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中內容不少，語句也似經過仔細斟酌。
可通篇看下來，韓紹卻只從中看到了兩個字——天真！
近乎於愚蠢的天真。
除開那一句‘天賜神子’外，剩下的內容都帶著幾分妄圖阻止兩族戰爭的意味。
韓紹一眼掃過，差點被氣笑了。
兩族交戰，數十、近百萬虎狼銳士決死廝殺，又豈是區區一個女子所能左右的？
隨手闔上信箋，韓紹垂眼嗤笑。
也難怪當初能被那老不死三言兩語忽悠著到自己面前自薦枕蓆！
只是嘲諷歸嘲諷，韓紹終究還是從這封信中看到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地方。
韓紹點頭，表示知道了。
想當初剛剛穿越時，他可以義正詞嚴地指責公孫辛夷的不出手。
留守在院中的幾人，見韓紹的身影突然出現，面色一變，本能地就要拔刀。
心中念頭生出，韓紹腳下一動。
既然如此，也就沒什麼無辜不無辜了。
而對這些離自己頗遠的人，韓紹卻從來都是如沐春風。
孫章單膝跪地，抱拳叩首，動作一氣呵成。
“是個忠心的。”
不過按著侯爺這話來看，如果真是打著聖山的名頭行走草原，這一路倒還真談不上十死無生。
甚至饒有興趣的打量了他們一眼。
“孫章在。”
“侯爺但有所命，孫章雖百死，亦不悔也。”
他竟然也可以爲了試探一個虛無縹緲的態度，不惜搭上一羣人的性命。
孫章原本微紅的臉色，瞬間漲的通紅。
否則也不會讓將這座舊居隨手丟給六扇門折騰。
“見過侯爺！”
“若是不願，不用勉強，本侯恕你無罪。”
“不過這事你不用親自去做，交給中行固便是，他自有安排。”
韓紹回首望去，隨後忽然失笑。
這麼一想，孫章頓時沒了負罪感，躬身應道。
呵，當真是諷刺。
可到了聖山……那可就不一定了。
‘這緣分……當真是妙不可言！’
“如今能得侯爺信重，委以重任，此孫章畢生之榮耀也！”
說著，韓紹又提醒道。
可眼前這百餘騎軍，卻是雍、蠻皆有。
……
“蠻族？”
一應行止，甚至帶著幾分戒備。
“替本侯去尋幾個穩婆、僕婦，去一趟草原。”
“本侯這裡有個任務，想要讓你去辦。”
韓紹不知道。
所以也談不上什麼愧疚。
韓紹背過身，徐徐吐出一口濁氣，面露苦笑。
一行打著雍旗的百餘騎軍，帶著數輛馬車在遼闊的草原上一路向北而行。
有些東西他不在意。
“南無釋迦。”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
正要停下來歇息片刻，卻見前面的那片枯草地上，有一身穿月白僧袍的中年和尚，正牽著一個小沙彌徒步而行。
這怕不是剛出冠軍城，要不了多遠，就會被那些蠻狗剁成肉泥吧！
去年那場大戰，侯爺橫掃草原，幾如神話。
想到這半年來，他與那位左賢王暗通曲款的那些密件，韓紹嘴角勾起，表情忽然帶上了幾分玩味。
韓紹上前親自將他扶起，嘆息道。
韓紹點頭，直接將那封信交到他手中。
說著，孫章重重叩首。
“望侯爺成全！”
鎮遼城有李文靜的獬豸衛在，韓紹多少要顧忌一些。
說著，起身走到他的身邊，拍拍他的肩膀。
“啊？”
出於謹慎，那百餘雍騎沒有靠過去，而是遠遠地停了下來。
畢竟要是能活著，誰他媽想去死？
“喏！”
“對了，一路上不用躲躲藏藏，打出本侯的旗號，大大方方的走。”
“不後悔？”
似乎覺察到了韓紹的態度變化，孫章沉默了一陣，隨即灑脫笑道。
所以他要拿他們的命，去試探那老不死的態度。
小小試探，結果還不錯。
此刻的他表情戲謔，實在是有些好奇那左賢王在看到自家女兒的信後，到底是個什麼表情。
“百死不悔！”
這一點倒是他疏忽了。
反倒是前方那和尚覺察到動靜，扭頭看了他們一眼。
如今要是能擺出去，心中倒是能輕鬆一點。
韓紹聞言，哈哈一笑。
“孫章。”
“去年獬豸衛屠滅的那幾個定壤大族，發賣的奴僕不少，你可以去挑一些。”
孫章轉身離去的背影頓住。
霎時間，一陣長刀出鞘的鏗鏘聲，驟然響起。
聽到韓紹這話，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的那名六扇門趕忙道。
可現在呢？
“倒是沒多大變化。”
就算孫章不願意，也只能硬著頭皮接了。
“是本侯。”
畢竟如今整個幽州都知道，與烏丸族的這場大戰即將到來。
“若爲侯爺而死，孫章心甘情願！”
“謝……謝侯爺誇讚。”
和尚看了一眼對方的面容，見是一個雍人，面帶笑意，道了一聲佛號。
“放心，他們不敢動你們。”
自己帶人北進草原，還能算是九死一生。
因爲這一刻的他忽然反應過來，自己好像成了始畢那條瘋狗的嫡親侄婿啊！
“第一件事，將這封信送給烏丸左賢王。”
因爲對於這些人而言，有時候上位者稍稍露出一絲善意，就能讓他們爲自己效死。
韓紹打量了他一陣，這才笑道。
見韓紹擡眼打量著自己，那六扇門門人趕忙應聲。
大戰將起，如今的草原不亞於龍潭虎穴。
‘畢竟這事要是讓始畢那條瘋狗知道了，嘖嘖嘖——’
“除了姜娘子時常帶人來灑掃一二，旁人皆不敢進。”
大巫？
“侯爺，非是孫章抗命，只是……只是這……”
“雍人？”
去年定壤郡幾個大族因爲勾結蠻族的緣故，男丁自然是被盡數誅滅。
韓紹不禁對他的印象，又憑添了幾分好感。
只是他卻沒有跟他解釋太多，只笑道。
孫章再次叩首。
這個時候突然知道侯爺竟然跟仇敵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左賢王有勾連，要是半點反應沒有，那纔是不正常。
原本他以爲這方世界有武，卻無俠。
“這第二件事……”這第二件事情纔是韓紹真正要讓他做的。
更何況韓紹剛剛那一番禮賢下士，早已讓他熱血上頭，哪還有拒絕的心思。
這樣才能讓他們在親近自己的同時，心懷敬畏。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給足安家銀錢，就當買命了。”
“可是頗爲危險，甚至可能會死，不知你可願意？”
這麼一想，韓紹心中頓時膩歪起來。
韓紹這突如其來的話，有些嚇人。
北地苦寒。
有聖山那老不死的名頭在，他們這一場北進草原之下，想來路上應該是死不了的。
不出意外，聽聞這話的孫章表情訥訥，似乎被韓紹這般命令給整懵了。
聽到韓紹這聲吩咐，身後那六扇門躬身應喏。
聽到韓紹這聲讚譽，院中原本還有些緊張的幾人，頓時暗自鬆了一口氣。
隨後又關心了一番這孫章的家中情況。
“不錯，無愧我六扇門中好兒郎！”
這也不怪他這般表情。
看著幾人面上那抹激動的潮紅，韓紹微微頷首，示意道。
韓紹沒有去管身後那六扇門門人心裡在想什麼，自顧自在那張老舊的書案前盤膝坐下。
韓紹順勢用法力將信封好。
“回……回侯爺，卑職孫章！得中行提督信重，統管鎮遼一處事宜。”
也算是物盡其用。
至十月，寒風已然如刀。
看著孫章即將領命退下的身影，韓紹目光幽深。
“兩件事。”
韓紹垂眼看著單膝叩見的幾人，片刻之後，露出一抹笑意。
“都起來吧。”
什麼時候侯爺又跟聖山有聯繫了？
孫章腦子裡亂作一團，想問什麼，又不敢問。
質疑、不忿她的高高在上。
“算了，回頭你們到旁邊再盤兩個院子下來，將這裡空出來吧。”
六扇門門中，大多都是市井遊俠出身。
“放心，若有不測，汝妻子吾養之。”
想笑，可又笑不出來。
一連兩聲說完，和尚又忍不住搖頭。
韓紹聞言，腳步一頓。
那老不死會殺了他們嗎？
孫章見和尚說話客氣，歸刀入鞘，抱拳拱手道。
不過女子、僕婦卻是活了下來。
可時間一長，就感覺有點束手束腳了。
可帶著穩婆、僕婦前去，那基本可就是十死無生了。
“概不惜死！”
韓紹擺手，神態溫和。
“若是遇到蠻狗，你就跟他們說，你們是去聖山求見大巫的使者。”
生怕磕了碰了，回頭被侯爺問罪。
只此時有孫章在場，他卻是沒有表現出來。
老實說，剛開始搬進這裡的時候，兄弟們還挺激動。
“主舍是侯爺舊居，我等怎敢亂動。”
特別是女子……
他們這些武夫死了，也就死了。
可現在他卻是從此人身上看到了幾分燕趙俠氣。
“喏。”
“等活著回來，本侯保你功業、富貴。”
“卑職儘快辦好。”
所以韓紹並沒有讓六扇門在這裡留多少人。
“喏。”
六扇門能在短短半年擁有這般成就，他功不可沒。
伸手撫過案面，果然一塵不染。
“貧僧法海，將軍何人？欲往何處？”
孫章聞言一愣，隨後想起來。
此時聽說姜婉會常來這裡灑掃，韓紹想了想，便吩咐道。
實際上他對於這個名義上的舊居，並沒有什麼執念。
世人皆知，在幽州到草原的這片地界上，雍人、蠻族互爲血仇，水火不容。
至於能不能活，就看他們的造化了。
“回侯爺，確是如此。”
畢竟這可是侯爺故居，能在這裡呆上一日，多少也能沾點侯爺的貴氣。
他喜歡有底線的人。
“孫章早先不過市井一卑賤遊俠，未能隨侯爺疆場殺敵，成就一番功業，本就是平生憾事。”
孫章臉色明顯有些僵硬，正猶豫間，卻正對上韓紹那雙溫潤如玉的目光，隨即心中熱血上涌。
說完，見孫章睜大了雙眼，露出難以置信之色。
其父便是那烏丸左賢王？
看似灑脫不羈，實則毫無根基，爲人輕賤。
韓紹遲疑了下，終究還是道。
正好這座小院空閒了下來，充當一個臨時據點，倒是足夠了。
孫章震驚。
只是那些穩婆、僕婦……
只是對於這些曾經錦衣玉食的貴人而言，有時候活著，還真就不如死了。
說完，腰間按刀，決然起身，大步離去。
說完，直接邁步進了屋舍。
然後沒等他們反應，一步踏出，便出現在他們面前。
可孫章也不傻。
“不用這麼緊張，本侯不吃人。”
震驚？羞惱？
唔，不對，應該是恐懼居多。
果然，面對韓紹這般溫和的口氣，那六扇門門人黑黢黢的臉上，有些漲紅。
曠野獨行，還是這吃人不吐骨頭的草原上。
反過來說，那些從侯爺屠刀下活下來的蠻狗，如今肯定全都恨侯爺入骨！
所以……這打著侯爺的旗號去草原，跟打著燈籠去如廁，又有什麼區別？
皆是找死也！
看著孫章一副我命休矣的模樣，韓紹失笑一聲。
“著實古怪。”
因爲他忽然發現，人似乎終究是會活成自己曾經最討厭的模樣。
至少是個沉得住氣的。
聽到韓紹這聲輕哼，那些瞬間攀上院牆手持小型破罡弩的身影，旋即消失。
而韓紹更談不上什麼負罪感了。
烏丸一族的王女？
果然，那和尚半點不慌。
說到底，這世上又哪來的免費午餐？
別說是他孫章了，就算是他韓某人不也是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拿命在拼？
一番言語，免去他的後顧之憂後，韓紹隨即便將那封來自聖山神女的信箋，從懷中取出。
韓紹面上閃過一絲冷漠，又很快消失不見。
“反應不錯，倒是沒有讓本侯失望。”
卻不代表姜婉不在意。
如今整個鎮遼城，乃至整個幽州，凡事聽過侯爺故事的人，幾乎沒有一個不熱血沸騰的。
看著孫章這幅欲言又止，眼神中透露出幾分不忍的模樣。
而這時，韓紹已經收斂了笑意，認真道。
可誰讓她們也是既得利益者呢？
念頭倏忽轉過之後，原本已經做好赴死準備的孫章，心中頓時鬆了一口氣。
類似這種馭人之術，韓紹早已信手拈來，幾乎成了本能。
韓紹要讓他做的事情雖然可能身死，可也算是給了這孫章一個攀附的機會。
聖山？
韓紹沒看錯。
“不惜死？”
“孫章，伱怕死嗎？”
“你帶幾個信得過的人跟著一起去。”
“你叫什麼？”
雖然當初勾結烏丸部、出賣鎮遼軍一事，那些大族女子沒有親自參與。
“行了，去吧。”
看起來甚至頗爲和諧。
“侯爺保重。”
中行固那廝骨頭軟、德行不堪，可能力確實不差。
百餘長刀直指和尚的一片森寒間，其中一騎踏出軍陣。
等再出現，已經是身處之前搬離的那座小院中。
“和尚何人？爲何攔住我等去路？”
他沒騙這孫章。
韓紹有些惡趣味地想著。
等到孫章神色自然了幾分，這才忽然道了一聲。
“喏。”
驟然出鞘的半截刀身，趕忙歸鞘。
……
“這裡……以你爲首？”
半晌之後，才遲疑道。
對於李靖、趙牧這些人，韓紹時常會敲打一二，展示威嚴。
這種人不是腦子有坑，就是身有大修行。
而這種情況當然是後者居多。
韓紹沉默，小半晌終於擺了擺手。
“大雍冠軍侯之使者，欲往聖山一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