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水之上。
巨靈操弄寶舟有如玩物,轟然砸落的剎那,甚至帶起了一陣令人呼吸停滯的沛然風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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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本無需法力的加持,其本身蘊含的磅礴巨力,便無可抵擋。
普通禁軍士卒做不到!
隨舟而行的中低級武官同樣做不到!
轟——
瞬間解體的寶舟,連帶著漫天零碎以及滿船禁軍要麼直接墮入濟水深淵,要麼就這麼伏屍水面之上。
天門境和先天境修士倚仗著真罡、真元,尚能勉強保全性命。
或借力踏於水面,或腳踏虛空。
死裡逃生的他們,望著眼前這慘烈可怖的景象無不臉色煞白,渾身顫抖。
“這……這——”
這已經不是屬於凡人的戰爭!
甚至就連他們凡人眼裡的至強者,在這一刻也涌現出了一股深深的無力感。
“校尉,怎麼辦?”
被問及這話的一部校尉,目光掃過下方那一片水面廢墟,眼神閃過一抹悲涼。
都是他麾下的好兒郎啊!
只消這眨眼的工夫,沒有熱血澎湃的忘我搏殺,也沒有……
沒了!
一部兩千人,沒了!
割草的一般,就全沒了!
目光環視身邊僅剩的這三倆人,這天門境校尉笑了。
“怎麼辦?你們說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
且不說,大將軍有令在先,敢退者死!
就說這兩千兒郎當初可是他親自帶出神都的,現在都沒了。
他還有什麼臉面回到神都?
所以這話說的時候,他已經揚起了手中的槍矛,向著那一尊恐怖駭人的黃天力士怒吼一聲。
“殺!”
……
“大將軍!大將軍!不能再這麼衝了!”
“這是讓兒郎們白白送死啊!”
短短片刻,數千大軍便隨著渡河寶舟盡數葬送,如此慘烈的犧牲與折損,甚至已經可以和這半年加起來的損失比擬了。
不少禁軍將領都有些被嚇住了。
普通士卒可以死!
甚至可以前赴後繼的去死!
可他們不該這麼死的!
兵對兵,將對將,這纔是戰爭該有的打法。
類似這種將麾下普通士卒送予對方強者的屠刀之下,根本毫無意義!
此刻,濟水河畔,中軍所在。
面對身邊禁軍將領的放聲疾呼,一身戎裝的公冶縉面色依舊不變。
只是望向那些悍然衝向那些黃天力士的身影時,頗爲滿意地點了點頭。
“倒還有幾分血性。”
說完這話之後,公冶縉才悠悠然回首掃過一衆神色急切的禁軍將領。
“才死這麼點人,這就心疼了?”
只要能夠一戰將黃天亂賊平定,死再多的人在公冶縉眼中也只不過是數字罷了。
又或者說,早在出神都的時候,他公冶縉就沒有打算將這十萬甲騎活著帶回去。
而眼下,這才哪到哪?
公冶縉眼神漠然。
“這半年來,你們打的太順了。”
“怕是早就忘了什麼纔是真正的戰場,什麼纔是真正的強敵。”
豫州一路橫掃,看似勢如破竹。
可實際上他們並未觸及到真正的黃天軍核心,掃滅的也不過是些邊角料罷了。
當然這也是公冶縉的刻意爲之。
而現在也該讓他們感受一下戰場的真正殘酷了。
至於說剛剛那頃刻覆滅的數千甲兵,便是最好、也是最直觀的祭品。
代價大是大了些,可這也好過等到渡過濟水,被那些黃天亂賊一戰打得心態崩潰,最終一潰千里。
見身邊一衆禁軍將領陷入沉默,公冶縉緩緩收回目光,重新望向前方的濟水之上。
“看到了嗎?不過是些不知力量爲何物的無腦蠢物,沒什麼可怕的。”
說話間,公冶縉手中金絲馬鞭遙遙一指,淡淡道。
“稍後,大軍繼續渡河。”
此刻的公冶縉眼中似乎只有渡河二字,餘者別無他物。
身邊一衆將領心中微寒。
可當目光落在濟水之上,卻又不得不承認公冶縉這話有些道理。
那些黃天力士雖身如巨靈,看似一力破萬法根本無可抵擋,實際上身形笨拙蠢笨。
只要抓住破綻,就算是天門境在幾位先天的輔助滋擾下,也能將之斃殺!
就比如剛剛那個原本抱著必死之心,悍然殺向那些黃天力士的天門境校尉,在麾下先天軍候替他牽扯了一尊黃天力士的注意力後,最終成功將手中槍矛從對方顱頂貫穿而入。
下一刻,那看似接天連日的恐怖巨靈竟就這麼痛吼一聲,栽落濟水之中。
‘可殺!’
一衆禁軍將領目光一亮,正要抱拳請命。
可公冶縉卻沒有給他們這個機會,而是衝著身後的某處吩咐道。
“去些人,替本將摘了這些蠢物的腦袋,肅清河道。”
話音落下,一隊看似無甚出奇的甲兵邁步而出,聲音冷肅地抱拳應聲。
“喏!遵大將軍號令!”
隨後齊齊轉身向著濟水之上踏空而去,赫赫然竟全都是天門真罡之上的大修士!
一衆禁軍將領頗有些不服不忿,剛要開口說些什麼,等覺察到這些甲兵身上的特殊氣息後,頓時臉色一變,趕忙閉口不言。
是龍氣!
而就在他們心中暗自吃驚之際,那一隊甲兵已經出現在濟水之上。
在這短短幾步的過程之中,他們已經化整爲零。
那看似渺小的身軀,就這麼三三兩兩向著那些動輒遮天蔽日的恐怖巨靈殺去。
“亂天下者,當誅!”
冷漠無情的話音出口,一甲兵持刀斬向宛如巨柱一般的巨靈雙腿。
饒是黃天力士經秘法煉製早已體若金剛、身如銅鐵,可終究還是沒有脫離肉體凡胎的範疇。
隨著那一抹赤紅如火的刀罡斬落,一聲宛如雷鳴的本能痛吼。
而就在他身形一個踉蹌身形栽倒之際,又一道猩紅刀罡閃過。
這一次落在的不是別處,而是他的脖頸。
瓢潑而下的血水,好似於這濟水之上落下了一陣大雨。
讓本就有了幾分嫣紅的濟水,越發猩紅。
一顆巨大的頭顱,呈怒目圓瞪之相於虛空翻轉拋飛,最後卻被那甲兵拖曳著髮絲擎於手中。
而後就這麼擡眼望著虛空那黃天道首,彷彿在迴應對方手中提著的那顆禁軍將領頭顱。
說來而不往非禮也!
“好膽!”
望著下方接連被斬殺的黃天力士,那黃天道首臉色陰沉如水。
黃天力士,煉製不易。
更別說是這些護衛道庭的箇中精品,除了本身獨特的資質外,無不是矢志爲大賢良師奉獻一切的道中狂信。
若是今日在濟水之上一併葬送,心痛不說,也實在是不好交代。
心中念頭一動,這黃天道首沒有絲毫猶豫,手中道訣一引,便沉聲喝道。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話音一起,霎時間整個濟水上空便再次風起雲涌。
只是這一次明顯更加可怕。
無數禁軍將士擡眼望去,只見原本晴空萬里的青天之上,赭黃之氣瀰漫、傾覆。
赫然正是一幕黃天取代蒼青之天的恐怖異象。
而在這黃天之下,原本在那些實力強悍的神秘禁軍甲兵刀鋒之下岌岌可危的黃天力士,張口怒吼附和。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下一刻,身上的氣息瞬間暴漲。
有一名神秘甲兵似乎因爲這突如其來的一幕,怔愣了一瞬。
因爲他剛剛那本該建功的一刀,這一次斬落在對方身上竟只留下一道白痕。
再斬!
破防了!
可目光可及,只見對方身上那被一刀斬出的巨大刀痕竟是滴血未流,就這麼迅速癒合起來。
“賊道,好妖法!”
這般感慨低語一聲,那甲兵正要提刀再戰,卻是驀然臉色一變,橫刀斬向身後。
轟——
猩紅刀罡璀璨,劃破虛空。
可這一次卻如短暫流星,而後瞬間寂滅。
那隻抓碎了猩紅刀罡的巨手,直接將他握在手中。
甲兵死寂的雙目中,望著這隻巨手的主人,目光露出幾分駭然。
“死而復生?”
他不知道。
他知道明明自己斬落了他的腦袋。
可現在——
一股難以抵禦的恐怖巨力侵襲而至,被生生捏爆天門真罡轟然破碎。
噗——
破碎的骨茬、血肉,從被擠壓到極致的甲冑中噴薄而出。
拋飛的頭顱連帶著殘缺的軀體,上得虛空又急速墜下。
藉著這神魂尚未隕滅的短暫時間,他看到那殺死自己的始作俑者,施施然撿起掉落水面的頭顱然後安置在脖頸之上。
可那顆頭顱分明……不是他的!
“真妖邪也——”
甲兵頭顱苦笑一聲,隨即神魂徹底寂滅。
……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一時間,整個濟水之上不斷重複著這簡單八字。
若是之前聽來,或許只會覺得荒唐可笑。
可這一刻,卻無人能夠笑得出來。
只會感覺到遍體生寒的無邊恐懼。
殺而不死,斷首重生!
有些甚至沒有首級,也能憑藉本能與那些神秘甲兵於濟水之上悍然搏殺。
這讓他們驀然想起遠古那尊曾經與帝爭位的古神刑天!
雙乳爲眼,肚臍爲口,手持干鏚!
“看來……不止是道兵之法,還有古巫之術——”
有家傳源遠流長的禁軍將領默然一陣,嘆息一聲道。
那一聲聲‘蒼天已死,黃天當立’不只是口號,還是古巫禱辭!
而隨著這八字禱辭的不斷重複,只見那濟水之上的黃天之氣越發磅礴浩瀚,幾乎要徹底取代蒼天。
黃天之下,受此加持的黃天力士身若巨靈,不但實力暴漲,還不死不滅!
不少禁軍將領或面色急切、或形容驚怖,齊齊望向大將軍公冶縉。
“大將軍!”
大將軍!大將軍!
你們除了會喊大將軍,還能做什麼?
一幫子廢物!
‘想當初的神都禁軍——’
公冶縉有些無力地瞥了一眼這些禁軍將領。
想到曾經自己在驅逐、趕絕兵家的過程中出過力,公冶縉不禁暗自嘆了一口氣。
‘佛家說得對,種惡因、得惡果!’
如今細細想來,包括他公冶縉在內的一部分人,心中又未嘗沒有後悔?
公冶縉頗爲心累地收回了目光,沒有多說什麼,只淡淡道了一聲。
“勿慌,他黃天賊道有妖法亂世,本將自有正法平此妖法!”
說著,手中同樣一引指訣。
霎時間,濟水之上那顆原本定住風波的寶珠,再次迸發出一陣耀眼的神光。
“起!”
這一聲‘起’字,寶珠未動。
可下方的濟水之上,卻是驀然耀起了點點星光。
是那些渡河寶舟!
若是從虛空上方看去,便可以發現這些已經大多覆滅、解體的渡河寶舟,竟在這濟水之上佔據了獨特的方位。
初始雜亂無章,可當此刻道道寶光升騰而起。
不止是濟水之畔的諸多禁軍將領,那居於虛空的黃天道首更是霍然睜眼,面露駭然震驚之色。
“是……陣法!”
公冶縉號稱儒將!
無兵家軍勢之能,卻精通神通術數、諸般陣法!
這一點,所有人對他有幾分瞭解的人,都知之甚深。
可誰也沒想到這廝竟捨得以數千禁軍爲渡河棄子,只爲在這濟水之下落下大陣!
“好狠毒的心思!”
聽到那黃天道首這聲喝罵,以及身邊一衆禁軍將領駭然的眼神,公冶縉面色沒有絲毫變化。
“戰場之上,只問輸贏。”
“爲我大雍萬世太平,就算是本將也不是犧牲不得。”
公冶縉這話說得淡漠無比。
雖讓一衆禁軍心中寒意深重,卻也勉強穩住了軍心。
一將功成萬骨枯!
公冶縉只是做得直白赤果了些。
可戰場的本質就是如此。
義不掌財!慈不掌兵!
他公冶縉若捨不得那數千禁軍,又如何在短時間破得這妖道邪法?
又如何在短時間內……過河?
就這短暫的說話間,那以諸多寶舟爲陣腳、那顆定風寶珠爲陣眼的大陣,瞬間連成一片。
只聽虛空中一陣宛如天音的巨大轟鳴,下一刻只見那片看似已經遮蔽天日的黃天大幕,陡然被下方陣法接引的九天星光穿透、撕裂。
周天星斗!
“什麼狗屁黃天!”
“僞道張顯扯下這彌天大謊,當真是可笑至極!”
公冶縉難得出口成髒,擡眼望向那黃天道首的目光蔑視而嘲諷。
天,就是天!
就連他們這些修士成道,也不過是寄居其上、分潤幾分權柄,纔能有些威能。
可笑那張氏賊道竟僞作黃天,妄圖代天而行。
真是讓人笑掉大牙!
充其量也不過糊弄些愚民蠢貨罷了。
公冶縉真想問問眼前這黃天賊道,‘你真信這黃天嗎?’
只是他現在卻是懶得問了。
這一局棋,他要渡河!
能渡,這一場豪賭,他就能有幾分勝算。
若不能——
公冶縉目光黯淡了一瞬,隨即再次璀璨如星辰。
這河,他今日必渡!
“去,斬了這賊道!”
“大軍——繼續過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