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當(dāng)這種事情,通常都不會只有一次。
那叫一個‘一當(dāng)又一當(dāng),噹噹不一樣’。
任氏老祖此時就有這樣的預(yù)感。
可他能怎麼辦?
已經(jīng)被拉上了賊船,想下?
做夢想屁吃呢!
殺了太史氏太乙和黃天道青州渠帥後,他的後路已經(jīng)全都被堵死了。
可當(dāng)時他又有什麼辦法?
展露了強(qiáng)大實力的韓紹,擺出一副要麼從了他,要麼第一時間揚了他整個任氏的態(tài)度。
他敢不從?
要是他不從,太史氏從了怎麼辦?
他不敢賭!
當(dāng)然,他也不得不承認(rèn)韓紹當(dāng)時予以他的大手筆許諾,他動心了。
青州不大,任氏和太史氏並存其中,實在是有點擁擠。
所以最終他選擇向韓紹奉上了今日的投名狀。
只是他沒想到這位看似人畜無害的燕國公,竟比自己想象中還要狠辣,也更加的……不當(dāng)人!
“燕……燕公,是不是隻要我任氏能替燕公擋下徐州黃天軍就可以了?”
就連隔著兗州的豫州都動了,與青州毗鄰依存的徐州又怎麼可能不動?
而且韓紹身後那副輿圖之上,已經(jīng)清晰地標(biāo)註了出來。
只是剛剛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韓紹吸引,下意識忽略了而已。
而面對任氏老祖苦著臉說的這話,韓紹眼神寬慰。
“能擋的話,自然是好的。”
“若是擋不住,孤也不怪你。”
說著,韓紹大度道。
“這樣吧,萬一你任氏擋不住,孤可以允你任氏北遷。”
“到時孤會擇一善地賜予你任氏,以此保住家族傳承!”
屁話!
這話完全是屁話!
捨棄族地、祖地北遷重新開始,哪有這麼容易?
更何況黃天道來勢如此之急,倉促之下又怎麼來得及?
滿心疲憊的任氏老祖心中哀嘆,垂目默然思索了一陣後,等到再擡首,面上已經(jīng)是一片堅毅。
“燕公放心!只要任某這個老朽還有一分餘力!”
“我青州任氏必傾盡全力,爲(wèi)燕公之藩屏!不教燕公爲(wèi)此分心、憂愁!”
不就是黃天道徐州一方渠麼!
幹了!
有他這尊九境太乙在,除非黃天三老出手,他任氏未必會輸!
“好!任公雖年邁,卻不減壯年意氣!此般豪烈!孤心慕之!”
面對韓紹的大加讚賞,任氏老祖心中嘆息。
‘只是這樣一來……我任氏一系的世族高門怕是要損失慘重啊……’
而韓紹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忽然近前壓低聲音道。
“任公啊,有些事情就像做生意,投得多,賺得多!捨不得孩子,怎麼套得著狼!”
“而且這些依附於任氏的世族高門,今日畏懼、倚仗任公的實力,自是對任氏恭敬有加。”
“可誰能保證,某日這些外姓世族中突然蹦出一個天驕後輩,一夕之間成爲(wèi)第二個太史氏?”
韓紹聲音蠱惑,循循善誘。
任氏老祖很快便洞悉了他的險惡用心。
“燕公的意思是……要借刀殺人?”
借刀殺人,這可不是什麼好詞。
甚至有幾分指桑罵槐之嫌。
可韓紹此刻似乎是懶得再演了,話音一轉(zhuǎn),神色漠然道。
“青州的世族高門太多了,孤一路南下,各郡各縣之黎庶只知敬畏幾家?guī)仔眨恢次繁菹隆⒕次缝豆隆!?
“任公,你說孤該怎麼想?”
任氏老祖聞言,心中一顫,下意識就要爭辯‘天下皆是如此,何獨青州?’
可對上韓紹那雙淡漠的眼眸,他忽然就懂了。
面上血色一瞬褪了個乾淨(jìng)的他,艱難道。
“燕公這是在與天下爲(wèi)敵……”
韓紹噗嗤一聲笑了,瞇著眼睛極盡嘲弄道。
“誰配與天下等同?”
“青州任氏也算是累世傳承,任公覺得自己配嗎?”
孤身負(fù)天命,應(yīng)劫而生,都不敢說代表天下的大話。
一幫子滿肚肥腸、只知互相算計、貪生畏死的庸蠹蠢物,也配代表天下?
什麼東西!
真是讓人笑掉大牙!
……
任氏老祖失魂落魄的走了。
這一次,甚至比初見時還要不堪。
“君上這般逼迫……就不怕這老賊因此生出反覆?”
韓紹斜睨了中行固一眼。
“他有的選?”
的確,走到這一步的任氏老祖,哪還有的選?
別說韓紹給他喂畫餅,就算按著他的腦袋吃翔,他也得捏著鼻子嚥下去!
因爲(wèi)從一開始韓紹就沒有給他選擇的機(jī)會。
被韓紹話裡自信所懾的中行固,下意識側(cè)目望向韓紹,在心中由衷感慨道。
‘君上的王霸之術(shù),愈發(fā)嫺熟了。’
不過話雖如此,中行固卻依舊不敢怠慢。
接下來的這段時日,他會盡可能的動用力量替君上盯死任氏那幫青州世族。
萬一生出意外,也好及時應(yīng)對。
看家忠犬嘛,要是不能替主人守門護(hù)院、防範(fàn)於未然,那還有什麼用?
還不如殺了吃肉!
……
中行固無疑是一條好狗。
忠誠、知分寸、有腦子、爪牙鋒利。
當(dāng)初韓紹將他從草原那桿九頭鳥的大纛下擒獲,強(qiáng)忍著沒有殺他,如今看來,確實算得上是一筆無本萬利的買賣。
所以對於這條忠犬,韓紹早在當(dāng)年便有意識地鬆開了那條系在脖頸上的狗繩,讓他自己撒歡。
此次青州諸事同樣也是如此。
不過信任歸信任,該有的制衡還是要有的。
‘差不多該讓李赫回來了……’
一別十年有餘,也不知那傢伙變了沒有。
思及此處,韓紹面上不禁露出幾分懷念,以及……對人心變幻的不自信——
不過很快他便顧不得想這些有的沒的了。
饒是韓紹素來對鎮(zhèn)遼軍擁有著充足的自信,可隨著冀、兗、豫三州黃天軍的不斷逼近,還是成功牽扯了他大部分精力。
沒辦法,韓某人一貫都是教員的狂熱信徒。
有此心理基礎(chǔ),對於黃天道那一呼百應(yīng)的汪洋大海,他從來都在心底藏有一絲無法爲(wèi)外人道的敬畏。
雖然他也知道二者其實根本無法相提並論,甚至就連李靖如此穩(wěn)重的人,也一再在他面前保證必破來犯之?dāng)场?
可他依舊輕鬆不起來。
手握著軍情司不斷傳遞而來的密報,韓紹眉頭微微蹙起,示意道。
“兗、豫二州的方向可以先放一放,多關(guān)注著點冀州那邊。”
儘管兗、豫二州的實力同樣不弱,十年前那場濟(jì)水之戰(zhàn),更是一戰(zhàn)將神策、天策兩支神都禁軍就此除名。
可冀州不同。
它是黃天道的真正基本盤,在沒有真正面對前,它的實力誰也無法給出明確的答案。
萬一超出了預(yù)估限度,最終導(dǎo)致鎮(zhèn)遼軍損失慘重,那接下來的棋就不好走了。
說到底,這便是走精兵、強(qiáng)兵路線的弊端之一。
一旦栽了跟頭,想要爬起來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了。
換而言之,它黃天道可以輸上十次、百次,但鎮(zhèn)遼軍只要大敗上一次,短時間內(nèi)就別想有大作爲(wèi)了。除此之外,他其實還有一重更深層次的顧慮。
那就是南下的戰(zhàn)事,與之前的草原戰(zhàn)爭終究是不一樣的。
前者是你死我活的族羣之爭!
手段再酷烈,也難以分出個什麼對錯。
可現(xiàn)在不同,這是同族相殘、手足鬩牆……
若是打得十室九空、屍橫遍野,最終讓那些被逼到四野八荒角落的外人撿了便宜,到時候他韓紹不但成了笑話,更是罪人。
所以那日馮參提議從草原調(diào)兵的提議,不但被韓紹駁斥,更被劈頭蓋臉地訓(xùn)斥、警告了一通。
自此之後,明悟了韓紹心思的衆(zhòng)將,再也不敢在韓紹面前提這一茬。
毫無疑問,這些日子韓紹的情緒是焦躁的。
而這份焦躁在黃天道三路大軍徹底抵臨青州邊域時,徹底達(dá)到了頂峰。
這一日,已經(jīng)許久許久沒有著甲的韓紹,再一次披上了甲冑。
此時,這身繼承自老丈人公孫度的亮銀甲冑,在之前於西北斬殺完北海龍君後,終於化作了韓紹最順眼的模樣。
漆黑的甲面遍佈龍鱗,兩臂肩甲的龍首吞口,有著幾分猙獰的同時,盡顯威嚴(yán)。
在此之外,如今越來越具龍相的烏騅,同樣威武不凡。
見韓紹如此大步向自己走來,這孽畜咧著那滿是獠牙的獸口,神色肉眼可見的愉悅表示。
“主人神武!某等這一日,已經(jīng)等得太久了。”
說罷,自己披上了那件出自墨家之手的寶具馬鞍、馬鐙,屈膝於韓紹面前跪下。
韓紹見狀,漆黑麪甲下的眼眸閃過一抹笑意。
隨後也不客氣,直接翻身跨上了它日漸高大的身軀。
並在它穩(wěn)穩(wěn)起身後,輕撫了下它那顆崢嶸龍首,一如過往般輕磕它的腰腹。
“好孽畜,走。”
……
兩百餘陷陣龍騎伴駕前行。
一雙雙面甲下透出的目光,極盡狂熱地注視著前方那道一騎當(dāng)先的身影。
這麼多年了,他們終究有機(jī)會再次跟在這道身影之後,策馬前行。
誰又能知道這一幕在他們腦海中已經(jīng)幻想多少次了?
回想起剛剛那身影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並且口呼出的那一聲“出征!”
這些鐵打的廝殺漢竟有種眼淚奪眶而出的衝動。
有時候這世上最頂尖的美人計,或許並不需要絕色妖嬈與極盡的嫵媚。
只需要那個人簡簡單單地站在你面前,然後簡簡單單吐出兩個字。
然後你便心甘情願地追隨在那個人身邊,縱然前方是刀山與火海,縱然明知十死無生,亦是百死不悔!
“出征!”
……
誰也沒想到大軍集結(jié)、即將向前開拔的時候,那一身龍甲會突然出現(xiàn)在陣前。
對韓紹早已有所瞭解的軍中老人,瞬間便意識到韓紹要做什麼。
親征!
一時間,不少軍中將領(lǐng)都忍不住微微蹙起了眉。
倒不是他們在爲(wèi)韓紹似是對他們不信任而感到不滿。
而是覺得有些不合適。
身爲(wèi)軍中武人、身爲(wèi)臣子,若是還需要自家君上親臨戰(zhàn)陣,這對於他們而言,是一種無能的體現(xiàn)。
只是沒有等迎上前來的他們開口,韓紹已經(jīng)搶在他們前面,說道。
“孤也是武人。”
的確,這世上若是連他們的君上都稱不上一聲武人,誰有資格?
只是隨著君上的地位和修爲(wèi)越來越高,並且居於幕後多年,就連他們也漸漸下意識地忽略了。
他們的君上是怎麼一步步走到今日的。
草原上,三百殘兵孤軍的一路屍山血海、呼風(fēng)嘗雪。
定北城下,一騎破陣、解萬軍之圍的勇悍與決絕。
再到冠軍城之戰(zhàn),始畢傾烏丸闔族之力的血腥拉鋸。
……
這一次次、一場場讓人每每回想起來,無不血脈僨張、恨不能仰天長嘯的熱血與慘烈。
眼前這道年輕身影又有哪次不是居於陣前?
見包括李靖的一衆(zhòng)軍中將領(lǐng)默然讓開道路,韓紹輕笑一聲,策動座下烏騅趨步前行。
“跟上。”
事實上,尋常士卒並沒有諸多將領(lǐng)那般身爲(wèi)人臣的恥辱感。
他們只是在見到那具神武到極致的龍甲身影,身胯龍馬烏騅出現(xiàn)在眼前時,很是怔愣了一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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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有人反應(yīng)過來後,一眼望不到的盡頭龐大軍陣,忽然爆發(fā)出一聲近乎嘶吼的驚呼。
“是……是君上!”
而似乎爲(wèi)了應(yīng)證這一陣驚呼,一道年輕清朗中充斥著無盡威嚴(yán)的聲音,響徹虛空。
“鎮(zhèn)遼!威武!”
烈烈軍旗迎風(fēng)飛舞,列陣而立的黑甲汪洋,沉寂了幾息。
而後猛地爆發(fā)出一陣嘶吼。
“鎮(zhèn)遼!威武!君上!威武!”
聲震寰宇的巨大聲響,在驚天煞氣裹挾下?lián)羲榱司盘祀?yún)霄。
恰此時,於諸軍陣前馳騁而過的韓紹,猛地一磕烏騅腰腹。
心領(lǐng)神會的烏騅瞬間腳踏雲(yún)氣,騰空而起。
而在他身後,兩百餘陷陣龍騎並一衆(zhòng)鎮(zhèn)遼軍將緊隨其後,踏臨虛空。
稍稍動用法天象地神通,確保自己的身形被大多數(shù)將士看到的韓紹,垂眸望著下方劇烈升騰的諸般氣象,饒是他早已將心性磨礪得古井無波,還是忍不住泛起幾分洶涌。
徐徐吐出一口濁氣後,韓紹目光掃過下方。
“孤以你們爲(wèi)榮。”
一句簡單的讚許,換來的是下方的諸般氣象越發(fā)沸騰。
“願爲(wèi)君上而戰(zhàn)!百死不悔!”
“死戰(zhàn)!死戰(zhàn)!”
最聽不得這個‘死’字的韓紹,換做以往定要說上幾番道理。
可此刻,他張了張嘴,最終只道了一聲。
“凡戰(zhàn)!孤皆與你們同在!”
“凡戰(zhàn)!但有一兒郎在陣廝殺,孤亦在!”
“凡戰(zhàn)!是生是死,孤皆不使你們一人落入敵手!”
“此孤之諾!天地鑑之!日月鑑之!蒼生鑑之!”
說罷,韓紹沒有再等諸軍將士的迴應(yīng),直接便道。
“出征!”
有些大義凜然的戰(zhàn)前動員,韓紹不是不會說。
可他終究是沒說。
因爲(wèi)此戰(zhàn)終歸不是外戰(zhàn),而是內(nèi)戰(zhàn)。
過猶不及,他怕將士們最後殺紅了眼,收不了手。
但所謂仁慈的話,他同樣不會說。
因爲(wèi)那樣的話,是對這些將奉爲(wèi)神明的將士殘忍,更是讓他們?nèi)ニ溃?
人皆有親疏好惡。
若是非要在二者當(dāng)中選擇,他自是毫不猶豫地選擇這些兒郎,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