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道七境,蛻凡入仙。
天地異象浩瀚展現。
那磅礴的氣機滾蕩如潮間,甚至讓法相金身的第六境感受到一股源自神魂的戰慄與窒息。
‘破而後立,明悟道心……’
舉目見證這一幕的其餘黃天道人,目光閃動、若有所思。
片刻之後,他們面上的猶豫掙扎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則是一往無前的堅定。
“既如此,貧道等與師兄同往便是。”
話音落下,緊隨其後站出的幾名黃天道人身上氣息同樣猛然拔高、攀升。
五境破六境。
六境至圓滿。
轉瞬之後,一座座巨大神聖的天門虛影被接引而下。
隨之而來的浩瀚天地異象,席捲著海量元氣與五色道蘊,引得風雲變色、虛空震盪。
如此壯觀的一幕,讓所有目睹的人全都震撼不已。
唯有親手締造這一切的韓紹,面上從始至終都是一片平靜。
“左道友,你呢?可願爲這天下蒼生謀此一線生機?”
面對韓紹這話,直到此刻依舊沒有表態的左慈,垂目間沉默一陣,再擡眼後最終還是嘆息一聲。
繼而一言不發地緩步走上了虛空。
與旁人尚需要韓紹搭把手不同,眇目、跛足的麻衣老道只一步踏出,恐怖的六境圓滿氣息便於虛空瀰漫、激盪。
再一步,那座獨屬於他的天門虛影便已經在漫天翻滾的雲霧間若有若現。
很顯然,這麼些年下來,他的積累已經足夠支撐他跨越那一步。
只是就在即將踏出第三步的時候,左慈那眇了一目的面上眉頭微微蹙起,擡眼望向上方那座突然停止落下的巍峨天門。
正心生疑惑間,卻見其上竟不知何時凝聚出一雙巨大的金色法眼。
‘怎……怎麼會!’
無數年來見過天門者,有如過江之鯽,可遍觀史書、故老典籍,卻從未聽聞過天門有‘靈’存在。
左慈心中悚然生怖,渾身僵硬,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應對。
可就在這時,耳畔卻是忽然傳來一聲熟悉的呵斥聲。
“還不退下!”
聲音落下,那雙原本盡顯威嚴的金色法眼,竟是閃過一抹人性化的不甘。
而後似是頗爲惱怒地狠狠瞪了左慈一眼,這才無聲無息地隱沒在天門之中。
轟——
瞬息之間,將落未落的那巍峨天門轟然砸落。
毫無準備的左慈一個踉蹌,差點直接被砸落虛空,好在他根基深厚、又有諸般黃天秘法在身,轉瞬便穩固了身形。
只是經此一遭,再望向頭頂那座巍峨天門,左慈踏天而上的腳步也不禁有些遲疑與畏懼。
‘莫非貧道此生惡業在身,以致……天厭之?’
其實所謂‘天厭之’,倒是不至於。
只不過眼見他在韓紹面前這一通裝模作樣、扭扭捏捏,馮參那夯貨深感惱怒、厭惡卻是真的。
這一點,左慈不知道,韓紹卻是心知肚明。
所以在眼看這道人被嚇得不敢前行,韓紹心中無奈,卻也不得不出聲安慰道。
“有孤在,勿需顧慮,你只管攀登就是。”
溫和語調入耳,卻不亞於驚雷炸響。
左慈渾身一震,霍然扭頭對上韓紹那雙充滿鼓勵的目光。
這一瞬,他心中有震驚、有不解,可最終他還是再次踏出了那一步。
果然,這一步踏出再無變故。
天道留名,蛻凡入仙。
感受著自己舉手投足間擁有的強大力量,本該爲此雀躍的左慈,此刻卻是用敬畏的眼神望著那道年輕得可怕的身影。
“燕公……”
韓紹擡眼一笑,做出了一個噤聲、莫要多言的神秘表情。
“閒言勿論,心知即可。”
……
其實包括左慈在內的一衆黃天道人,在歷經過一番破而後立的道心重塑後,積累都已經足夠。
揮手間助他們同時成道,看似大手筆,實則並未讓韓紹費上多少工夫與底蘊。
倒是爲了遮掩這般大動靜,稍稍耗費了他些許心神。
但收穫的成果卻是頗爲喜人。
畢竟一尊六境大能能夠發揮的作用,遠非七境真仙可比。
有他們在,接下來的戰事,無疑會省卻不少麻煩。
對此,韓紹有些唏噓地感慨自語道。
“也難怪隔壁西方那些蠻神,動不動就來上一場滅世……”
直接摧毀一切,然後在廢墟上重建,確實遠比保護性重塑,要來得容易太多了。
只可惜啊,他韓某人做不到隔壁西方那些蠻神那般殘忍,當真將世間生靈當作草芥、牲畜。
所以哪怕明知道這麼做有些費神費力、甚至會隱藏些許隱患,他還是選擇了這麼做。
“去吧,接下來這天下蒼生能有多少得活,就看你們能夠做到哪一步了。”
以左慈爲首的一衆黃天道人躬身作揖,而後於沉默中一步踏出,率先跨過通天河,往青州而去。
“君上,萬一他們此去泄露我方軍情,那又該如何……”
對於走上前來的老將這話,韓紹半瞇眼眸笑著迴應。
“怎麼?你們是對兒郎們沒信心?還是對孤沒有信心?”
老將面色一滯,有些尷尬地連道不敢,然後才道。
“末將只是擔心那樣的話,怕是會造成無謂的傷亡……”
縱然對黃天賊道有著再多的不滿與不屑,已經與黃天道交過手的他們,也不得不承認那些賊道確實悍不畏死,對那賊首大賢良師張顯更是奉若神明。
有此前提,他們的擔心與憂慮自然是不無道理。
韓紹聞言只是笑笑。
“安心,他們不會的。”
然後順手一指那些左慈等黃天道人離去的方向。
“你們看——”
衆人循著韓紹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以左慈爲首的那些黃天道人似乎是有意在通天河上停留了一瞬。
入目之下,卻見他們身上那標誌性的赭黃麻衣道袍,竟不知何時換作了一身青色懶衣、頭上的道冠也換成了白藤冠。
很顯然,他們這是在主動與黃天道完成切割,並且向韓紹表明自己的態度。
只是對他們這般舉動,韓紹卻是有些遺憾。
如果可以的話,他寧願他們繼續穿著那身黃天道袍。
一如那則佛家讖言所說的那樣‘到你末法時期,我教我的徒子徒孫混入你的寺廟內,穿你的袈裟,破壞你的佛法。教他們曲解你的經典,破壞你的戒律……’
這樣不但能夠省卻不少工夫,還能從根本上禍亂黃天道的根基。
只可惜啊,這些道人終是不想給他這個當魔王的機會,也不願意給他當這個‘徒子徒孫’。
‘惜哉!惜哉——’
韓紹心中不無失望地感慨著。
不過很快他便收拾好了心情,轉而道。“好了,如今萬事俱備,兒郎們該動了。”
……
太康七十年,九月初四。
天晴日高,萬里無雲。
倒是下方的人間大地黑壓壓一片,招展的大纛與戰旗、密密麻麻的無數黑甲銳士近乎擁堵了整個通天河北岸。
辰時一刻,風向正好。
‘咚、咚、咚——’
巨大的戰鼓毫無徵兆地突然擂動,浩大的鼓聲伴隨著鼓面蒙皮的劇烈震動,引得虛空爲之共鳴。
而與之同時共鳴的,還有那一個個將士掩藏在沉重甲冑下的血脈與心臟。
‘砰、砰、砰砰砰——’
鼓聲越來越劇烈,被心臟大泵猛烈推動的滾燙熱血也越來越快、越來越熾熱。
“中軍有令!兵發青州!過河!”
軍令如山巒即倒,轟然席捲全軍。
下一瞬,無數黑甲籠罩的年輕兒郎身影昂首嘶吼。
“過河!過河!過河!”
轟——
早已準備好的巨大墨家寶船不知從何處駛出,於河岸處停靠後,轟然放下腹腔甲板。
不少原本還在苦惱該怎麼過河的將士見狀,不禁神色一愣,繼而啞然失笑。
也對!
君上又哪裡需要他們考慮這些?
他們唯一要做的就是替君上揮刀破敵,然後——
前進!前進!再前進!
“左路甲字營,先遣!進!”
……
事實上,這些年墨家苦心打造的寶船確實沒有讓韓紹失望。
儘管通天河上浪高風大,可隨著寶船上的陣法符文閃動,前行間竟穩固如浮於海面的山巒,毫無半點起伏晃盪。
以致於除了船艙裡有些憋悶,鎮遼軍這些生於北地、長於北地的旱鴨子竟沒有半點不適。
寬大到能夠跑馬的寶船甲板之上。
過去曾對韓紹將無數錢糧資源撥付給墨傢俬下抱怨不少的一衆老將,此刻眼看這一幕,終於徹底服氣。
“今日觀此寶船,方知君上的那些金銀錢糧沒有白花!”
“不錯,若非此寶船,兒郎們就算能夠平安渡過此河,一身實力也要十亭去掉六七亭,等到上岸,怕是各個都要成了軟腳蝦了。”
北人善控馬,南下擅舟船。
能在馬背上閃轉騰挪如履平地的北地兒郎,只要在這波濤洶涌的河面上晃上幾晃,轉眼就能從英雄變成狗熊。
這種無奈不是簡單用克服兩個字,就能解決的。
可現在看來,這一切卻不再是問題。
也由不得這些老將不面露唏噓,心生感慨。
只是聽得這些老將的話,一旁某個看似不起眼的年輕人卻是嘴角一扯,露出幾分不屑的嘲笑。
“若只是如此,諸位老將軍未免也太小瞧我墨家!”
一衆老將聞言轉而望去。
只見那年輕人身穿裘褐、腳踏草鞋,正是標標準準地墨家子弟裝扮,心中剛涌起的不滿,頓時消停。
好吧,別以爲這些武夫大多模樣粗獷就以爲他們真的莽撞無腦,實際上個個精明得很。
不知道這些墨家的價值也就算了。
現在先有神機營不斷建功、後有這腳下的寶船,他們又怎麼可能蠢到再給這些活祖宗拿架子。
於是在彼此對視一眼後,趕忙擺出一副虛心求教的姿態,堆出笑臉客氣道。
“我等老朽、見識陳舊,不知此墨家造物之神妙,不知小先生能否爲我等解惑?”
這一聲‘小先生’,頓時讓那墨家子弟面色一紅。
說起來,他也是蒙受君上恩德,這才得以入墨家書院修習墨家之術。
轉眼經年,雖說如今也算是小有成就,可越是如此,他越是明白自己於墨家一道不過是粗通皮毛,哪有臉面被人尊稱一聲‘先生’?
所以面對一幫老傢伙不顧麪皮的吹捧,他哪裡招架得住?
一陣訥訥不知該如何開口應答間,他忽然神色一喜,趕忙道。
“不用我說了,諸位老將軍自己看便是。”
話音落下,同樣覺察到什麼的一衆老將,此時顧不得追問,齊齊皺眉望向前方的虛空,手間已經順勢摸向腰間兵刃。
‘來敵了!’
也是!
他們陳兵北岸,如此大的動靜又怎麼可能瞞過對岸?
此時渡河,對面若是不半渡而擊,他們反倒是要懷疑對面是不是準備玩什麼請君入甕的戲碼了!
“來的好!早就等著他們了!”
“本將的鎮遼刀早已恭候多時!”
事實上,他們這些老傢伙如今帶不得兵、掌不了實權,若非一身老邁熱血尚未冷卻、兼之心存不甘,他們早就選擇解甲歸田了。
只是就在他們激盪氣血、法力,準備發揮餘熱,就此踏上虛空與來敵悍然搏殺一番的當口,卻被那墨家小子出言阻止。
“諸位老將軍稍待,眼下還沒有到諸位出手的時候,不如先行靜觀我寶船發威。”
一衆老將聞言,正要呵斥對方‘戰場不是兒戲’,卻聽那墨家小子一直握在手中的羅盤中竟傳來李靖的冷聲。
“君上言!無令,不得動!妄動者,軍法處置!”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君令,一衆老將有人傻眼、愕然,有人焦急跺腳。
而被這一耽擱,這個時候他們再踏步虛空,想禦敵在外已經晚了。
“糟了!來不及了!”
似乎爲了印證此話,下一刻便見一道道璀璨流光由遠及近、劃破天際,幾乎剎那間便出現在距離寶船數裡之外的上空。
以那些璀璨流光散逸的強大氣息來看,這點距離隨意潑灑一道神通,必能將一艘寶船傾覆、摧毀!
而寶船一毀,那些修爲不到中三境的兒郎們在這波濤洶涌的汪洋之上,如何能活?
想到即將到來的可怕一幕,不少老將目眥欲裂,當即就要不顧軍令衝上虛空迎戰來敵,準備將損失降到最低。
可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只聽那羅盤中驀然傳來一聲斷喝。
“天樞,就位。”
而後便是迅速接應的第二聲“天璇,就位”,第三聲‘天璣,就位’……
這時,於一衆老將面前手握羅盤的那墨家小子,也是神色嚴肅地追應一聲‘玉衡,就位’。
就這樣,一直到第七聲‘瑤光,符文通暢’完成附和應聲。
隨著最後那一句‘起陣’傳出,包括那些老將在內的所有人只感覺腳下劇烈一震,下一瞬,一道巨大的陣法屏障驀然出現在虛空之上。
若是運起法眼仔細觀摩,甚至能夠看到那陣法屏障之上,隱約有七顆璀璨星辰閃耀其中,更是隱隱與九天之上的那七顆主星遙相呼應。
北斗七星!
七星寶船!
直到這一刻,一衆老將這才終於勘破了此寶船的真相。
而就在他們忍不住爲墨家的大手筆、大威能而感慨、唏噓之際,忽然有老將心中一動,暗道‘不對!’
正所謂,南鬥主生、北斗主死!
按道理說,若以防禦立陣,當以南斗六星爲根基,怎麼會動用北斗?
而似乎爲了應證他的猜想,下一刻只見身邊不遠處的某處甲板驟然翻轉,露出一排排造型頗爲奇特的‘破罡弩’。
還沒等他驚訝發問,便見那墨家小子齜牙一笑,主動衝他們道。
“諸位老將軍,且觀我墨家——戮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