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心神通下,臺吉這話映照的本心,璀璨刺目。
怕是大部分雍人都比不得這份純粹。
前世今生早已見識過不少奇葩皈依者的韓紹,倒是沒有生出多少震驚意外的情緒。
在佐證了自己對這條忠犬的判斷後,韓紹也算是稍稍安心。
之所以有此一問,主要是涉及未來對草原長久的安排與謀劃。
若是臺吉這小子心有異志,雖不至於對大局產(chǎn)生多大的影響,卻依舊免不了浪費(fèi)不小的精力。
如今這般倒是最好不過。
將身邊二女撥開,韓紹從汗座上走下,踱步至臺吉面前,親自動手將他攙扶起身。
然後用力拍拍他的肩膀,頗爲(wèi)感慨道。
“孤終究是沒有看錯你。”
當(dāng)初的一念之仁留了這小蠻奴一命,如今倒成了一柄合乎心意的趁手兵刃,誰又能說這不是一種一飲一啄的緣分?
說著,韓紹近乎本能地打雞血、畫餅道。
“孤知你不喜這草原蠻荒,只是眼下經(jīng)略這萬里草原,沒有人比你更合適?!?
“你放心,待到將來諸事了結(jié),孤定會召你迴歸,帶你好好看看我大雍這億萬裡大好河山!”
前面那句‘沒人比你更合適’,既是對他能力的認(rèn)可,也是信任。
這已經(jīng)讓臺吉難以自持。
後面那句‘召你迴歸’‘我大雍’的關(guān)鍵詞,更是讓他熱淚盈眶。
“臺吉!敢不爲(wèi)主人效死!”
面對他的膝蓋一軟再次叩拜,韓紹雙手一託便阻止了他的動作。
“以後不要稱主人了,稱臣即可,你忠心如此,孤又怎麼忍心你再以奴僕之身自輕自賤?”
只是對於韓紹的恩典,臺吉卻不領(lǐng)情。
“主人一日是臺吉的主人,一生是臺吉的主人?!?
“若舍了這主僕之名,臺吉豈不成了無家可歸的喪家之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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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臺吉斗膽!還請主人收回成命!”
也不知是韓紹pua太過,還是真的覺得家奴比外臣更親近。
總之,臺吉這話說得極爲(wèi)情真意切,甚至帶著幾分惶恐。
韓紹無奈,只能隨了他的意,將此話略過不提。
“好了,閒話就敘了,孤與你說說接下來的一應(yīng)事宜,你且聽聽?!?
說白了,韓紹這是給他佈置任務(wù)了。
臺吉面色一肅,當(dāng)即承諾。
“主人且說,臺吉就算熬幹這一身骨血,也必定替主人完成?!?
這剛被打完雞血,說出來的話就是這麼熱血。
韓紹失笑。
“盡心盡力即可,哪有這麼嚴(yán)重?!?
說完,也不再兜圈子了。
“你年歲雖輕,卻也是孤起家的老人了,想必也能猜到孤的一些想法?!?
見臺吉一副‘期期不敢揣摩君意’的惶恐模樣,韓紹笑著擺擺手,打斷了他的請罪。
“行了,你們都是孤的近臣,孤的心思也沒想過瞞你們。”
“不錯,當(dāng)初讓你與兀朮部西行,目的就是將整個草原收入囊中……”
說到這裡,韓紹稍稍頓了頓。
“你知道孤的意思吧?”
韓紹的意思,臺吉自然懂。
這個收入囊中,並不是像之前包括烏丸部等諸多草原霸主一樣的囫圇吞棗。
他要的是在整個草原徹底化歸雍土,實(shí)現(xiàn)如中原一樣的統(tǒng)治。
對於韓紹的雄心壯志,臺吉這條忠犬是不遺餘力的支持。
只是同樣是出於忠心,他還是壯著膽子遲疑道。
“主人,這草原疆域廣袤,此爲(wèi)一利?!?
“可也正因爲(wèi)如此,也是最大的不利,畢竟這裡自古人少地貧,冬日苦寒,恐怕會……會賠本??!”
見臺吉竟然能考慮到統(tǒng)治成本上,韓紹不禁有些訝異。
饒是他已經(jīng)高估了自己這條忠犬,此時依舊免不了再次刮目相看。
“你能看破這一點(diǎn),孤很高興。”
“不過誰告訴你,這草原只有苦寒貧瘠的?”
臺吉一愣。
隨即忽然想到東邊老家傳來的某些風(fēng)聲,於是趕忙道。
“主人的意思是……這邊也如幽北老家一樣,盛產(chǎn)諸多物產(chǎn)?”
烏丸故地幽北草原那塊地界的情況,韓紹沒有刻意遮蔽。
瞞不了臺吉這樣的有心之人,自然是情理之中。
“不錯?!?
“所以你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便是集中主要精力穩(wěn)固現(xiàn)有的疆域,蕩平一切不臣,以免日後做事時束手束腳,枝節(jié)橫生?!?
今日他不惜親自出手替臺吉掃平了一些障礙,但正如猛藥醫(yī)重癥,手段粗暴、治標(biāo)難治本。
尚且需要投入大量的時間和精力,一點(diǎn)點(diǎn)解決暗藏的隱患。
如此一來,他才能放心繼續(xù)接下來的動作。
“等你這邊局勢穩(wěn)定,孤會讓墨家前來,如何開發(fā)、規(guī)劃你做好配合即可?!?
臺吉聞言,頓時知道這些謀劃韓紹早就已經(jīng)做好了。
如何替他將這些謀劃落在實(shí)處,纔是他該考慮的事情。
“能爲(wèi)主人宏圖偉業(yè),略盡綿薄之力,此爲(wèi)臺吉之幸!若有差池,臺吉願提頭來見!”
見他張口立下軍令狀,韓紹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勉勵了兩句。
隨後忽然道了一句。
“對了,接下來你要應(yīng)對的事情頗多,要牽扯不小的精力,所以接下來的西進(jìn),孤準(zhǔn)備交給其他人,你有沒有意見?”
臺吉聞言一怔,隨後搖頭道。
“主人聖心獨(dú)照,臺吉自是沒意見,只是……”
韓紹已經(jīng)明確說了,日後的草原是要如雍土故的。
如此廣袤的疆域,註定要分而治之。
既然不想當(dāng)什麼草原王,打下多大的地盤對臺吉而言,也不過是主人的任務(wù)罷了。
此刻他只是有些擔(dān)心,繼續(xù)西征的人誤了主人的事情。
“不知主人屬意何人?”
好歹一路往西打了十年,如今的草原是個什麼情況,有幾分成色,他不說了如指掌,還是有些瞭解的。
不過他這話說完後,忽然反應(yīng)過來。
“赤勒部?”
其實(shí)這並不難猜,畢竟韓紹此行正是從赤勒部來的,隨行的除了五百赤勒族人,還拐帶了他們的族姬。
以他對主人從不無的放矢的性子瞭解,他根本不會做無意義的事情。
這樣一來,結(jié)果自然顯而易見。
“不錯,腦瓜子還是這麼活絡(luò)。”
面對韓紹的這句讚許,臺吉還是免不了有些遲疑道。
“主人,這赤勒部實(shí)力會不會太弱了些……”
據(jù)他所知,這赤勒部控弦不過七八千騎,族中強(qiáng)者也就那樣,連大部族都稱不上。
老實(shí)說,這樣的實(shí)力根本沒有被如今的他放在眼裡。
所以他有些不明白韓紹爲(wèi)什麼會選他們,繼續(xù)西征大業(yè)。
對於臺吉提出的質(zhì)疑,韓紹不但沒有惱怒,反而樂見其成。
在忠心不變的前提下,只能說是這昔日的小蠻奴是真的成長了,已經(jīng)漸漸放開了手腳。
這是好事。
只會唯唯諾諾,是做不了大事的,也無法讓韓紹真正放心讓他獨(dú)當(dāng)一面。
衝他勉勵一笑,韓紹玩味道?!罢l讓寡人有疾,他赤勒博日又生得好女兒呢?孤給他一個機(jī)會,又如何?”
聽到韓紹這話,臺吉下意識用餘光瞥了眼依舊坐在汗座上發(fā)呆的赤勒烏娜,而後啞然失笑。
他哪裡聽不出韓紹說的不過是句玩笑話?
世人都道他家主人好美色。
可這麼多年過去,他府中內(nèi)宅依舊是那幾位夫人,從未聽說過進(jìn)過什麼新人。
雖說這可能是他的眼光被那些夫人養(yǎng)刁了,但單論這份剋制,已經(jīng)比那些表面道貌岸然的世族高門強(qiáng)上太多了。
只是既然主人拿這個理由糊弄自己,他還能說什麼。
正有些尷尬地不知道怎麼接話的時候,韓紹笑著補(bǔ)了一句。
“行了,放心吧,孤素來看人很準(zhǔn),赤勒部雖小,卻也有些底蘊(yùn),族長赤勒博日也算是個人物,是個能成事的。”
這些年他也算是兼修了一些望氣術(shù)。
那幾日化凡,他自然不是隨便尋了個部族降臨。
赤勒部雖看似不起眼,實(shí)力孱弱,不值一提。
但無論是以望氣術(shù)觀摩族運(yùn)氣象,還是韓紹那幾日化凡親身感受,都能明顯感受到此部的不同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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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好比那會兒面對兀朮部的萬騎氣勢洶洶,跟隨他而來的五百赤勒族人第一反應(yīng)竟不是驚慌失措、四散奔逃,而是直接拔刀準(zhǔn)備迎敵死戰(zhàn)。
如此悍烈,足見一斑。
聽到韓紹這話,臺吉再無話說,只道。
“既如此,接下來,他赤勒部若有需要,臺吉必傾力支持,斷不會誤了主人的謀劃。”
韓紹見狀,半真半假地感慨道。
“臺吉真的長大了,已成孤之肱骨、臂膀也?!?
十年未見,韓紹已經(jīng)連續(xù)讚了臺吉兩次‘長大了’。
竟讓他生出了幾分類似舔犢之情的感覺。
細(xì)思之下,也是正常。
畢竟當(dāng)初韓紹將他帶在身邊時,他方纔不過是個半大少年,縱然天生陰險(xiǎn)、冷酷,可身而爲(wèi)人的某些情感他也是有的。
再加上韓紹某些拿捏人心的手段,很容易就讓他扮演了一定的父親角色。
就如此刻,聽到韓紹這話,臺吉心中暖流生出,雙目泛紅,顯然已經(jīng)進(jìn)入了某種自己營造的情緒之中。
嗯,爸爸愛我!
瞥見臺吉神色變化的韓紹,心中有些古怪。
本想著要不要順勢收個義子,可在想到剛收下的博爾氏名義上又是他的義妹,所以想了想,還是算了。
“行了,今日就這樣吧?!?
“外間的事情,軍情司的人已經(jīng)替你處理了個大概,剩下的殘局你自己收下尾吧?!?
這些年軍情司將整個兀朮部滲透成了沙子。
其中沒有臺吉的縱容、配合、打掩護(hù),也不可能這麼順利。
所以今日的事情,臺吉從始至終都不算太意外。
而這時,韓紹又著一旁充當(dāng)透明人的李靖,吩咐道。
“你給他搭把手,對了,赤勒部孤就不回去了,你等這邊處理得差不多了,讓人過去一趟,讓赤勒博日來見孤就行?!?
李靖能有什麼好說的?
說起來,這一趟出來他原本只以爲(wèi)是陪著韓紹出門散散心,卻沒想到自家君上這散心的工夫竟還能做得這老大的事情。
嗯,要不君上是君上呢,不服不行。
“喏。”
“君上安心,有靖在,出不了亂子。”
他如今的實(shí)力,縱然未至人間絕巔,卻已經(jīng)靠著韓紹給他開掛,成功合道天人。
更何況他這合道天人與世間其他八境都不相同。
因爲(wèi)他合的是天地四門之一的道!
別說八境了,就算等閒九境太乙若無底牌,也要被他生生鎮(zhèn)殺。
所以有他在,韓紹如何能夠不放心?
“去吧?!?
見韓紹揮手趕人,兩人躬身告退。
不過在臨走前,韓紹忽然開口喚住臺吉。
“孤給你一個帶走她的機(jī)會,如何?”
“放心,孤不缺這麼一個女子,以你的忠貞,與孤之間也不需要一個女子來維繫。”
韓紹言辭懇切,臺吉能夠清晰得感受到。
擡眼看了一眼坐在汗座上那道妖嬈嬌媚的身影,最終垂首道。
“主人厚愛,臺吉雖百死亦無以爲(wèi)報(bào),又何惜一女子爾?”
說罷,叩首起身、扭頭就走,一氣呵成。
看得韓紹一陣無語。
媽的,什麼ntr!
不過細(xì)說起來,別看他嘴上說得漂亮,可實(shí)際上草原遠(yuǎn)離他的中樞控制,他確實(shí)需要一個女子來維繫彼此長久關(guān)係。
否則他也不會將赤勒族女直接帶出來。
……
“孤不喜歡強(qiáng)迫人,要不要孤給你一個選擇的機(jī)會?”
乾淨(jìng)的大帳,沒有遍地殘屍,也沒有肆意橫流的血污。
有的只有奢華的點(diǎn)綴佈置,以及一方不小的牀榻。
面對韓紹突如其來的憐憫,博爾布泰緊繃的神色,有了一瞬的失神,而後漸漸鬆懈下來。
“郎君莫要多言了,妾小時候聽阿媽說過?!?
“咱們這些草原女兒就像是冬日的雪花,落在哪裡就在哪裡生根,妾命裡如此,便當(dāng)認(rèn)命……”
女兒家大多都是雪花命,落在泥裡便化作泥水,落在河裡便是河水。
至於說所謂的選擇……
“妾這般姿容,落在旁人手裡,旁人不但守不住,更是取禍之源,不是嗎?”
韓紹聞言,有些驚訝。
“你這小娘看得倒是透徹?!?
既然如此——
“那孤就不客氣了?!?
怎麼個不客氣法子?
博爾布泰粉面酡紅,自解羅衫,俯身靠近,吐氣如蘭道。
“妾小名玉兒,日後郎君便如此喚我便是……”
異香濃郁,似乎還有著別的作用。
就連韓紹的定力,在沒有刻意屏蔽的前提下,都爲(wèi)之肅然起敬。
‘嚯!此等妖孽,果非常人能夠降服!’
正欲有所動作的時候,一旁僵直著身子訥訥看著這一幕的赤勒烏娜,似是忽然驚醒,扭頭看了博爾氏一眼。
“你……你小名也喚玉兒?”
這不巧了麼?
韓紹大手一揮。
“以後你們一個大玉兒,一個小玉兒,如何?”
……
赤勒部。
當(dāng)赤勒博日看到去往兀朮部的五百族人,回來時只剩一半,一顆被韓紹鼓動燥熱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
“怎麼就剩你們了?其他人?”
關(guān)鍵的是——
“烏娜呢!阿紹呢?”
“說!到底出了什麼變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