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兗、豫來襲黃天軍雖名爲三路,但實則只有兩路。
因爲豫州在兗州之南,故而此番東進,二者並作了一路。
至於北路的冀州黃天軍則是沿濟水北岸順流而下,直奔涿州。
目的很明顯,旨在一舉斷絕鎮遼軍的後路,最終圍而聚殲之。
爲了應對這樣的局面,韓紹爲了保險起見,不但將趙牧留在了涿州扼守通天河北岸,還令自己的叔父、冠軍留守姜虎南下固守涿州西線。
此外,又急令節度幷州的齊朔聚兵南下,威逼冀州腹心。
其實若是攤開輿圖,便可發現此時韓紹的鎮遼軍與黃天道的局面,很是有意思。
明面上剛剛於青州北立足的鎮遼軍,已經落入冀、兗、豫三州,乃至南方的徐州黃天軍合圍當中。
可實際上,黃天道同樣很難受。
自幷州一夕之間落入鎮遼軍之手,冀州這個黃天道的大本營可謂是如芒在背。
本打算興兵北上先解決這個心腹之患,可偏偏這個時候,韓紹那廝竟是半刻不停地強渡通天河,成功踏入了青州。
若是放任不管,一來對道中信衆無法交代。
二來,一旦讓鎮遼軍在青州徹底站穩腳跟,南下之路一馬平川。
以鎮遼軍的馬蹄之利,徐州必然難保。
除此之外,還會反過來對冀州這個黃天道腹心完成包圍。
如此局面,但凡黃天道不瞎,只要稍稍瞟一眼輿圖,便可瞭然於心。
所以這一局,黃天道看似是以煌煌大勢對鎮遼軍圍而殺之,可實際上卻是鎮遼軍威逼之下的無奈之舉。
犬牙交錯、包圍與反包圍之下,只有你死我活!
……
一如預料,黃天道南路大軍由於是兩州合力,終究是慢了一拍。
這場堪稱浩大的戰事,率先爆發的地方正是北岸一邊的冀州黃天軍與固守涿州的鎮遼鎮守軍。
也不知道是對通天河那一戰輸的不服氣,還是想試探一下鎮遼軍那些墨家寶船的具體情形。
冀州黃天軍第一時間先對遊曳、穿行在通天河上的墨家寶船發動了突襲。
神州地勢,南高北低,西陡而東平。
通天河東歸大海,位在極東。
故而自西向東的冀州黃天軍順流而下,可謂佔盡了地利之優。
所以當那些來勢洶洶的黃天寶船急速衝來之際,未曾真正打過水戰的許多鎮遼將士很是驚慌了一陣。
尤其是看到那些寶船之上同樣亮起獨屬於陣法符文的光亮時,就連船上的墨家子弟也忍不住蹙起了眉頭。
因爲他們也不知道這些黃天寶船的技藝從何而來。
不過戰爭就是這樣,沒有任何一方會真正止步不前。
若真是這樣,那就意味著離敗亡不遠了。
修爲、裝備、器械……
在過去天下安定時,或許數百、近千年也不會有變化,可在死亡的威脅下,很可能每一天都在蛻變。
這就是所謂的戰爭倒逼進步。
而此戰就是最好的明證。
很顯然,這些年鎮遼軍不斷前進,處於風暴中心的黃天道同樣也沒有閒著。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相較於獨精一道的墨家,黃天道的這些寶船無論是從器械工藝、還是從陣法上講,都明顯要弱上了許多。
最直觀的一點,那便是它們的大小,相較於鎮遼軍的墨家寶船小了不止一籌。
更沒有那足以轟平城牆的恐怖靈紋炮加持。
所以當這場通天河水戰真正爆發的那一刻,黃天軍一方也懵了。
轟鳴的劇烈爆響,有如神通驚雷震撼虛空。
再然後,一艘遠在二十餘里之外的黃天寶船猛地一震,船上所有黃天士卒被震的懸空而起。
猝不及防被摔得七零八落之際,頓感船身似乎深深陷於水面了許多。
還沒等他們回過神來,只聽維持陣法的修士突然驚恐呼喊道。
“不好!是鎮遼軍的撼山巨炮!”
鎮遼軍有靈紋炮這一戰場大殺器,早就已經不是秘密。
可他們想不到的是對方寶船上的靈紋炮竟比陸地上的,威力還要巨大。
只一擊,就已經讓他們的防護大陣搖搖欲墜,不少陣紋驟然黯淡、甚至生出裂紋。
最關鍵的是——
“該死!他們怎麼能打得這麼準!”
正咒罵著,又是一聲劇烈轟鳴傳來。
船上那些神魂強大的黃天軍修士,在捕捉到那撕裂虛空的殘影后,臉色瞬間慘白。
沒等做出應對,便眼睜睜地看到那殘影瞬間轟破了防護大陣,繼而重重砸在船身之上。
轟——
落在甲板之下的彈丸,轟然爆開,於船艙中肆虐席捲。
那一瞬間的慘烈,根本無法用言語形容。
中三境之下的修士,哪怕是擁有一定自保能力的先天宗師,也在這股恐怖暴烈的力量之下瞬間炸開。
鮮血、碎肉幾乎塗滿了整個艙室。
有勉強以護體真罡保住性命的黃天軍修士目睹眼前的這一幕後,哇地一聲吐了!
這一刻,再堅定的信仰與強大意志、戰意,也無法違逆人性的本能。
直到有人強忍身體的戰慄,顫抖著嘶聲高呼一聲。
“快走!船要沉了!”
按道理說,以修士的修爲早已能讓他們無視水火,再是波濤洶涌的大河,以他們的實力也能橫渡。
可無奈,水上跟陸地不一樣的是。
大河大海,歷來有大妖蟄伏。
過去人道興盛時,它們自然不敢興風作浪。
可現在正值鼎沸變革、龍蛇起陸之際,人道衰落,煞氣、死氣瀰漫人間。
若是再有如此濃郁的血腥之氣吸引,那些妖物如何還能按捺得住?
崩、崩、崩——
聽著船中龍骨劇烈的崩毀、斷裂之聲,倖存的黃天軍修士再也不敢停留,終是咬牙做出了棄船的決定。
只是他們能走,船上那些不能御空的普通士卒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沉沒的寶船,一同拖入深不可測的大河之底。
縱然有人能夠抱著斷裂的浮木,僥倖存活。
可下一刻,卻是滿臉驚恐地被水下莫名的存在,瞬間拖著消失不見。
只餘一聲聲淒厲的絕望呼喊,爲這場慘烈戰事憑添幾分驚悚。
虛空之上的那些倖存黃天修士,目露不忍地錯開目光。
不是他們不想救人,而是有心無力。
畢竟以他們的修爲,大多也就只能能夠短暫御空罷了,就算拼盡全力又能救得幾人?
“走吧,我們去……”
這話說著,他們正要飛身前往另一艘寶船。
可話還沒說完,他們面上的唏噓、不忍之色,忽然僵住了。
轟——
這次不是一聲,而是一陣……
僵硬地扭動著脖頸,望著遠處撕裂虛空、急速出現的黑點,此刻的他們心中只有一道念頭。
‘完了……’
而事實也正如他們預料的那樣。
一艘艘寶船轟然巨震,於本就波濤盪漾的水面上瘋狂搖曳。
那一個個璀璨亮起的防護大陣,在陽光下竟有幾分瑰麗、絢爛的美感。
只可惜這份令人驚歎的美感就像泡沫,註定是悽美而短暫的。
轟——
這一刻,他們中有下意識運起法眼的人,總算是明白對面那些撼山巨炮爲什麼能夠打得這麼準了。
入目之下,只見一道道無形的星光從九天之上垂條落下,牢牢鎖定在他們那些快速前行的黃天寶船之上。
說白了,有那些九天垂落的星光指引,他們那些寶船就是明晃晃的活靶子!
等待他們的結局,只有一個——被無情摧毀!
一瞬間,臉色蒼白如紙的那黃天修士,先是如墜冰窟地呆愣原地。
等到驚醒過來後,飛快怒吼一聲。
“快!通知剩下的船,撤!”
說罷,飛快往其中一艘還未被星光鎖定的黃天寶船衝去。
‘來得及!現在還來得及!’
鎮遼軍的墨家寶船雖船高炮利,可與他們黃天軍相比,數量並不多。這樣一個個點殺,也需要時間!
只要趁著這個間隙成功撤退,那他們這支耗費了無數錢糧打造的水戰之軍,還能保存大半。
可若是再繼續拖下去,一切晚矣!
事實上,鎮遼寶船以星光爲引鎖定他們寶船,只要神魂足夠強大都能看到。
所以也就不存在什麼愚蠢的爭辯與固執。
一艘艘黃天寶船在意識到情況不對之下,就算再是心有不甘也只能咬牙選擇了撤退。
就這樣,原本飽含戰意氣勢洶洶而來的黃天寶船,甚至還沒能與敵人真正交上手,便選擇了狼狽回撤。
只是這臨時轉向又哪有這麼容易?
因此引發的巨大混亂就不說了,關鍵是來時他們是順流而下,可現在回頭卻是逆流而上了。
這一正一反之下,速度自然猛降了一大節。
直到這一刻,他們才悚然發現鎮遼軍的寶船雖大,可他們的速度卻並不慢,甚至比他們還要快上幾分。
“他媽的!這……這還怎麼打!”
打,打不過。
逃,逃不了。
屠殺!
這完全就是一場一邊倒的水上屠殺!
自舉事以來,從未打過這種窩囊仗的一衆黃天道人無不目眥欲裂。
等看到身邊一艘艘寶船的防護大陣被無情轟開,船身被擊毀,一點一點沉沒於冰冷的大河之上,有人更是雙目赤紅,忍不住落下淚來,隨後嘶聲高呼。
“諸位師兄弟!這麼逃,誰也走不了!”
“誰願與貧道折返,阻他們一阻!”
聲音在船上陣法的傳遞之下,於一艘艘黃天寶船中響起。
伴隨著不時爆出劇烈轟鳴的沉默中,有聲音迴應道。
“師兄高義!算貧道一個。”
一語既出,有如開啓了某種情緒。
下一瞬,一道道聲音近乎同時傳出。
“算貧道一個!”
“爲大賢良師大業,又豈能少得了貧道?”
混亂卻又統一的意志中,終於有聲音一錘定音道。
“聽貧道號令!”
“後列寶船折身!爲諸弟子斷後!”
“另外,所有元神境之上的黃天弟子皆隨我同行!破他鎮遼寶船!”
說罷,口中話音微頓,才嘆息道。
“此戰爲初戰……莫要讓那韓賊小覷了我黃天道。”
此話一出,原本還有些猶豫的那些黃天道元神境之上修士,瞬間一震。
的確,此爲首戰。
若是毫無作爲,他們黃天道可謂顏面掃地,就連大賢良師也會臉上無光。
屆時,天大的理由與無奈,也掩蓋不了他們的罪過。
所以哪怕明知道這一戰九死一生,他們還是毅然應聲道。
“喏!”
“謹遵師兄法旨!”
……
呼——
毅然轉向的寶船,於洶涌的大河水面掀起巨浪。
繼而有如決死衝鋒的騎軍一般,悍然向著身後緊追不捨的鎮遼寶船衝去。
如此突然的一幕,讓後方正一艘艘點殺對方的鎮遼將士稍稍一愣。
不過此刻已經打出底氣的他們,倒是不存在什麼畏懼。
說白了,恐懼從來都是源自於未知。
在漸漸想明白,水戰其實跟陸上並沒有多大區別後,他們的悍勇從來都不遜色於任何人!
“攻!”
巨大寶船逆流破浪而行間,直接撞開了那些懸浮在水面上的殘破船體。
依舊有條不紊地收割著那些被九天星光鎖定的黃天寶船。
鎮遼軍做事,向來如此。
於陸地鐵蹄衝陣時,一往無前!
這水上爭雄,他們更不會退縮半分!
……
十五里、十里、八里……
水面上半沉的殘破船體,越來越多。
原本晶瑩透亮的水色,已經被染成了嫣紅的血色。
到了這個地步,那些黃天寶船同樣顧不得避讓己方那些寶船殘骸了。
撞開那些寶船遺骸、將它們以及那些黃天弟子、信衆碾入水底的那一刻,船體轟然巨震,他們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涕淚橫流。
五里!
“放!”
伴隨著一陣近乎咆哮的怒吼。
嘣——
拼死抵近的黃天寶船上,驟然傳來一陣弩弓瞬間繃直的劇烈震響。
嗡——
下一瞬,一陣密集的粗壯弩箭向著前方快速靠近的水面巨獸襲殺而去。
轟、轟、轟——
粗壯弩箭在箭身符文亮起後,轟然爆裂。
類似火光的混亂元氣點燃了虛空,好不絢麗。
可目睹這一幕的黃天寶船之上,所有人卻全都面色沉重。
對面的防護大陣泛起陣陣波瀾漣漪,不說毫無作用,卻也能明顯看出那防護大陣依舊穩如山嶽。
有黃天修士眼中閃過絕望,可他依舊嘶聲厲喝。
“放——”
而這時,對面同樣傳來巨大的轟鳴聲。
……
遼闊的通天河水面之上。
兩支寶船組成的大軍,彼此一輪又一輪地互相宣泄自己的攻擊。
只是令人唏噓的是這根本就不是一場公平的對決。
一者穿著最堅固的甲冑,拿著最鋒利的利刃。
任由對方如何拼盡全力,也無法破開他的防禦。
可他只需輕輕揮動手中的利刃,便可將對面輕而易舉地斬殺當場。
這樣慘烈絕望的局面之下,多餘的言語已經沒有了意義。
以神念環視了一番自己腳下寶船周圍的袍澤,那黃天修士嘴角泛起一抹生平最苦澀的笑意,等到嘴角扯平後,他眼神一厲,驀然用手中法劍直指前方那艘迎面而來的巨大寶船。
“撞過去!”
聽到這話,寶船上一衆黃天弟子和信衆面上雖已經盡是一片死灰的絕望與恐懼,可終究還是嘶聲怒吼道。
“道長法旨!”
“全速前進!撞過去!”
可話音剛落,一聲巨響於他們的頭頂轟然炸響。
恐怖的力量落下的那一瞬,席捲橫掃了一切。
以法力護住自己的那黃天修士看著有如修羅煉獄的眼前,神色漠然地從即將傾覆的寶船中沖天而起。
順勢聚起法力、以此驅動法劍的那一瞬,一排排散發著森冷光輝的戮神弩已經牢牢將他鎖定。
嗡——
噗嗤——
失去法力供應的法劍,當空墜落。
同時墜落的,還有那具身披赭黃道袍被當空釘殺的破碎軀體。
“大……賢良師,弟子盡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