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屍混著馬屍高高壘起,一度堵塞前路。
最後甚至逼得鎮遼軍不得不動用軍中大能以大神通轟開屍堆,打開通道。
“子字營!進!”
“醜字營!進!”
“寅字營……”
隨著一聲聲軍令從後方沉聲喝出,一輛輛陣前戰車有條不紊地徐徐前進。
若是從上空看去,此時的戰場上幷州軍一方好似湍急的浪潮,洶涌向前。
與之相對,鎮遼軍則如堅不可摧的磐石。
雙方撞在一起的那一刻,湍急的浪潮驟然止息,激起‘浪花’無數。
而那塊阻攔在洶涌浪潮前的巨大黑色磐石,卻從始至終未曾被消磨去半分。
不但沒有,他們甚至開始了反推!
“進!”
“進!”
“進!”
……
當鎮遼軍的墨色洪流頂著幷州狼騎的衝擊不斷前進,直至跨越兩州界域,踏入幷州的那一刻。
任何腦海裡尚存有一絲理智的人,都知道這一場兩州較量、交鋒的會戰,結局已經十分明朗。
“輸……輸了……”
“已經打不贏了……”
望著視線中越來越近的鎮遼軍,一衆幷州軍將失魂落魄。
面對這樣荒唐的結果,他們無法接受,卻又感覺理所當然。
無法接受的是,在差不多同等人數的前提下,他們幷州狼騎竟在區區步卒陣前撞得頭破血流。
可沒辦法,鎮遼軍的武器軍械太強了。
雙方武器的代差,一如高境修行者對低階修行者的境界碾壓。
那是任你再是勇猛、再是無畏,也無法彌補的絕望。
“大將軍!撤吧!讓兒郎們退了吧!不能再打下去了!”
“再打下去,咱們幷州狼騎就要在天下間除名了!”
看著麾下兒郎策動著座下戰騎於戰場上來去如風,不斷以各種角度、各種方式來嘗試如何突破敵方軍陣,可最終的結果卻是一片片栽倒在衝鋒前行的路上。
一衆中軍將官赤紅著雙目,終於忍不住向著他們的此戰主將,放聲哀求道。
“求大將軍開恩,給咱們幷州軍留下點骨血吧!”
被一道道目光注視的幷州主將臉色陰沉,手中把玩的馬鞭早已不知何時被捏得粉碎。
他又何嘗不知道,這一仗已經輸得沒有懸念了?
可要說退,他們能往哪兒退?
身後就是幷州,他們一退,誰能抵擋鎮遼軍的反撲?
難道就這麼眼睜睜看著這些幽州虎狼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拿下幷州,如入無人之境?
這一刻,他心中只有後悔!
後悔不該招惹對方!
更後悔此戰主動跨越兩州界域,平白將‘入寇’幷州的藉口親手送給了對方。
可他又知道,現在後悔也已經晚了。
所以……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放手一搏!
“不,我們還沒輸……”
聽到自家主將到了現在還說出這般失了智的言語,一衆幷州軍將瞪圓了雙眼,恨不得下克上,呼他兩個巴掌讓他清醒一點。
“大將軍……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呵——
那也得留得住‘青山’!
一旦任由鎮遼軍進了幷州,哪還有‘青山’在?
對於麾下這些蠢貨的天真,大將軍有些被氣笑了。
“此戰前,咱們都是立下過軍令狀的,今喪師敗退,你們覺得刺史會放過咱們?”
幷州狼騎是幷州刺史丁軌的多年苦心積累,也是他野心圖謀的最大本錢。
今日一戰,他們在鎮遼軍面前撞得頭破血流,損兵折將也就算了,若是毫無建樹,甚至眼睜睜地看著鎮遼軍殺入幷州,想必很多人要掉腦袋吧……
想到刺史丁軌的酷烈手段,一衆幷州軍將不禁臉色一白。
“還有……一旦鎮遼軍在我幷州攻城拔地,你們覺得你們的祖宗基業還能保全?”
大雍天下各地的局勢,大抵都是一樣。
一鎮、一縣、一郡、一州大小方圓,皆由各個世族高門掌控。
這些幷州軍將也是如此。
他們這些人在軍爲將,在地方便是一方土豪。
以當地黎庶百姓的骨血,來供養他們一人、一族的富貴與繁盛。
若是讓鎮遼軍就這麼拿下幷州,一座城一座城地這麼推過去,斷他們的根基、絕他們的苗裔……
想到那可以預料的可怕結果,一衆幷州軍將臉色越發難看。
‘所以……我們這是已經無路可退?’
念頭轉到這裡,他們艱難道。
“大將軍……準備如何做?”
戰局已經很明朗了,在鎮遼軍的新式武器面前,他們已經毫無勝算。
現在唯一能夠祈禱的,就是期望大將軍能夠有什麼奇計,讓他們出奇制勝、逆風翻盤。
只是……這可能嗎?
望著麾下一雙雙遲疑中帶著期盼的眼神,大將軍徐徐吐出一口氣,然後舉起手中半截馬鞭,遙遙指向鎮遼軍的中軍方向。
“現在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斬將奪旗!”
“諸位,今退亦死,進則尚有一線生機!可敢隨本將一同賭上一把?”
……
“呵,這幷州……倒有幾分悍烈——”
居於中軍的齊朔擡眼望向遠處陡然爆發出的強烈殺機,神色自如,竟依舊輕鬆寫意。
同樣已經覺察到對面心思的一衆老將參謀,哈哈一笑。
“原本以爲今日只能坐觀小兒輩破敵,卻不曾想竟還有我們這些老傢伙露臉的機會!”
看著老將們這副老夫聊發少年狂的模樣,齊朔莞爾一笑。
“走吧,隨本將會一會他們,也好教本將看看他們哪來的底氣想要取本將的首級,以圖逆轉戰局?!?
一衆老將笑聲不止,抱拳便道。
“許久未曾見過齊帥出手,今日能夠一睹齊帥神威,也是幸事!”
“齊帥,請!”
齊朔淡笑,“固所願也。”
說罷,率先化作一道金色流光消失在天際虛空。
而齊朔一動,一衆老將當即緊隨其後。
一時間,道道各色流光劃過天際,好不絢麗。
……
戰場之上,煞氣沖霄。
不想輕易沾染、污了修爲的幷州刺史丁軌,一開始並未直接關注這場戰事,只準備安心等待麾下那些戰將給自己奉上捷報,然後大擺慶功宴、分下賞賜即可。
可漸漸的他卻是感覺到了事情似乎有些不對勁起來。
似他這等大神通者對氣機的感應是極其敏銳的。
就算只是稍加留意,也可清晰地感覺到戰場的局勢變化。
所以在感應到一方原本強盛的氣機飛速衰落後,丁軌的臉色頓時就變了。
因爲衰落的那一方正是他多年苦心積累的最大本錢——幷州狼騎。
“輸了?竟然要輸了?”
戰前營造的信心越足,面對這樣的結果就越是無法接受。
丁軌此時的感受,大抵便是如此。
尤其是當他按捺不住錯愕、狂躁的心情,不顧煞氣沾染直接投下目光。
親眼目睹戰場上遍佈的狼騎屍骸,徹底確認自己的感知並未出錯後,這般複雜難言的情緒,轉眼便化作無盡的憤怒。
“怎麼會敗!怎麼能??!”以步對騎,素來佔據絕對的優勢,如何能???
更何況那些混賬戰前在自己面前信誓旦旦地保證此戰必勝,可最後交給自己的竟然是這樣一番結果?
“該死!”
“一幫廢物!”
丁軌怒意沖霄,正欲發作間,卻見那些混賬此時已經步入虛空,親自出手與鎮遼軍一衆強者戰作一團。
只是對於他們的勇氣與悍烈,丁軌不但沒有感到絲毫的欣慰,反倒是越發憤怒。
因爲虛空之上的戰事同樣讓他大失所望!
風雲激盪,天地變色間。
一道道殘破的軀體從虛空不斷墜落,強大浩瀚的氣血遍灑長空,引得天空下起陣陣傾盆血雨。
可入目之下,卻大多都是己方的落敗慘死者。
換而言之,這一場事關兩州局勢的大會戰,從士卒到軍將,他們幷州在鎮遼軍面前全都是——一敗塗地!
“廢物!廢物!廢物!”
丁軌無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失望,只能以言語咒罵來宣泄情緒。
可罵歸罵,當他擡眼望著那片搖搖欲墜、即將破碎的天人法域時,他終究還是按捺不住出手了。
沒有任何多餘的廢話,九境太乙的浩瀚本源傾瀉而出,須臾間便化作一隻遮天大手,一手抓向那片閃耀著金色光芒的天人法域。
八境天人,雖帶了個天字,可這個‘天’卻只侷限於自身的天人法域秘境當中。
但九境太乙不同。
太乙者,太一也!
而【太一】之說,兼有【道】名。
所謂太乙本源,其實便是一部分天道本源。
二者相較,其中差距不言而喻。
所以當丁軌向自己抓來的時候,齊朔頓時便蹙起了眉頭,感覺到了幾分壓力。
但也僅此而已了。
誰讓他這個天人和尋常天人根本不能同日而語呢?
丁軌想要破他的天人法域更是可笑至極。
唯一讓他感覺到有些麻煩的是,若是這麼展露自己合道的那扇天門,其後續的影響罷了。
而就在他踟躕不定的時候,一道玄之又玄的古老氣息阻攔在那道遮天巨手面前。
彈指間,便將之破滅。
出手被阻的丁軌眉眼一挑,壓下怒意望向虛空。
“本刺史倒不知青丘塗山氏竟也開始給人當狗了……”
緩緩從虛空現出身形的塗山老祖倒有幾分唾面自乾的氣度,面對這樣的羞辱也只是淡淡笑道。
“沒辦法,爲子孫後代求一方安寧,總要有所付出。”
“老朽別無所長,也只能出點苦力罷了?!?
丁軌聞言,也懶得去管姓韓的那小兒輩與塗山氏的人妖茍且,只道。
“你這老不死當真要阻本刺史?”
說著,丁軌冷哼一聲道。
“你可想清楚了!”
“這煌煌人道大世,我人族打生打死皆是我人族自家的事情,你妖族摻和其中,這份因果可承擔得起!”
言下之意,我人族的事情,你一個妖族什麼東西,也配插手?
如果說前面的那句辱罵,只是人身攻擊的話,後面這句話就涉及種族那啥了。
饒是塗山老祖脾氣好,臉色也免不了陰沉了下來。
“丁刺史莫不是忘了,我族先祖乃是人皇髮妻!”
“這人族的事情,別家摻和不得,我青丘塗山如何摻和不得?”
人皇髮妻,一朝帝后。
塗山老祖雖不敢以人族母族自居,但有份因果在,說出這話卻是底氣十足。
丁軌聞言,臉色一僵,一時竟有些無法反駁。
這時他纔想起,那姓韓的小兒輩府內後宅有一姬妾似乎是出身塗山氏,原本他只以爲那女子不過是尋常狐女,可現在看來,卻是他想岔了。
這青丘塗山與韓紹的牽連遠比他原先以爲的還要密切,否則的話塗山老祖這條老狐貍絕不會表現得這般賣力!
意識到這一點,丁軌心中漸沉,目光一陣閃爍。
正盤算著今日之事該如何收場的時候,忽然聽得一聲絕望的慘呼。
霍然擡眼間,這才發現就在自己失神的這一瞬,自家狼騎統帥竟被鎮遼軍的那小兒輩打破了天人秘境,悍然斬落了首級。
“爾敢!”
當著他的面,斬他大將!
本就怒意沖霄而來的丁軌瞠目欲裂,當即就要將齊朔打殺當場,只可惜有塗山老祖這隻活了不知道多年的老狐貍在,他又怎麼可能如意?
須臾間做過一場,竟是沒能奈何齊朔分毫。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齊朔衝自己露出挑釁嘲諷的目光。
“氣煞我也!”
堂堂九境太乙臉色漲紅,已然失態。
可轉瞬之後,他便冷靜了下來,目光有如鷹狼一般掃過四方,最後忽然落在了下方的戰場之上。
望著那些鎮遼軍士卒手中握著的奇異兵器,丁軌眼中神光一現,口中忽然道。
“此等奇淫巧技之物,不利人道修行,兼之殺伐太重,與天道相悖!故不應出現於戰場之上,今日本刺史順應天、人之道,當毀之!”
說話間,根本不給任何人反應的機會,翻手一覆,就要順手抹除那些兵器上的陣法符文。
他算盤打得很好。
上三境修士的確不能對凡俗出手。
但卻沒說不能毀了戰場大殺器。
只要沒有這東西,他的幷州狼騎必能一舉破敵,這樣也算是他今日扳回一局了。
然而就在他嘴角泛起一抹得意的時候,一聲淡淡地嘆息幽幽傳來。
“丁軌,你逾距了。”
又一尊九境太乙!
丁軌臉色一變,正要說什麼,卻聽那聲音接著便道。
“既然不懂規矩,那老夫便教教你什麼是規矩?!?
話音落下。
丁軌駭然環顧四周,卻只見自己不知何時被圈入方圓之內。
外圓內方,端的是外爲規,內爲鉅。
“墨家……鉅子孟勝!”
瞬間明悟出手之人身份的丁軌,臉色煞白。
九境太乙,人間絕巔。
可天下山巒之巔峰也有高低。
百家流派,天下修行者之祖脈源流!
而這些祖脈流派,除了已經湮滅消亡在歷史長河中的,其一流之主無一不是這人間絕巔中絕巔!
如今墨家雖早已不復當年盛景,可世人不會忘卻,當初的墨家可是能跟儒家爭流的世間顯學。
墨家鉅子就算是與儒家無崖山那老怪物相差頗遠,卻也不是等閒九境太乙能夠比肩。
所以丁軌當即就叫屈道。
“鉅子世外之人,何以對我動手?”
孟勝聞言,似乎被氣笑了。
“你壞我道統傳承,還有什麼道理可講?”
說罷,一把白玉劍尺直接當頭砸下。
被囚禁於【規矩】之中的丁軌甚至連慘呼都沒能發出一聲,便被砸得腦瓜崩裂,身死道消。
“呵忒!什麼東西!蠢成這樣也配肖想天下?”
說著,孟勝目光落向居庸關的方向。
“這下子,你小子高興了吧?”
目睹這一幕的韓紹,無奈失笑。
“鉅子何出此言?孤可沒讓你動手……”
自己忍不住動手,偏要來跟孤討個人情。
真就好沒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