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八馬槊劃過長空的那一幕，吸引了無數(shù)人的目光。
望著那道被釘殺的七境真仙身影，整個戰(zhàn)場陷入了一陣不短的死寂。
等到槊桿上符文閃動間爆發(fā)的毀滅殺意，瞬間抹除了那尊七境真仙所有生機乃至神魂的時候，不少黃天道兵眼中熾烈狂熱的光芒，頓時寂黯了三分。
而反觀鎮(zhèn)遼軍一方士氣不出意外的再次高漲。
“威！威！威！”
陣陣震動寰宇的嘶聲呼喊中，完成斬仙壯舉的二百餘陷陣殺神，卻是表現(xiàn)得極爲(wèi)平靜。
龍騎踏空間，爲(wèi)首的那騎將伸手一招。
剛剛被投射而出的丈八馬槊連帶著那尊七境真仙的屍體，瞬間重新回到手中。
而後就這麼挑著那具真仙屍體，透過黑色面甲目光冷漠且睥睨著地掃過下方的黃天大軍。
他在邀戰(zhàn)！
邀戰(zhàn)真仙！
如此囂張跋扈，下方的黃天大軍中一道道本就已經(jīng)蓄勢待發(fā)的浩瀚氣息，當(dāng)即怒意沸騰。
“庶子！安敢辱我黃天！”
這一刻，位處四方的李靖四將眉頭一蹙，身上的真仙氣息同樣開始瀰漫。
不出意外的話，這個時候但凡黃天軍一方率先出手。
這座陰平城的上空，頃刻間便會爆發(fā)出一場驚世真仙大戰(zhàn)。
儘管從真仙級別的數(shù)量上來看，鎮(zhèn)遼軍同樣遠遠不如黃天軍。
可李靖等人卻是絲毫不懼，甚至有些迫切希望對方按捺不住悍然出手。
這樣的話，等他們一戰(zhàn)誅除了黃天軍中的所有高端戰(zhàn)力，接下來的仗就好打了。
只可惜他們終究還是失望了。
面對陷陣營這樣近乎折辱的耀武揚威，黃天軍中那一道道浩瀚偉岸的氣息，一怒之下也只是怒了一下而已。
而眼看下方那些黃天軍中的七境真仙不知爲(wèi)何最終當(dāng)起了縮頭烏龜，橫空而立的一衆(zhòng)陷陣營殺神無奈之下也只能選擇了見好就收，丟下一句‘鼠輩無膽’，便重新化作黑色匹練沒入中軍所在。
不過他們出手的最終目的雖然沒有真正達成，但對戰(zhàn)局造成的影響還是巨大的。
當(dāng)場斬殺一尊七境真仙又成功揚長而去，對黃天軍士氣的打擊，堪稱是毀滅性的。
除此之外，剛剛他們悍然衝入陣中收割了不少黃天軍強者，更是動搖了黃天軍本就不太穩(wěn)固的根基。
所以隨著那些如狼似虎的鎮(zhèn)遼鐵騎再次發(fā)起了衝擊，那些好不容易用人命堆出來的陣線、陣型，迅速垮塌、後退。
有些大陣在支零破碎之下，一退再退。
直至抵到了身後的陰平城牆，再也退無可退。
戰(zhàn)事打成這樣，饒是黃天軍上下大多由黃天信衆(zhòng)組成，不憐生、不惜死，堪稱悍烈無雙，這一刻也被喚醒了人性的本能，心生無盡絕望。
“大賢良師——”
“信徒盡力了！”
是的，他們盡力了！
自舉事以來，但凡黃天大旗舞動前指，哪怕前方刀山萬刃他們也義無反顧地往前衝殺。
前人倒下了，他們踩著前人的屍體，然後成爲(wèi)前人。
最終以自己這一身赭黃徹底淹沒前方的一切，淹沒頭頂這片蒼天。
可這一次他們真的衝不過去！
那些身披黑色甲冑的幽州蠻子就彷彿橫亙在這天地間的一座巨大礁石，任你汪洋遼闊、驚濤駭浪撞上去也不過落得個粉身碎骨的下場。
已非人力能匹敵！
過去無往不利、所向披靡的悍不畏死，在這場生與死的交鋒對陣中，更像是主動伸出頭去迎接對方的刀鋒。
死……死的人太多了……
“是啊，死的確實不少了……”
陰平城中的中軍所在，程元義垂落眼眸發(fā)出了同樣的感慨。
而在座的一衆(zhòng)青州黃天軍核心高層在聽聞這話後，更是半不忍半是急切道。
“渠帥，差不多了吧！”
“再繼續(xù)下去，恐寒諸軍之心啊！”
關(guān)鍵是再這麼拖下去，就算此戰(zhàn)最後能贏，他們青州黃天軍也被打殘了。
而如今整個黃天軍大小渠帥三十六方，屆時他們又如何在道中立足？
別說大義之下，沒有私心。
事實上，人之所以爲(wèi)人，而不是頑石、泥胎，就在於人皆有所欲。
爲(wèi)名、爲(wèi)利、甚至就連信仰也不過慾望的催動。
程元義擡眼，目光掃過在座一衆(zhòng)核心高層，八境天人的浩瀚神念順勢瀰漫感應(yīng)了一番那支百萬偏軍的位置。
沉默了一陣後，最終頷首道。
“嗯，差不多了，可以開始了。”
話音落下，在座一衆(zhòng)核心高層焦急頹喪的神色，瞬間一掃而空。
“喏！”
“謹遵渠帥法旨！”
……
黃天大旗迎風(fēng)招搖。
陰平城中心處，不知何時壘起一座高臺。
單從型制便可以看出，這是一座祭臺。
“恭迎渠帥登臺做法！”
陣陣肅穆的呼喝聲，程元義一步步登上高臺。
等到在臺上中心所在的祭壇處站定，程元義依制先行祭告天、地、人三公將軍。
很快，虛空中傳來一聲嘆息。
“非要如此？”
程元義眼中閃過一抹慚愧。
“弟子無能，非如此無以逆轉(zhuǎn)戰(zhàn)局。”
入幽州之前，他確實信心十足。
覺得自己麾下那五十萬大軍，對陣區(qū)區(qū)十?dāng)?shù)萬鎮(zhèn)遼軍綽綽有餘。
可幾次迎戰(zhàn)之後，程元義頓時就清醒了過來。
自己麾下那些看似龐大的道兵，絕不是鎮(zhèn)遼軍那些虎狼銳士的對手。
而爲(wèi)黃天大業(yè)計，幽州是必須要取的。
否則他黃天道的腹心之地冀州，只會時時刻刻如芒在背、如鯁在喉！
所以退是不可能退的。
這樣一來，有些代價就算再大、再慘烈，也必須要付出了。
對此，虛空中那道聲音在沉默了一瞬後，語帶不忍地喟然長嘆道。
“哎，蒼生何辜——”
餘音寥寥，落下之後，再無聲息。
程元義聞言卻是心中一定，暗自鬆了一口氣。
他知道大賢良師這是默許。
只是憐惜蒼生黎庶不忍作答罷了。
不過這對於程元義來說，已經(jīng)夠了。
大賢良師心懷天下黎庶、不忍蒼生遭劫，這些惡事便由他這個做弟子的揹負吧！
心中念頭倏忽轉(zhuǎn)過，程元義面上神色旋即化作一往無前的堅定。
“請?zhí)鞎?
伸手一招間，一卷流溢著蒼涼氣息的古樸書卷從天而降。
程元義衝著天書躬身三揖，再以道禮收尾。
而後並未將天書展開，只是以神念溝通一陣後，霍然睜眼。
“通天地、逆陰陽、轉(zhuǎn)生死！”
話音落下，高臺上本就喇喇作響的黃天大旗，瞬間狂舞不止。
等到一聲宛如天地碎裂的聲音，於在場所有人心中炸響。
一股令人間生人感到驚悸生懼的恐怖幽暗氣息，伴隨著陣陣鬼哭狼嚎的聲音從祭壇上噴薄而出。
對此早有準備的程元義，周身強大的天人氣息瞬間爆發(fā)而出。
“滾回去！”
一聲斷喝，已然化虛爲(wèi)實的天人秘境向著祭壇上那道散發(fā)著生者不祥的可怕‘門扉’鎮(zhèn)壓而去。
瞬息之間那些迫不及待想要衝出的虛影，頓時慘叫一聲，化作飛灰。
而隨著一道道扭曲怪異的虛影湮滅，後續(xù)想要衝出來的虛影似乎也因此生出了畏懼，漸漸的那鬼哭狼嚎的聲音變得微弱起來，直至徹底消失不見。
做完這一切的程元義緊繃的神色也隨之鬆懈了幾分。
人間自有人間道。
九幽冥府同樣也有幽冥地道。
若是一個不小心引來某個古老鬼雄，藉此機會殺回人間，他程元義罪莫大焉。
不過還好，他所擔(dān)心的事情並未發(fā)生，過程一如既往的順利。
心中大定的程元義神色一肅，隨即便沉聲喝道。
“今弟子程元義，願以百年法力借黃泉一引！”
言出法隨。
話音落下，程元義身上原本強盛的氣息幾乎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跌落。
而與此同時，在那片其他人窺探不到的幽冥地域，一引昏黃渾濁的泉水瞬間衝破了人間和幽冥的阻隔。
甫一出現(xiàn)，便引得天邊風(fēng)雲(yún)突變。
那磅礴浩瀚的無盡死氣，更是將祭臺上的程元義映照得臉色蒼白一片。
“渠帥！”
眼看程元義這般模樣，在場一衆(zhòng)黃天軍核心高層無不驚呼。
“本帥無恙，繼續(xù)！”
見程元義神色堅定，衆(zhòng)人也知道輕重，只能拋開雜念，依令而行。
“陣起！”
隨著一衆(zhòng)黃天核心高層斷喝出聲，在遮掩了天邊異象繼續(xù)演變的同時，也將那股浩瀚死氣鎮(zhèn)壓於大陣之中。
……
鎮(zhèn)遼軍的鐵騎依舊在不斷切割、踐踏黃天軍支離破碎的陣型。
只是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城中並未再有後續(xù)道兵涌出，填補這些被衝散的缺口。
漸漸地隨著身邊的人越來越少，那些道兵幾次求懇城中支援無果後，也慢慢回味了過來。
他們已經(jīng)成了棄子。
又或者從一開始，他們就是。
而就在他們徹底陷入絕望之際，卻見身後的城中陡然涌出了一道道赭黃迷霧。
被遮蔽視線的驚駭無措之下，他們下意識往身後望去。
只見身後的迷霧中，隱隱綽綽似乎走出了不少身影。
“援軍！援軍終於出來了！”
有道兵驚喜呼喊。
可很快他便感覺到了不對勁。
因爲(wèi)那些隱隱綽綽的身影行走時的姿態(tài)實在太過僵硬，恍若……恍若不似活人！
而就在他通體冰寒不知該如何反應(yīng)的時候，更讓他驚怖的一幕發(fā)生了。
身邊的不遠處，那一片早已死去的袍澤屍骸突然動了。
“十郎，你沒死？太好了！”
見身邊一個道兵驚喜呼喊著，就要衝過去幫忙‘十郎’站起來，他幾乎下意識拉住那道兵，語氣顫抖且哀求道。
“不要……不要去！”
“放手！我與十郎乃是同鄉(xiāng)！焉能不救？”
說罷，那道兵便甩開了拉扯，快步衝進了不遠處的迷霧中。
可隨之而來的卻是一陣撕心裂肺地痛呼。
“十郎！是我，你瘋了！啊——”
……
而就在那赭黃迷霧涌出、並且迅速瀰漫戰(zhàn)場的那一刻，鎮(zhèn)遼軍一方也幾乎同樣面臨了類似的場景。
於戰(zhàn)場上來去縱橫的虎狼鐵騎，在看到自己那些陣歿的袍澤，竟然奇蹟般的‘死而復(fù)生’後，全都停下了衝鋒的腳步。
不少將士黑色面甲下虎目含淚，下意識就要策動座下的戰(zhàn)馬近前。
可卻被各自的上官喝止。
“別去！”
說罷，已經(jīng)提前得到提醒的上官，聲音乾澀道。
“他們……已經(jīng)死了。”
如今死而復(fù)生的不過是軀殼罷了。
一番解釋，看著麾下將士僵硬沉默的模樣，上官嘆息一聲，咬牙道。
“中郎有令！見霧則退！”
“我們撤！”
只是迷霧之濃，轉(zhuǎn)眼就讓他們迷失了方向。
一番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竟讓他們陷入了重重包圍之中。
望著那些僵硬的軀體，在一聲聲嘶吼中卻又迅捷無比向自己撲殺而來的身影，饒是這些鎮(zhèn)遼虎狼見慣了生死，還是忍不住背後生寒。
“媽的！不管了！兒郎們，隨某衝！破了妖道的邪法！”
驅(qū)使亡者爲(wèi)戰(zhàn)，他黃天道不是妖道，誰是妖道？
此法，不是邪法，還有什麼法門是邪法！
“但某能活！定要誅盡邪道！”
而就在一衆(zhòng)鎮(zhèn)遼鐵騎準備置之死地而後生，誓要踏破這片死亡之海的時候，異變突生！
迷霧之中，那些嘶吼著衝上前來的死亡屍海後方，突然混亂起來。
是馬蹄聲！
片刻之後，隨著他們拼盡全力放出神念，終於隱約看清了前方的一幕。
一瞬間，爲(wèi)首的曲軍候瞬間臉色僵硬，剛剛揚起的刀鋒也無力垂落。
“怎麼會這樣……”
聽著那曲軍候的這聲驚呼，麾下衆(zhòng)將士剛要出言問個究竟。
下一刻，卻同樣呆愣當(dāng)場。
因爲(wèi)眼前殺穿這片死亡屍海的身影太過熟悉。
同樣的黑甲、同樣的遼東大馬。
唯一不同的是，他們衣甲殘破、座下的遼東大馬也是血肉模糊。
他們本該已經(jīng)死了纔對。
可此刻他們卻是這麼頂著這一副殘破的軀體，殺穿了無邊死亡屍海就這麼重新出現(xiàn)在了自己面前。
“老……老許——”
平日裡爲(wèi)人刻薄尖酸的那曲軍候，此時望著對面爲(wèi)首的那道殘破身影，卻是顫抖不已。
不是恐懼，而是悲嗆。
而那道被稱作老許的殘破身影，只是用那雙死寂無神的眼眸深深看了他一眼。
突然用手中長刀指了一個方向，而後口中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嘶吼，策馬前衝。
活著的人聽不懂他的話，卻懂了他的意思。
‘跟我走’！
等到衝入那片死亡屍海，嘶吼再次傳來。
這一次嘶吼的意思，活著的將士明悟得更加清晰。
“鎮(zhèn)遼軍！衝鋒！”
無人知曉。
縱馬揮刀間，那一張張猙獰黑色面甲下，無人不是淚流滿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