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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1章

十三阿哥問起方世英, 石詠是事無不可對人言,當即承認, 並且一五一十地將昔年方家父女如何與自家爲鄰, 又將當初微山湖上遇匪的事也說了, 只掩住了方世英曾經提過的“江湖切口”不提。

十三阿哥見他答得坦蕩, 繃緊的面孔便稍許放鬆,只說:“茂行,你行事一向有分寸我是知道的。但是年輕人, 結交他人之際多少還是要長個心眼, 須知人心隔肚皮,世事未必如你所見的那般明白。”

石詠當即點頭, 表示記下。可是十三阿哥緊緊盯著他, 又補了一句,道:“此人, 四年之前, 五月至八月間, 一直攜女滯留承德。此事你可知道?”

石詠從未聽說過此事,現在聽說,猛地擡起頭, 難以置信地望著十三阿哥。

四年前的夏天, 在承德,先是澹泊敬誠殿藻井的無頭公案,隨即便是有人以火銃當街襲擊十六阿哥。這幾件石詠都是一一親歷。他根本無法相信,這些事竟會與方世英有關。

方家父女, 一來爲石家解困在先,二來微山湖上施救在後。尤其方世英,此人在石詠心中一直是個正派英豪。而且前日裡他在“百花深處”提點石詠諸惡莫作,諸善奉行,更加深了他這種印象。若說昔日承德的兩件案子都是方世英所爲,石詠一時不能相信,也有些不能接受。

這其中怕是有什麼誤會。

十三阿哥敏銳,看見石詠這副神情,便知他一時不會全信,也沒有點破,只道:“茂行會與此人有這樣的淵源,也是巧合,須怪不得你。但你須知,知人知面不知心,凡事俱不可盲目輕信。”

石詠一點頭,謝過十三阿哥的好意,老實應道:“小侄省得。”

“你明白就好。”十三阿哥放過石詠,讓他回去。

“四哥!”待石詠離去,十三阿哥將雍親王從書房裡間請出來,看見雍親王沉著的一張面孔,當即笑道:“四哥是否覺得弟弟待小石太苛刻了?他這纔剛漂漂亮亮地辦成了一樁好事,弟弟非但沒有誇獎他,反而抓來一陣敲打?”

雍親王大約從不會嫌給年輕人受的打擊太多,只道:“年輕人不曉得人心險惡,十三弟提點提點,自是正理……只是有時十三弟還需要勉勵勉勵,免得一個個失卻朝氣,都跟六部裡那些暮氣沉沉的老臣似的。”

十三阿哥聽了這大轉折,忍住了沒笑出聲,但也順著話誇道:“這次內務府拍賣人蔘的事,連我也以爲十六弟會吃個癟,沒想到結果還算不錯。聽說賣了四十三萬兩,以往的年景,內務府入庫的,也就是這麼些錢吧!”

這一次拍賣行賣參,因爲藥材商們的緣故,總體拍賣的價格有些偏低。但是以前人蔘售賣的貨款會層層截留,最後入內庫的款項會打個折扣,因此今年石詠他們賣出四十三萬兩的成績,與以前年份相差彷彿。

“不止這些,”雍親王掌管著戶部,因此也一直盯著內庫,“繳入內庫的總額大約在五十萬兩上下。”

“哦?”十三阿哥生了興趣,難道在拍賣之後,這參竟然還額外生出了些錢?

“這個自然!”雍親王冷著臉,“誰讓那些不長眼的藥材商耳根子軟,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內務府那起奴才哄騙。待拍賣之後,才曉得一窩蜂地去買參。有便宜不敢撿,待到參價加了兩成,反而擁到人家鋪子門口去搶。你說這些人尋常做生意的時候究竟帶不帶腦子?”

十三阿哥曉得這位四哥說話一向有些刻薄,眼下這般挖苦,在雍親王口中,已經算是略留了幾分客氣了,便道:“做生意的也不全這樣,那樂鳳鳴不就是這樣?”

雍親王此時已經托起了蓋碗飲茶,待緩緩將茶汁咽入喉中,纔開口點點頭,道:“這次同仁堂是押中寶了。但好在樂家押中了寶,也並不貪心。後來他家將轉賣人蔘所多得的那二成不到的利,都繳到內庫來了,所以總共得了五十萬兩有餘。”

雍親王與十三阿哥都知道,這回同仁堂樂鳳鳴的這個角色,換了別家藥房也能扮演,但是樂家卻由此一事,從一間名不見經傳的小藥房,一躍成爲業內說話極有分量的商家,樂家無形中佔了極大的便宜。當然,樂家也承擔了不小的風險,當初樂鳳鳴肯上石詠這條船,著實是抱著破釜沉舟的勇氣的。

“區區這麼些長白山的山參,就被生生折騰出這麼多波折。”雍親王一想到內務府的事,便忍不住搖頭,“天子腳下,首善之地,內務府之中,竟還有那麼眼貪手快的,但凡見到錢,都要伸手薅一把……皇阿瑪卻本著對下寬縱,只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這遲早叫能吏都寒了心。”

聽著雍親王的抱怨,十三阿哥不方便接話,只暗暗提醒:“四哥留心,這還只是賣參,關外那裡,還有挖參這一茬兒。”

他隱約地提點:“聽說前陣子忠靖侯史鼎入京,抽空去見了王修德。”

王修德的兄長王修元是吉林駐防將軍,挖參之事,由內務府操辦,吉林駐防則需要出人出力。史鼎既然與王家兄弟聯絡,看起來像是也想插手挖參的事,想要分一杯羹了。

這話把雍親王給惹毛了,額頭上青筋暴了出來,伸手拍著桌子說:“鹽政的銀子全截留了去填補他家的虧空去了,竟然還有臉惦記著關外的參?十三弟,你可知道蘇州那邊管史家兩兄弟叫什麼,叫‘佛爺’,還是‘史家二佛’呢!史家往蘇州寒山寺捐的金子早就夠幾座佛像重塑金身了,平日裡還樂善好施,一副善人模樣。好禮佛是嗎?禮佛是件好事,可是禮佛有必要專門做一件織金料子的禮佛長袍嗎?袍裾一丈八,穿著都走不動,進個佛堂要十個從人一起幫忙提著衣料……”

雍親王自己便日常禮佛,但是他素性簡樸,不喜奢華豔麗之物,平日裡除了親王制式的各色朝服冠戴,他日常所穿總以色調淡雅,穿著舒適爲要,禮佛時自然更加素淨。蘇州的史家兄弟與這位的習慣完全背道而馳,也難怪這一位全不待見史家兄弟倆。

再加上早先史鼎一進京,便忙著去見十四阿哥,這事在京中不少人都知道。雖說趨炎附勢是人之常情,可是這般大喇喇地做出來,甚至連自己的直屬上司那裡也不聞不問,這也實在太過了。

十三阿哥深知雍親王素來看不慣爲了一己之貪慾,以權謀私之人,只連聲勸道:“四哥有空的時候也提點一下小十六,吉林那邊也讓他遣人盯著些,這般巧宗兒千萬別輕易就拱手讓人討了去了。”

雍親王稍許消氣,點了點頭。

隔了一會兒,這位又皺起眉頭,問:“不過,這次參的事,我還是百思不得其解。這樂家買參的錢,究竟是哪兒來的呢?”

這個問題,聽說九阿哥那邊也非常關心,四處打聽查證,就想知道誰這麼大的膽子,竟敢違拗他的意思,幫樂家籌了這麼多的款子。樂鳳鳴祖上是鈴醫,一窮二白地起家,絕沒可能有這麼多的積蓄。而九阿哥則已經與全城所有的錢莊票號聯絡過,確認樂家沒有向任何一家借款;若說樂家是借的印子錢,像他那樣,拖延十天不給回款,光利錢就能把他壓得喘不過氣來。可是樂鳳鳴全跟沒事兒人一樣,因此說是印子錢,也不大像。

還有一件奇事,就是樂鳳鳴送來的,全是小面額的銀票,三五百,七八十,各家錢莊票號都有,彷彿真的是他東拼西湊,湊了來的貨款。

這件事幾乎令雍親王本人,也十分好奇,實在想不通,錢的來源到底是什麼。四十三萬兩不是個小數目,北京城就這麼大,通貨的數量原是一定的,沒可能一下子冒出這麼些白銀。

十三阿哥心裡有數,但是在雍親王面前,他還是保留了一把。

“這個嘛,弟弟也所知不詳。”十三阿哥給雍親王留了一個懸念。

然而樂家的這些銀兩來源並不複雜,只是世人大多想象不到而已。向樂家出借銀兩的,不是別家,乃是織金所。

石詠當初找到樂鳳鳴的時候,早已將整個計劃考慮完成,但唯一無法解決的問題就是錢。

恰好此時石大娘與石詠聊起織金所的生意,向他提起如今織金所已經積累了很大一筆金銀,然而卻始終找不到合適的錢生錢的方式。由此石詠才得知在這北京城裡,竟還存在這樣一種理財方式與生態——商鋪存銀。

所謂“商鋪存銀”,一般是大家大戶人家的女眷,將自己的嫁妝或是手頭積蓄存放在一間生意興隆、前景可觀的商鋪。每年由商鋪支付少量的利息,算做分紅。這些銀錢對於女眷們來說,完全是閒散資金,並沒有急用。很多人可能一輩子都不需要將本金取出來,只是時不時取一些紅利,擱在手邊零花。

然而這種生意也並不是每家商鋪都能做的。女人家的錢,慣常放在做女人生意的商鋪裡,這是共識。而織金所的條件,比別家更爲得天獨厚。除了因爲鋪子本身做衣料生意之外,還在於它有專門招待女眷的店面,這部分店面從掌櫃到夥計全部都是女性,除了日常有共同話題,可以一起談談說說之外,也方便女眷將手頭積攢下的財產親自帶到織金所,完全沒有必要託付給府裡的管事跑腿,只要自己跑一趟,挑一回衣料,差不多就能辦妥了。

其次,敢於將真金白銀存放在商鋪中的女眷們,對店鋪的要求也高。女人家存錢,除了期望錢能保值,還有不少人希望能夠對外保密,尤其對自家親眷能夠保密。織金所有一項好處,就是爲每一名主顧都做了專門的賬簿,這賬簿上除了會記錄她們喜愛的衣料,還會在隱秘處單獨記錄她們在織金所存放的款項。這種記錄,除了賬房,就連尋常出面招呼客人的掌櫃,也是輕易見不到的。

若是借榮府來打個比方,榮府自老太太以下,邢王二夫人,趙姨娘周姨娘,客居的薛姨媽,未出閣的小姐們,甚至有頭有臉的大丫鬟,都有可能在織金所存放了一些錢財,但是彼此互不知情,除非她們自己向他人顯擺,否則這存銀的事情,絕不可能從織金所這裡泄露出去。這才格外讓人安心。

加之織金所生意興隆,日進斗金,人人都看在眼裡。對於這件鋪子日後的發展,旁人沒有什麼懷疑,更加放心地將銀錢存放進來。

然而石大娘眼下的考慮,卻是認爲織金所存下的錢已經太多了。從各家各戶主顧那裡接來的小額銀票,已經有了厚厚的幾沓,金額很大,甚至已經多過了織金所日常需要週轉的本錢,這筆錢卻只能放著,暫時找不到合適的法子投出去,因此只會擠佔了幾個股東各自的分紅。

石大娘爲這事,曾經與織金所的賬房和大掌櫃商議過,甚至還去信打聽過鳳姐的意思。但是衆人的一致看法是,織金所維護住這麼多主顧並不容易,若是主顧願意將銀錢存放在織金所,他們也不好拒絕,最多解釋解釋,分紅時紅利薄一點罷了。

“不會吧!”石詠聽見母親所說的,忍不住咋舌,心想,織金所原本好端端的只想做點兒布匹生意,怎麼鬧到後來變成了金融機構?

“詠哥兒,這你就不知道了,這是成法,前明就有,只不過後來因爲戰亂給擾了。早年間大家手裡都沒什麼錢,直到康熙三四十年的時候才漸漸好了起來。你外祖母和舅母她們,當初也曾擱了些錢在鋪子裡的。”

石詠萬萬沒想到民間竟有這樣的智慧,即便是女眷們也不甘落後。只是這究竟算什麼金融產品?女眷們顯然不能算是店鋪的股東,這些錢最多隻能算是一種自發的,向商鋪進行的主動存款,而每年她們拿去的那些“分紅”,其實就是利息。

但是這種存款與如今錢莊票號大戶人家戶頭裡的錢相比,有一個最大的好處,就是穩定。幾乎沒有什麼人會主動去動存放在織金所的本金。石詠託母親請織金所的賬房算了一下,將近兩千名主顧,在近一年內,動用了織金所本金的,只有三十七人。

織金所開業五年之際,主顧們的“存銀”已經超過了四十萬兩,織金所原本也確曾使用,但是前陣子剛剛回了一大筆貨款,又正好是在冬令皮料進貨之前,銀錢正是充裕的時候。石詠一開始是不肯相信的,可是待後來聽說了織金所如今有兩千多名主顧,算下來每人平均也就存了二百兩不到,石詠纔信了。

有這樣一大筆銀子擺在面前,石詠自然心動。他在徵得了十六阿哥的同意之後,與織金所簽了契紙,借用四十三萬兩存銀,限期一月歸還,這一月的利息爲二分五,摺合年利爲三成,比尋常銀票錢莊借貸的利息高出近一半,但是與市面上印子錢的利相比則要公道不少。

待樂鳳鳴拍下所有的參,便不愁藥材商們不會自己求上門。而同仁堂提價兩成賣參,一部分原因也是要覆蓋這三分的成本。而樂鳳鳴不負衆望,用了大半個月的時間,將參全部賣光,這筆錢連本帶利,自然也順利地送回織金所。

早先十六阿哥與石詠說笑,就曾提到過,九阿哥這樣折騰,到處去打聽樂鳳鳴的錢究竟是哪兒來的,根本就是燈下黑,他只消回府問問九福晉沒準就知道了。只不過,人家九福晉也未必就願意告訴丈夫,自己的身家都存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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