入黑。早已分道。他便不認我這個弟弟,可是我始終看他是哥哥。”
紅布男子道“難怪,誰會認一個殺人無數的魔頭做弟弟。就算是我,我也不會答應的。”
虯髯男子拍著桌子,怒不可遏的說道“你說什麼?”
紅布男子一個字一個字道“趙銀,斷魂一指。跟奪命連環手趙金是金銀兄弟,趙金是奇門弟子。而趙銀是無惡不作的魔頭。”
紅布男子的一席話,直將趙銀嚇了一跳。
趙銀瞪了瞪紅布男子“你知道我。”
紅布男子道“這麼大的名聲怎麼會不知道。”
趙銀搖搖頭,顯得不可思議“你年紀不大,知道的倒是挺多。你怎麼知道我就是斷魂一指?”
紅布男子看了看碗中的蒼蠅道“它告訴我的。”
趙銀道“它?”
紅布男子指了指前方十丈開外的一條窄巷,說道“能在十丈開外將一隻蒼蠅彈到我碗裡的除了斷魂一指的趙銀外還能有誰?”
趙銀冷笑道“看來你早就發現了我!”
紅布男子緩緩道“那條窄巷雖然黑,卻還是能看清。你這樣做正是想讓我知道。只因爲這樣才能留住我。斷魂一指,先聲奪人。誰都會被這突如其來的蟲子吸引住。因爲這蟲子本就是憑空而來的。”
趙銀道“看來這蟲子確實留住你了。”
紅布男子道“他不僅留住了我,而且髒了這碗麪。”
“這第二碗卻是不髒,你又爲什麼不吃呢?”趙銀道。
“我已經沒了那個心情了。”紅布男子回道。
“是那隻蒼蠅讓你感到噁心麼?”趙銀問道。
紅布男子點點頭又搖搖頭“是,但又不全是”
“這又是爲什麼”趙銀問道。
“因爲別人盯著,做什麼事都是很難受的。”紅布男子回道。
“你口中的別人一定是我了”趙銀道。
“至少有個是你”說完,紅布男子看了看趙銀。
“一個時辰前我在這個麪攤時,你豈非就來了。那個窄巷中,你等了至少有半個時辰。而這半個時辰,你都是一直看著我的,試問盯著一個人看半個時辰,誰能不難受。而且,面中還有個蒼蠅,這一切已經讓人難受的要死了”紅布男子道。
“可是你還是不能死了,因爲,你還有很多事沒做呢?”趙銀譏誚著說道。
“是啊”紅布男子無奈的笑道“遇上一個這麼有耐心的人,如果死了,不就太不值得了麼!”紅布男子道。
“看來,你已經想好帶我去找鐵松紋了。”趙銀道。
“沒有,我不會帶你去。因爲我自己的事還沒做。”紅布男子道。
趙銀冷笑道“只要能幫我找到鐵松紋,就可以做你的事了......”
趙銀還沒有說完,紅布男子打斷道“我必須要先做我的事,只不過,就算我的事做完了,也不會帶你去的。”
趙銀怒火中燒,左手拍在桌子上道“你不怕我殺了你。”
桌子上已經被拍出了五根手指印,入木三分。這一掌的功力確實不虛。
紅布男子看了看那個手印,喃喃道“怕,這隻手確實可怕。”
聽到這,趙銀似來了興趣。很想聽下去。
“人言道,斷魂一指的趙銀的右手是隻有四個手指的。其中,最特別的是食指跟拇指。只不過拇指已經被砍掉。而且你自己動的手”
趙銀一聽,臉上竟露出了自豪之色。
“你右手的食指是爲銀鑄,透入關節。只因澆築太深,就必須要拔出拇指。所以你的斷魂一指就是你的食指。近戰與短刃無異,遠了就是一指彈通。這樣的右手又怎麼能不令人害怕呢?”
趙銀一臉得意的說道“你倒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紅布男子話鋒一轉“只不過你要找人,而我又要找人。所以我就很爲難了。”
“爲難,這並不爲難。你只要幫我找到鐵松紋後。你便可以找你的人了。”趙銀道。
紅布男子略顯爲難“這樣的方法並不是一個好方法。”
趙銀譏誚道“我若是你一定會選這種方法,因爲這種方法還有一些機會,而別的是一點都沒有”
聽到這句話,紅布男子笑了,笑得很大聲。
趙銀生氣的拍了拍桌子道“你覺得很好笑?”
紅布男子停了下來,說道“我只是想到了一種機會更大的方法。”
“機會有多大,有我的那個方法大?”
紅布男子點點頭“因爲我發現我要找的人很快就找到了,而你要找的人卻要費很多時間。那我爲什麼不先找我要找的人呢?”
趙銀不解道“你要找的人是誰?”
紅布男子看著趙銀說道“是你”
趙銀面上一驚道“你找我做什麼?”
紅布男子回道“找你,當然是爲了殺你”
“殺我?”趙銀大笑“你爲什麼要殺我”
紅布男子回道“沒有爲什麼。也沒有理由。”這十個字說的平淡而非常。
話還沒有說完,趙銀雙腳蹬地,連人帶著凳子已經飛出了兩丈開外。並順手抄起一旁的桌子扔了過去。
這一蹬腳,一夾板凳,一抄一扔。就像是同一時間使出的一般。動作的協調,力度的一致。沒有二三十年的底子,是做不到的。
這看似完美的反應還是太多破綻,趙銀眼前一紅,還沒有扔出的桌子底已經染上紅紅一片。
一把劍已經從側面刺破了他的喉嚨。那紅紅的一片正是噴薄而出的鮮血,自己的鮮血。
紅布男子的紅布中真的包著一把劍,一把很細的劍。
趙銀根本沒有看到這個男子是何時拔劍,何時出劍。他見到的只有自己的血,自己的鮮血。因爲他見到了自己的血。死亡便已經來臨。
紅布男子劍身一展又用紅布包住,自然灑脫。似沒有出劍,似沒有殺人。劍上的鮮血也印入紅布之中。
紅布男子掏出了一錠銀子放在了桌上,而那個面老闆已經被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得躲在桌子底下瑟瑟發抖。
黑夜,雨聲。消失的人影。這回是真的靜了。
這個普通再普通不過的麪攤,竟然發生了這麼一件不普通的事。
這個麪攤剛剛還有三個人,現在只剩下兩個了。一個活的,一個死的。
活的是面老闆,死的是趙銀。
趙銀的喉嚨還在流血,鮮紅的血肉,快要瞪出來的眼珠。恐懼害怕都從那隻眼睛中流露出來。然後他眼中的恐懼害怕都消失了,連最後一絲光芒也消失了。
面老闆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將破爛的桌角,摔碎的碗筷放在一邊。掂了掂紅布男子給的銀子,扔在了趙銀身上。
“這麼惜財,那麼這錢就給你了。”這是面老闆跟趙銀說的話。跟一個死人說的話。
然後這個面老闆拖了張凳子在趙銀旁邊坐下。從油垢的懷中掏出了五千兩銀票,一張一張的放在趙銀身上。
面老闆一邊掏銀票,一邊喃喃道“五千兩我收了,這五千兩還你了。這年頭賺點錢還真是難啊?”說完,面老闆已經到面鍋旁拎起一桶清水準備衝去桌上的血跡。
可是他的桶還沒有拎起,已經有人說道。
“另外五千兩是不是也應該還給他?”
這話說完,黑暗中已經走來一個人。這個人就是剛剛那個紅布男子。他並沒有走。
面老闆仍是那副生意人的面孔,露出微笑“小兄弟還有什麼事?”
紅布男子的似嘆了口氣道“我還真忘了些事?”
“這些事是我可以幫上忙麼?”面老闆笑臉相迎道。
“你或許真的可以。”紅布男子悠悠回道。
“什麼事,我可以幫上忙。來,先坐下喝碗水慢慢說。”面老闆已經用勺子盛了一碗水。
隔著桌子的一碗水已經放在了紅布男子面前。
紅布男子看著喃喃道“百面生的東西幾時是能吃的?”說完,他便擡頭看了看面老闆。
面老闆的笑容斂去,但還是那麼和善。一個會做生意的人始終得學會保持和善。
“百面生的東西當然是吃不得的,可是面老闆的卻是可以。”說完,面老闆端起那碗水自己喝了一口。
紅布男子看了看似有些無奈“那我是該叫你百面生還是該叫你面老闆?”
百面生道“百業都有我,叫什麼都一樣。”說完倒是嘆了口氣。
紅布男子道“不喝你的水,不吃你的面。也用不著嘆氣的。”
百面生道“我嘆氣的是到手的一千萬兩飛了。這豈能不嘆氣?”
紅布男子悠悠道“這簡直是種莫大的遺憾。若是這樣嘆氣也不爲過。”
百面生道“遺憾的莫過是買家壞了這個局。”
紅布男子笑了“真不知道僱主不認識幫手真是滑稽的場面。難道趙銀就沒有認出你。”
“他!”百面生冷笑道“他是捨不得他那一千萬兩。”
“一千萬兩,換作是我,我也會捨不得的。”紅布男子道。
“若不是他搗亂,你現在早就是我的階下囚了。”百面生道。
“你說的很對,只不過僱主死了。那定金豈不是該都還給他。”紅布男子回道。
“一萬兩,我只可以給他五千兩。”百面生道。
“爲什麼?”紅布男子道。
“那一萬兩本應該是一分都不應該還的,他壞了我的局。就是壞了自己的買賣。那五千兩隻不過是給他的棺材錢。”百面生道。
“趙銀看來是個急性子,像他這種人真不會做生意。”紅布男子道。
“像他這種人纔是個生意人,因爲生意人才愛財,纔會惜財。”百面生回道。
“看來我是看錯了。”紅布男子回道。
“不過太愛財確實會壞事”百面生道。
“愛財也是人之本性,一個人愛財其實沒什麼不對。”紅布男子道。
“只不過你該走了,因爲我賺不了那一千萬兩了。”百面生道。
紅布男子嘆了口道“我也覺得該走了,可是我的人還沒有找到。”
百面生指了指地上的趙銀“你要找的人不是他麼?”
紅布男子道“我要找的是兩個人,而現在只有他一個”
百面生道“你要找的人有兩個?”
紅布男子道“我找到是兩個人,而這兩個人都與兩年前的東關城,一號錢莊的滅門案有關。”
聽到一號錢莊,百面生的額頭青筋都冒了出來。“那是一樁死案”
紅布男子點點頭“是,那是樁無頭案。官府的人查了一年多也沒有一絲線索。”
百面生道“這種無頭案是不應該查下去的。”
“沒有線索,沒有頭緒。這樣的案件就懸了一年多。當然就查不下去了。”‘紅布男子道。
百面生看了看趙銀的屍體道“你懷疑他就是?”
紅布男子道“當然是,因爲有人看到他了。”
百面生一聽,面紅耳赤。似要跳起來。“怎麼會,那是樁無頭案,沒人知道什麼時候發生。也沒有人聽到任何聲音。”
“是”紅布男子點點頭“案發時,悄無聲息。只不過天下決沒有藏的住的秘密。有人卻是看到了。”
“誰”?百面生脫口而出。
“那個人看到了。”紅布男子道。
百面生看了看地上的屍體急切的問道“他看到了趙銀?”
“是”紅布男子道。
“看來趙銀真是罪有應得。”百面生回道。
“你也覺得他罪有應得?”紅布男子問道?
“是,像這種惡人是死幾個都不爲多的!”百面生恨恨地說道。
“可是奇怪的是,一號錢莊是通了內鬼。纔會被殺人劫財。”紅布男子道。
百面生道“我也聽說,不過那個內鬼最後因爲分贓不均被滅了口。”
紅布男子看著百面生道“這只不過是傳言,其實那個內鬼不是一號錢莊的人。”
百面生道“你說那個內鬼本就是外人假扮的?”
紅布男子道“當然。”
百面生笑道“這只是你的假設,誰能證明呢?”
紅布男子笑道“那個人”
百面生道“你口中說的那個人是誰,他的話可信麼。”
紅布男子道“你不需要知道那個人是誰,不過那個人的話我是深信不疑的。”
“可惜啊,除了你,也許就沒有別的人會相信了。”百面生道。
紅布男子悠悠道“至少還有一個人會信?”
“誰?”百面生問道。
“你。”紅布男子回道。
百面生嚥了口吐沫,笑著道“爲什麼是我”
紅布男子道“其實,趙銀一直在跟我開玩笑。他的幾句話是不能信的”
“哦”百面生失聲道。
“第一句,你雖然幫人做事要價高,但絕不會要趙銀一分錢。更不要說是什麼一千萬兩了。”紅布男子道。
“你是說趙銀是在騙你”百面生道。
“是,他那樣說只不過是想找個像樣的理由。其實是爲了做做樣子。”紅布男子道。
“第二句,他其實沒有一百種方法至我於死地。”紅布男子道。
“你也認爲他這句話在騙你?”百面生道。
紅布男子搖搖頭“他沒有騙我,他雖然沒有一百種方法。可是你有。”
百面生和善的面容已經斂去,冷笑道“我確實有”
“若你真的是他找來的。方纔一起聯手,不需一百種,只要一種就能輕而易舉的制住我了。可你卻並沒有這麼做。”紅布男子道。
百面生嘆息道“我並不想殺你...”
紅布男子看著百面生,一字一字的說道“我知道,你只是想殺他。”
百面生臉色一沉“爲什麼?”
“你是想滅口,因爲你纔是一號錢莊真正的主謀。他只不過是個幫兇而已。”
“你認爲是我?這難道也是你口中的那個人告訴你的?”百面生道。
“是”紅布男子道。
百面生冷笑“我倒是真想見識一下你說的的那個人是怎樣一個人物,他知道的還真不少。”
紅布男子道“他知道的確實很多。而你想必已經見過他,只不過你是貴人多忘事而已。”
“一號錢莊這麼大的案子,放在誰心裡都是個不能說的秘密。你其實早就想擺脫他了”紅布男子接著道。
“那件事本就做的太過分,但我卻非做不可。那件事我可以不說,而趙銀......誰能保證他不會泄漏出去呢?”百面生道。
“你一直在找機會除掉他,而恰巧他自己就給了你一個機會。所以趙銀死前的眼神中帶有一絲疑惑。就是你爲什麼沒有出手?”
聽到這百面生忍不住的拍手道“然後呢?”
“他只要死在別人手下就跟你沒什麼關係了,沒人會懷疑到你。而你們的秘密永遠只有你一個人知道了。其實,你也知道剛剛我並沒走,所以才故意說那些話,只不過是爲了讓我相信他真的是你的僱主而已,只要能騙過了我。自然就能騙過所有人了。這一招豈非太妙?”
百面生道“我也覺得這一招很妙,可是看來並不是很美妙,也許那個秘密我可能是唯一一個知道的,可是現在卻多了兩個人。恐怕以後的日子怎麼都過不安穩了。”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早知現在又何必當初呢?”紅布男子道。
“可是有些事錯了,就只能錯到底。怎麼也改變不了了。看來我也是不能放了你了。”百面生冷冷道。
“你殺了我,可是還有一個人是知道的。你不想知道那個人是誰麼?”紅布男子回道。
百面生搖了搖頭“我可不像趙銀有那麼多爲什麼,那個人是誰我當然能猜到。可是你已經非死不可了。”百面生說完。已經解開一身油垢的衣服,甩了出去。
這衣服一層油垢。自是又重又厚。百面生拋出衣服的瞬間,已經彈出了四雙筷子,四雙皆藏在衣服後。四雙筷子似有序發出一般,更迭前進。
油衣服鋪面而來,既擋住了筷子的蹤跡,又擋住了百面生的蹤跡。因爲在百面生拋出衣服的時候,他的人已經消失不見。
紅布男子縱身一躍,越過油垢的衣服。劍尖一劈已將四雙筷子劈爲八雙。再復一挑。這八雙筷子已經將那件油布衣釘在了不遠處的桌子上。
紅布男子確實沒有看到百面生,因爲他出劍的那一刻。百面生就沒了人影。可是他看到了另一幕,麪攤上撐著的篷布已經落下下來。
巨大的篷布。就像一掌網一樣,似乎要蓋住紅布男子。
劍光閃,漁網破。當頭卻是一把鬼頭刀攔住。
紅布男子見到的是一把鬼頭刀。
這把刀就是一夜之間殺了一號錢莊所有人的那把刀。這把刀百面生一直別在腰間,在那件油垢的不能再油垢的衣服裡面。
而此時除了這刀刃的寒光還有那刀柄射出來的兩根索命釘。
刀索命,釘也索命。看來這纔是百面生的出奇一擊。
一陣光閃,一個人卻已經倒下。
不知道是刀光還是劍光,但倒下的這個人卻是那個百面生,只不過他的致命傷不是劍傷,而是他刀柄射出的兩個釘子,這兩個釘子此時已經釘在他的眼睛裡面。
自己的釘子,自己的眼睛。流淌著的是自己的血。
這筆血債似以還清。
篷布被爐火點燃。紅布男子的劍又裹入布中。
劍上的鮮紅又印入布中。這到底是布的紅,還是血的紅。
火光漸起,紅布男子的人影漸漸消失,消失在黑暗,消失在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