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條鈴奈往自己面前的咖啡里加入一勺堆尖了的砂糖,這已經是第三勺了。
不是不知道坐在自己身旁與對面、穿著時髦的女孩子們正以居高臨下的嘲諷眼神看著自己,但鈴奈始終認爲反正都要勉強自己喝下自己並不喜歡的苦澀咖啡,那多加一點砂糖和牛奶也不是什麼壞事。
“啊呀,加這麼多牛奶和砂糖不要緊嗎?北條同學不會喝不出這卡布基諾的味道來嗎?”漂亮的櫻紅嘴脣翹起,戴著有色隱形眼鏡、把挑染過的頭髮側盤起一束的女孩看上去就像是雜誌上的偶像。
“麻裡,你喔~”聲音輕軟,留著黑色長髮的女孩狀似溫和的瞇眼,“說不定這是北條同學的之前在的地方流行的喝法哦!”
“是那樣嗎~~還真是超~個性的矮人家小愛我也想試一下呢~~”將鼻音拖得長長的,坐在鈴奈身旁個子嬌小的女孩一邊說一邊看著化妝鏡裡的自己,不斷擺出各種姿勢表情。
嘲諷譏誚,口是心非。表情與話語的不相稱,美麗的外表以及與外表不相稱的醜陋內心。
“……”習慣的聽著女孩們的弦外之音,鈴奈只是沉默。
離開並盛町考入東京的大學還不到一個月,鈴奈已經開始無法抑制的開始想念被綠意環繞、充滿善良人們的並盛町和總是吵吵鬧鬧的夥伴們。
(但是誰都不可能一輩子都不離開並盛啊。)握緊手中的白瓷杯,鈴奈想起第一次穿上黑色西服的雲雀恭彌、參加世界級學術討論會的獄寺隼人、被著名體育大學邀請來年入學的山本武和繼承了彭格列、同衆人笑著送自己離開的澤田綱吉。
(只有我一個人停在原地是不行的。)沒有什麼特長的普通人要留在重要的人身邊本來就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更何況對鈴奈來說最重要的人還不是“普通人”。
“說起來,北條同學之前在的地方是個叫什麼並的地方吧~?”臉上是面具般優雅的笑,一頭黑色長髮柔順的垂著,泉貴子從外表看起來是完美的大家閨秀。然而這個大家閨秀卻對羞辱嘲弄他人樂此不疲。
之前對貴子等人的話一直沒有什麼太大反應的鈴奈此時眉心輕皺,擡起了頭,“……是並盛町。”
面對擡頭糾正自己的鈴奈,貴子只是嬌豔如花的笑著,“啊,是呢,沒錯。是那個平庸的町。”
“吶吶~~北條同學,人家小愛想知道那個平庸町有沒有什麼好男生~~”島田愛以墜著花朵與銀鏈、不知道塗了多少層指甲油的指甲輕按自己的嘴脣。
“你還真是個KY的笨蛋呢!”高橋麻裡輕嗤一聲,裝模作樣的對愛拋了個白眼。
“人家哪裡不會看氣氛了啊?”愛不滿的噘起了嘴。
“北條同學從~~來都沒有談起過那個平庸町的事吧?”刻意加重了“從來”兩個字的音量,麻裡看向鈴奈,期待看到鈴奈狼狽的反應,“那樣值不得提起的平庸町怎麼可能會有好男生啊?”
(並盛町有很多好男生,而且是好到你們難以想象的程度。)鈴奈把已經到了嘴邊話咽回自己的喉嚨裡——這種像是逞強般的話是沒有人會相信的,儘管這句話的真實性值得鈴奈用生命去發誓。
意日混血的歸國子女,爽朗的運動健將,高傲又自我的風紀委員長,總是一根筋的往前衝的熱血拳擊手,以前調皮搗蛋現在異常受同年紀女生歡迎的愛哭鬼,雖然是個變態但只有臉讓人無法挑剔的鳳梨頭愛好者,以及平時看上去非常廢柴、到了關鍵時候卻絕對值得依靠的吐槽男孩……
(大家……)想起那一張張笑臉,鈴奈垂下了眼。接著某個人漂亮的側臉浮現在了鈴奈的眼前。
不屬於並盛的那個人,像粘人的大型犬一樣的那個人,一點都不中用敏捷的那個人。
(不過是幾個星期沒有見面而已。)心知不是多愁善感的場合,鈴奈強忍下想要嘆息的衝動。
不能見面是常事,曾經還有過幾個月都不能見面的時期。在經歷過這樣那樣的分別與重聚後,鈴奈不知道自己爲什麼還會對幾個星期不見面這種事而感到鬱悶不安。
(明明早就明白的——)只要還維持著這份關係的話,就必須無條件面對無數次的分別。
鈴奈的神情愈發的黯淡了下去,而麻裡將鈴奈黯淡的神情解讀爲自己說中了。
“吶,北條同學也想要男朋友吧?”沒有察覺到鈴奈的分神,貴子挑起豔麗的紅脣道:“那和我們一起去聯誼怎麼樣?”
“聯誼……?”鈴奈被貴子的話拉回了飄遠的思緒。
心中嘲笑著鈴奈是個連聯誼都沒有去過的土包子,貴子露出愈發迷人的微笑,“沒錯,和我們一起去和大學生或者上班族聯誼哦~”
“可是我……”“可別告訴我們你沒有興趣。”聞言,鈴奈想要說明自己的狀況卻被麻里語含嘲諷的打斷。帶著土包子鄉下人的北條鈴奈去聯誼不但可以突出自身的魅力與吸引力,能使更多的男孩子注意到自己,順勢擡高自己的存在價值;事後還能以“報恩”爲要挾把論文和報告全部交給北條鈴奈去寫,不想參加的學校活動、例如大掃除什麼的讓北條鈴奈代勞。
“我真的……”“不用客氣,北條同學~”坐在鈴奈對面的貴子在笑。
“可是——”“放心~~北條同學雖然是有一·點·點比不上小愛,但還是算可愛的;一定會有男生喜歡你的啦~”“我們會找適合北條同學的男生一起來聯誼的~”附和著貴子的愛和麻裡也在笑。
低著頭,雙手抓著自己裙角的鈴奈卻是無法擠出哪怕只是一點的笑容。
“我——”
(想見面。)
鈴奈根本不想去什麼聯誼,鈴奈只想要見一個人。
(好想見面礙…)想飛奔到那個人的身邊,哪怕知道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不是靠雙腳就可以跨越的。
隔著大海、隔著陸地,還隔著彼此的立場。黑手黨家族加百羅涅的BOSS跳馬迪諾和遵紀守法的普通小市民北條鈴奈之間的差距實在太大。要站在對方的身邊,就必須有相應的能力;所以鈴奈作出了離開並盛、去東京念大學的選擇。
東京和並盛町不同,一點風吹草動都會引起太多人的注意;身爲加百羅涅BOSS的迪諾也難免會被某些人、某些組織抱以不必要的“關注”。在東京,彭格列和加百羅涅的影響力都並不是那麼巨大,如果迪諾還和以前一樣和鈴奈頻繁的接觸,那鈴奈很可能會被一些別有用心的人盯上;要是鈴奈不幸出了什麼事的話,彭格列和加百羅涅的成員或者關係者也無法保證在第一時間趕到,並在不引起他人注意的情況下將鈴奈平安無事的帶回。
『和我分開,鈴奈不會覺得寂寞嗎?』幾周前,兩個人最後一次見面時,迪諾在落地窗前逆光而站。略長的金髮,微敞的白色襯衣,淡淡的古龍水味都讓鈴奈有暈眩的錯覺。
『不會。』微笑著回答,鈴奈不確定迪諾是怎樣的表情。但是比起以後不能留在迪諾身邊,現在這點小小的寂寞又算得了什麼呢?無論是留在並盛町還是去意大利留學都難以避免的處於彭格列和加百羅涅的庇護之下,鈴奈知道一輩子都留在他人羽翼之下是不會令自己有所成長的。
和十六歲時剛和迪諾相遇的北條鈴奈不同,二十歲的北條鈴奈想做的不僅是保證自身的安全,二十歲的北條鈴奈還希望對迪諾、加百羅涅和彭格列有所助益。
在一起的這幾年中,在每一次和迪諾分別的時候,鈴奈總是強迫自己首先轉身、首先邁步、首先離開。而在不能見面、只能以電話傾聽對方聲音的時候,每一次主動掛斷電話的都是鈴奈。鈴奈是知道的——要是自己不做那個首先離開的人,迪諾也一定不會離開;自己不先掛斷電話,迪諾就會一直守在電話的另一頭。
『和我分開,鈴奈不會覺得寂寞嗎?』
“寂寞啊。寂寞的像快要死掉一樣。”
鈴奈永遠無法率直的這麼說。
要是不先一步走出迪諾的視線範圍,要是再多聽一秒迪諾的聲音,鈴奈害怕自己就會不顧一切的轉身飛奔回迪諾的身邊擁抱著迪諾,或者握著電話哭著對迪諾說不想要分開。
『北條鈴奈不能成爲迪諾的包袱,北條鈴奈不能成爲迪諾的絆腳石,北條鈴奈不能對迪諾任性,北條鈴奈不能對迪諾撒嬌,北條鈴奈不能爲迪諾增加哪怕只是一點的麻煩。』這就是鈴奈爲自己定的標準,而鈴奈一直嚴守著自己定下的這一標準。
『和我分開,鈴奈不會覺得寂寞嗎?』
在回答了迪諾“不會”的那一天過後,迪諾便再沒有和鈴奈聯繫過;就算鈴奈主動打電話給迪諾,迪諾的電話接通後也總是被羅馬立歐告之迪諾正在忙。
(像我這樣的人,被厭倦是理所當然吧?)對分別這件事沒有反應的女人被戀人厭倦也是沒有辦法的。畢竟沒有人會喜歡冷淡的戀人。
(是的,理所當然。況且事到如今,一手造成這種狀況的我也沒有資格再說些什麼。)
看著眼前那一杯實質上大部分是牛奶砂糖的東西,鈴奈想著自己根本連哭泣和覺得委屈的權利都沒有。
閉上眼,喝下那過甜且大半隻有牛奶味道的咖啡,無法讓迪諾的事離開自己的大腦、低著頭的鈴奈完全沒有發現距自己身處的露天咖啡屋有一段距離的地方,一陣小小的騷動已經擴散開來。
(該說的話一定要好好的說。)在喝完杯中咖啡的同時,鈴奈已鎮定了下來並作出了決定。
“對不起,我不想去聯誼。”
“鄉下人”不能順利融入大學裡受歡迎的女生團體也無所謂,鈴奈已經有了今後被貴子等人排擠的準備。
“……”
意外的,鈴奈沒有得到貴子、麻裡和愛三人任何的迴應。
不解的擡頭,鈴奈看到了以半呆滯目光看向不遠處的三人,接著鈴奈順著三人的目光看到了那個看了數年、依然覺得太過耀眼的人。
用古典一點的話來說是“畫中走出的白馬王子”,用花癡一點的話來說是“在走紅地毯的當紅明星偶像或者哪本時尚雜誌的簽約超模”。和東方人不同的深邃五官,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金髮,修長勻稱的身材;一身白色休閒西服的迪諾讓鈴奈想起了多年前某個雞冠頭的人妖的形容——“讓人看見就忍不住想撲上去的好男人”。
(確實是如此礙…)清楚的感覺到自己指尖無法抑制的顫動起來,鈴奈分不清自己是激動、是喜悅、亦或是感慨。
意外的在迪諾的眼中看到了似乎很高興鈴奈注意到了自己的驚喜表情,鈴奈看著露出笑容加快腳步的迪諾還沒走上兩步就整個人朝後摔倒在地,有些想笑、又有些莫名的鼻酸。
(這個人只怕再過五年、十年都會是這個樣子吧?)部下一不在身邊就會變身成走在平地上都能毫無緣由摔倒的超級廢柴。和完美的外表一點都不搭調的笨拙有時候會讓鈴奈忘記這個人是黑手黨的BOSS。
“謝謝招待。”從手提包裡拿出錢放在桌上,鈴奈在貴子三人疑問的視線中起身走向逐漸被女性圍住的迪諾。
“您聽得懂日語嗎?您不要緊吧!?”“請扶著我吧!”“不介意的話我扶您起來!”
“不……那個……”女性們熱情的朝著迪諾伸手,這使迪諾不由得尷尬起來。
腳步不緊不慢,鈴奈站在了女性們的包圍圈之外,既沒有出聲也沒有伸手。
不是故作深沉,也不是有著迪諾絕對會選擇到自己身邊來的自信,鈴奈只是不知道在突然見到非常想要見的戀人時應該作出什麼樣的表情,應該說些什麼樣的話——想說的太多,想表達的太多;所以纔會不明白自己首先要做的事是什麼,所以纔會如此心如亂麻、無所適從。
(迪諾……)鈴奈放在身側的手曲握成拳。
像是受到了什麼莫大的激勵,看著不遠處的鈴奈迪諾迅速的站起,穿過錯愕女性們築成的人牆,大步走到鈴奈面前用力抱緊了鈴奈。
“鈴奈……!”
被擁入溫暖的懷抱之中的鈴奈怔怔地擡頭,對上的是迪諾寫滿柔情的眸子。
『迪諾什麼時候到東京的?』
『就這樣普通的出現在大街上沒關係嗎?會不會被那些別有用心的人盯上?』
『工作很辛苦吧?離開意大利不要緊嗎?』
『……前幾個星期聯繫不上,是有什麼特殊的原因嗎?』
“……”憋在心裡的問題,鈴奈一個也問不出。在四面八方的視線中,鈴奈甚至連擡起手回抱著迪諾的勇氣都沒有。
在衆人的眼光裡,鈴奈可以看到他人的輕視與鄙夷。不用問原因鈴奈也知道是因爲自己和迪諾兩個人站在一起太不般配的緣故。
比起太陽一樣的迪諾,北條鈴奈實在是太普通、太不起眼了。
“鈴奈?”察覺到了鈴奈的僵硬,迪諾低頭,看到的是鈴奈沒有表情的臉。“怎麼了?”輕輕擡起鈴奈的臉頰,迪諾擔心的問,“是哪裡不舒服嗎?”
“不,不是的……”搖頭的同時再度垂下頭,不止該如何表達自己內心想法的鈴奈只能瞬也不瞬的盯著自己與迪諾的鞋尖。
看到鈴奈把自己的頭越壓越低,迪諾的眉心不由得一點點收緊了起來——這已經不是迪諾第一次看到鈴奈這樣的表情了。
“吶,羅馬利歐……你說鈴奈是不是不喜歡和我在一起啊?”幾周前,從並盛町回到意大利加百羅涅家族總部的迪諾一手拿著文書,一手拄著自己的下巴,嘆息不止。
在一旁幫迪諾檢查著文書的羅馬利歐聞言不解的將視線從文書上轉移到了嘆氣的迪諾身上,“BOSS爲什麼這麼說?”
“鈴奈每次和我在一次的時候都會把頭壓的低低的,就像是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埋起來一樣。”想到每次走在自己身旁的鈴奈很少會把視線放在自己身上,哪怕自己說了什麼能吸引鈴奈注意力的話、誘使鈴奈和自己對視後鈴奈也會在第一時間低下頭,迪諾就鬱悶無比。
“……”羅馬利歐沒有說話。
“而且啊,鈴奈似乎很討厭和我有任何身體上的接觸,討厭到連牽手都很少有的地步。”沒有去注意羅馬利歐一臉的欲言又止,迪諾自顧自的說著,完全沉浸於自己的回憶之中,“……不過從最初開始就是我在單方面的追求鈴奈啊。厚臉皮的向她搭訕,然後厚臉皮的纏著她,直到她答應和我交往。”
『鈴奈!』早上送鈴奈上學。
『鈴奈!』下午送鈴奈到家門口。
『鈴奈!』休息日、假期與節慶總要找出一堆理由和藉口去找鈴奈,和鈴奈兩個人單獨相處。
迪諾無所謂周圍的人怎麼看待自己的自來熟,也無所謂周圍的人對自己追求鈴奈的這件事有什麼看法;迪諾就是喜歡上了這個名爲“北條鈴奈”的女孩。沒有什麼強大的力量,但是堅韌而努力,毫不迴避自己的錯誤,在一切逆境之中依然保持著純粹的北條鈴奈讓迪諾的心中生平第一次產生了對家人、對朋友以外的愛。
能夠看到鈴奈的笑容是迪諾最幸福的事。所以,迪諾希望能給鈴奈很多很多的幸福,多到讓鈴奈覺得心被填滿,多到鈴奈會不由自主的打從心底露出笑容。
可是,和迪諾在一起的鈴奈總是表情僵硬地低著頭、垂著眼;每當迪諾想要擁抱鈴奈、牽起鈴奈的手時,鈴奈更是整個人都會僵硬起來。
再一次被回憶擾亂了心思,迪諾將文書隨手放下的同時深深嘆息著看向雪白的天花板,“鈴奈她……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會覺得丟臉嗎?”
在鈴奈還是初、高中生的時候每當迪諾出現在校門口接鈴奈回家或是在鈴奈家門口等著送鈴奈上學的時候,每當鈴奈看到迪諾的出現表情就會變得不自然起來。
“是不是因爲我和鈴奈的頭髮顏色不是同樣的黑色?”迪諾抓著自己略長的金髮,半是迷茫的喃喃,“還是因爲我不像東方人那樣小巧玲瓏,沒有手下在的時候又笨手笨腳的呢?”
“……BOSS,我認爲是你想太多了。”看著在回憶中不斷頹喪下去的自家BOSS,羅馬利歐開口道。羅馬利歐很清楚北條鈴奈根本不是像迪諾想象的那樣,北條鈴奈只是單純因爲在她身旁的迪諾太過出色而在人前不知所措。
“是那樣嗎?”迪諾閉眼,還是嘆息,“我有時候會想……鈴奈是不是勉爲其難才選了我呢?”
“BOSS……”
“那個時候對鈴奈有意思的可不止我一個啊。”
聚集在北條鈴奈身邊的人絕對不算少,且不管男女每一個人都很優秀。有的人明確的表現出了好意,有的人什麼都不說、完全用實際的行動表達了一切。對情感遲鈍到可以說是白癡的鈴奈並沒有真正的明白過這些人對自己的感覺,因爲在那之前迪諾就讓鈴奈成爲了自己的戀人。
運用激烈的猛攻讓對方不得已的淪陷,迪諾也知道自己死纏爛打的做法是投機取巧。
“雖然很對不起恭彌他們,但是我不想把鈴奈讓給任何人。”
迪諾放在桌上的手緩緩地握緊,“即使有一天鈴奈明白自己真正喜歡的人不是我,後悔浪費了那麼多的時間和我在一起。”
世界上僅此一件、無法和他人分享的獨一無二的寶貝,在迪諾心裡那就是鈴奈。
不想放手,不願放手,迪諾想要永遠在鈴奈的身旁。
(是的,我想永遠在鈴奈的身邊。)哪怕身體消亡,精神毀滅,連思念的碎片都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可是……這樣自私的想法只是我一個人的任性而已吧?”手肘撐在桌面上,迪諾苦笑著以額頭抵上了自己交叉的雙手。
“如果鈴奈不幸福的話,那就什麼都沒有意義了。”
沒有笑容的北條鈴奈不會再是北條鈴奈。迪諾清楚的明白。
——是該作出決定的時候了。
一個眨眼之間,迪諾已從回憶裡跳脫了出來,並且在心中作了決定。也正是這個決定促使迪諾沒有提前和任何人打過招呼就隻身一人到東京去找鈴奈。
強迫中獎的把鈴奈牽扯入自己的人生,厚著臉皮要鈴奈和自己在一起,迪諾想所有的一切都是由自己開始的;所以,如果鈴奈選擇讓這一切結束的話,那是完全合情合理的。
不過就算知道會是徒勞,迪諾也想爲自己再努力一次。
“鈴奈,”輕托起鈴奈的下巴,讓鈴奈和自己對視,迪諾溫和的微笑,“鈴奈討厭和我在一起嗎?因爲我是外國人?因爲我太礙眼了?”
(自掘墳墓大概就是指這樣的事吧?)憐惜的摩挲著鈴奈略略泛紅的臉頰,迪諾心中嘆息,卻是一點也不後悔自己這麼做。
“不是那樣的……”被迪諾炙熱的視線激得心頭一陣猛跳,鈴奈搖頭,尷尬地別過了視線。
“鈴奈是討厭我的金髮嗎?如果是那樣的話,我把頭髮染黑好嗎?或者全部剪掉也沒關係。”迪諾認真的看著鈴奈,溫和而堅定的話語裡還略微夾雜了些讓人難以聽出的哀傷,“要是鈴奈討厭的是我的身高,那我以後駝著揹走路好不好?畢竟把腳鋸掉實在是有一點難度……”
說到最後一句,迪諾忍不住輕笑兩聲,準備以笑容來掩飾自己的情緒。然而,迪諾發現自己失敗了。
用力的皺眉,在鈴奈看到自己臉上的表情之前迪諾用力將鈴奈擁入懷中。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不顧鈴奈的掙扎和鈴奈這樣相擁是第一次,迪諾想這或許是最後一次也說不定。
“迪……諾……?”被迪諾猛然用力抱緊的鈴奈一愣,隨後下意識的想回頭直視迪諾,卻無奈於頭被壓在迪諾的肩膀處,無法動彈。
“吶,鈴奈,你幸福嗎?”在鈴奈耳邊笑問,迪諾皺著眉閉上了眼。
“迪諾?你在說什麼礙…”察覺到迪諾的語氣和平時不同的鈴奈更加用力地掙扎了起來。
“我希望鈴奈比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要幸福,所以,”像要用盡全部力氣一樣,迪諾努力想擠出和平時沒有兩樣的笑容,可努力到最後也還是隻能擠出苦笑。
“鈴奈不用勉強和我在一起也沒關係的。”
“……”迪諾懷中的鈴奈忽然停止了所有的動作。
“鈴奈……?”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鈴奈有所反應的迪諾放開了懷中的鈴奈,納悶的低頭看向垂著頭的鈴奈。
豆大的淚珠從鈴奈的眼角滑下,順著鈴奈的臉頰蜿蜒出痕跡,接著很快掉落在地,碎落成支離破碎的小小花朵。
“鈴、鈴奈?!”因爲鈴奈出乎意料的反應而震驚得合不攏嘴,迪諾一時之間手足無措的連如何去安慰鈴奈都不知道。
笨手笨腳的在衣服口袋裡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紙巾或手帕什麼可以爲鈴奈拭淚的東西,慌了心神的迪諾本能的湊上前去親吻鈴奈帶著淚痕的頰,然後吻去鈴奈眼角不斷滑落下來的淚。
“對不起、對不起……”
不知自己是爲了什麼而道歉,迪諾只是不斷的重複著“對不起”,似乎這樣就能讓鈴奈不再哭泣。
氣息纏繞,是乾淨而熟悉的味道,落淚的鈴奈無聲的張口。
(我……)顧不得現在的自己有多麼的狼狽,也不想再去考慮什麼和迪諾走在一起是否相配的問題,鈴奈緩慢的擡起手,然後抓住了迪諾的衣角。
(……真的是個笨蛋。)
在意他人的眼光,顧慮他人的看法,於是自顧自的想要和戀人在人前保持距離,自以爲是的認爲這是爲了戀人;事實上不過是在保護自己那易碎的心。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像個被賦予不該有的幸運的可憐蟲。沒有考慮過戀人的感受,光顧著在意自己的心情,鈴奈覺得自己簡直是自私極了。
(就像我想對迪諾有所助益一樣,迪諾也一直在爲我的事絞盡腦汁吧?)落下的眼淚是後悔與醒悟,許許多多的記憶片段在鈴奈的腦海裡重又閃現——見縫插針的到並盛來約自己出門的迪諾只需要自己的一個便當就能笑得燦爛;偶爾在半夜鈴奈睡眼朦朧的醒來時,鈴奈會看到迪諾戴著眼鏡在臺燈下表情認真的查閱文書。以學校的事情爲最優先的鈴奈很多時候無法顧及擠出時間到並盛來找自己的迪諾,迪諾也不會在意,反而還會爲鈴奈做晚飯,爲鈴奈準備可以消減壓力的東西。
(可是我……究竟爲迪諾做了什麼呢?)
聽著自己一次次掛掉電話後電話裡的忙音;看著自己一次次頭也不回的離開,迪諾會是什麼感受鈴奈幾乎不敢去想象。
(是我的話,一定會——)
鈴奈爲自己的自私而感到羞恥,心更是痛到難以自抑。
用力的抓緊了迪諾的衣角,不在乎那是否會讓迪諾那身看上去就很貴的西服變得皺巴巴的;鈴奈擡起了頭。
“迪諾,”
該傳達的還什麼都沒有傳達,還有太多的東西想要告訴迪諾,鈴奈不想兩個人的關係就這樣畫上句點。
“對不起,我知道我很任性、很自私,會給迪諾添麻煩。可是……可是——!”鈴奈鬆開抓著迪諾衣角的手,張開雙臂抱住了迪諾。
“我想……”
失態又怎麼樣?丟臉又怎麼樣?鈴奈覺得之前太過注意這些的自己真是蠢到無藥可救。
(和自己最重要的戀人在大街上牽手擁抱纔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抱著迪諾的手微微輕顫,鈴奈終於明白了自己之前錯得離譜。
想見面就對對方說“想見面”,不能相伴覺得寂寞的時候就要告訴對方“寂寞”,率直不是什麼“添麻煩”。
第一次被鈴奈主動擁抱著的迪諾有些呆然,“鈴奈……”
“留在迪諾的身邊!”
不能見面的時候鈴奈總是會拿迪諾寄來的電子郵件反反覆覆的重新閱讀,在每次掛斷迪諾的電話後鈴奈總是會拿著電話發上半天的呆,在送迪諾離開之後,鈴奈總會快步走到沒有人的地方深深的呼吸,忍下自己發紅發熱的眼眶裡的晶瑩。
“和迪諾在一起!!”
喊出了一直想要說的話,鈴奈的心頭驀然一輕。
聽到鈴奈的話,迪諾的肩頭一震。在思考了數次後認爲這不是自己白日夢的迪諾回過神的同時感覺到了鈴奈身上的輕顫。
(啊礙…原來我不是單相思。)低頭,微笑。收緊臂膀回擁著鈴奈,迪諾無法讓自己平靜下來。
“後悔也來不及了哦?”
“……迪諾纔是。”鈴奈在迪諾的胸口悶悶的出聲。
“我發誓,我永遠不會後悔。”像是外國電影中的畫面,笑容璀璨的迪諾在鈴奈小聲的驚呼中輕鬆的將鈴奈抱高。
“迪、迪諾……!?”在衆人的唏噓中雙頰迅速的飛紅,眼睛還有些發紅的鈴奈一面扶住迪諾的肩膀,一面無措的朝迪諾看去。
視線相交,鈴奈在迪諾琥珀色的瞳裡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Ci sposiamo,Tesoro.”
(我們結婚吧,親愛的。)
額頭相靠,鈴奈聽到了迪諾的聲音,淚水再一次奪眶而出。
“Ti amo.”
(我愛你。)
擡頭,微笑。與迪諾五指相扣的鈴奈輕輕的點頭。
“Sì.”
(好。)
笨拙的愛著對方,笨拙的以自己的方式去爲對方思考,然後笨拙的在如何去愛對方的道路上跌跌撞撞。
因爲太過於笨拙,所以急於給自己制定規則,希望能用這些規則給摯愛的對方帶來更美好的回憶。可到了最後才發現自己被自己訂下的規則所絆住手腳、動彈不得。
兩個人都忘記了,在面對戀人的時候不需要什麼規則,需要的只是勇氣。稍多一點的、可以說出自己真心的勇氣,可以真實表現自己所想的勇氣以及可以將心中疑問說出口的勇氣。
笨拙的去愛,笨拙的與戀人相處,看上去或許是很蠢;不過,笨拙的戀愛或許也沒有什麼不好的。
因爲所有的真愛都會有一點笨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