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可能已經(jīng)融化完全了，天還有些冷。現(xiàn)在陪同我睡在那棵大樹上的，似乎只剩下一隻烏鴉了。天空漆黑一片，樹下的玳羌在燈火的映照裡，顯得更是英俊不凡，他坐在石凳上，喝著小酒，而他的長戟就靠在旁邊。風(fēng)呼呼地吹起來了，伴隨風(fēng)聲而來的，還有綠靈兒的吼叫：“不好了，小主，月巫不見了……”

當(dāng)我聽到喊叫時，我知道我很快就能知道我想要知道的事情。月巫他確實是不見了，但他跑不了了，我在他的身上放了追魂香，還有一幅畫，梨雨寒山圖，除了我以外，沒有人知曉它真正的用途。

我只能假裝這件事情是突發(fā)的，臉色稍微地做了些改變，不過，與平日也相差不大。

我想我就要知道，那個待在我身邊的霧隱山小主，他究竟是我身邊的哪一個了？

我們?nèi)搜刂坊晗愕臍馕叮陔?yún)都周圍的深山老林裡一直轉(zhuǎn)悠。“這樣不是辦法，”我對他們說，“我們還是分開吧，那樣搜尋的範圍會更大一些，找到的機率也會更大，找到以後，想辦法告訴彼此就行。”

“那我要是找到了，就讓蝴蝶去告訴你們吧，小主？”綠靈兒搶先答應(yīng)，她見我們都同意，又問玳羌：“那你要用何種方式告訴我們呢？”

“紫光。”他冷淡地講。

“好吧，那就這樣定下了，若是我找到了，我會用琴音告訴你們的。”我說完之後，便飛昇離開了，低下頭望他們的時候，見到他們正在說話，而後，也離開原地開始去尋找月巫。

我走進了一個山洞，裡面有白光閃爍。嚎嚕從裡面跑了出來，叫了幾聲，陪同我一起隱身到石壁中，我現(xiàn)在需要做的，就是守株待兔了，不能貿(mào)貿(mào)然地說天愧是誰，那就只能讓他自己來承認了。

我不知道首先踏進這個山洞的人會是哪一個，但我期盼著，又害怕著，不管是誰，都是我身邊與我親近的人，他都會像當(dāng)初的鶯歌，就算談不上是背叛，但也是欺瞞，我害怕看到這樣的結(jié)果。

周邊的景緻好像變了，那株老藤樹成了一片鋪在地面的花朵。我聽見了腳步聲，它越來越響，越來越靠近我。

他來了，探著頭往山洞裡面張望了一會兒，摸索著進了山洞。

山洞的壁面上，有一條很長很長的尾巴耷拉在那兒，月巫就被吊在上面，看到來人後，張嘴想要同她講話。我並不擔(dān)心，因爲(wèi)即使他還能動，還能張開嘴巴，但是他也說不出話。原本，我是打算等雲(yún)歌回來了，再用這個方法，用現(xiàn)在的這個姿態(tài)去和天愧見面，但時間一天天過去了，都不見雲(yún)歌回來，我，等不及了。

那人看到月巫以後，臉上露出了欣喜得表情，匆匆地退了出去。她跑到山洞前，卻沒有注意到，那片花海早就變成胡亂堆放的怪石。這寶貝就是有這樣的能力，能夠叫人身在其中，卻又感覺不到當(dāng)中無窮的變幻。

她伸出手，那是一隻火一樣的蝴蝶，似乎還有一根細細的絲連著，她抖抖手，蝴蝶就開始飛起來了。接著，再跑回了山洞。

她很驚訝地望著我，沒錯，是那種還帶著幾分恐慌的眼神。月巫仍舊被吊在壁面上，但山洞中，多了一張寬大的牀，青色的珠鏈，紅色的羅帳，我光著腳丫，斜靠在牀上，微笑著面對跑進山洞裡的綠靈兒。

山洞的正中央，一杯夕涯香露放在光滑得圓形石桌上。

“喝一口吧。”曾幾何時，我也像這般一樣，高高在上地坐在梧桐樹上，冰冷地對著撲倒在我面前的茗雅說，茗雅姐姐，愛是什麼，是那個男人麼？

她哆嗦了一下，“小，小主。”

“受不起，你與我同是霧隱山的少主人，我現(xiàn)在還真是受不起你這一句小主，天愧？”我想我現(xiàn)在是悲傷的吧，語氣裡面藏掖著一種不敢相信，或者說，是一種不願意相信。

綠靈兒拿上那杯夕涯香露，仰頭喝下了，她緩緩地站起來，而她的手臂，那隻斷掉的右手從她鬆鬆垮垮的綠袖中伸了出來，她看看壁面上被吊著的月巫，輕聲問我：“小主當(dāng)真就那樣信任梨老麼？”

這句話好像在哪裡聽過，我努力地想了想，對了，是月巫問我的，這還是他同我講的第一句話。

我的法器除了幻音琴，玉如意，還有四把寶劍，一把火紅晶瑩的火雲(yún)劍，一把漆黑鍍金的寒鐵，一把青光閃閃的青靈劍，一把綠光瑩瑩，通體透明的碧玉劍，這四樣我不是經(jīng)常用，但此刻，綠靈兒跪倒在我的面前，口吐鮮血，她的兩隻胳臂上，分別插著一把火紅晶瑩的劍和一把漆黑鍍金的寒鐵。

我似乎是很容易就重傷了她，這讓我有些懷疑，我的判斷錯了，但也有可能，是她根本不願和我動手。

“爲(wèi)什麼不直接殺掉我？”她問我，然後，我的心臟傳來了一種被冰凍了的疼痛，再然後，我的左肩膀便被一支長戟刺中了。

玳羌的眼睛是冷酷清澈的，他的手還擡在空中，望著我，冷冷地說：“曲落，自從來到雲(yún)都，你變得越發(fā)的愚蠢了。”

我倒吸了一口氣，便聽見綠靈兒顫抖的聲音，她對玳羌說：“天愧大人。”

“哈哈，沒錯，來到這兒以後，我真是越發(fā)愚蠢了。”真不敢相信，這種像是在一瞬間就蒼老了幾百年的悲傷的聲音居然是從我的嘴裡說出去的。

“放了月巫！”他用命令式的口吻說。

“若我就是不放呢，你會殺掉我麼？”我還在賭，賭我們幾百年的相處之情，我投劍刺傷綠靈兒的時候，我的手都在顫動，那一刻，我明白我的心中正在翻江倒海，所以，我要賭一把。

他伸手一拿，那把大扇子便出現(xiàn)了。

“原來心口滴血的感覺是這樣的，呵呵。”我自嘲道。

“曲落。”他頓了頓，“小主，你當(dāng)真就那樣相信那個賦予我們霧隱山權(quán)勢的人麼，當(dāng)真就認爲(wèi)梨老選出我們來shi爲(wèi)了我們好麼？”

我贏了，我賭贏了。他抱起綠靈兒，向身後的我丟來一句：“月巫的真身是龍怪，而我天愧的真身是獨角獸，小主可知道你自己的真身麼？小主是寒光月牙石裡幻化而成的一個魂靈，這是我偷偷潛入霧隱山的禁閣，在記錄冊上看到的。”

“你以爲(wèi)梨老爲(wèi)什麼要派你來拿回翡翠月牙石，就是因爲(wèi)只有你，只有你曲落才能把月牙石給帶回去，你個愚蠢的傢伙。”月巫的咒早就在我受傷的時候自動解除了，他已經(jīng)掙脫了吊著他的鐵鏈，現(xiàn)在正洋洋得意著。

突然，他翻身甩出他的巨尾，朝我打過來。我趕忙避開，雖然沒有被打中，但伴隨而來的氣旋也傷到了我的手臂，血流到了掉在地上的半支斷荷花簪子上，豔麗極了。我忽然想雲(yún)歌了，是因爲(wèi)我要死了吧？

月巫抖擻抖擻精神，準備進行下一輪的攻擊。我握緊了袖中暗藏的玉如意，打算與他同歸於盡，就是這個時候，一把巨大的扇子從月巫的側(cè)翼打過來，我將玉如意祭出去，打在月巫的腦門上。月巫的身體撞在山洞的石壁上，他擡頭看看玳羌，向外逃走了。

“爲(wèi)什麼要救我？”

“因爲(wèi)我們還在你的術(shù)裡，”他扶著綠靈兒冷冷地講，“沒有你，我知道我們是出不去的。是那幅梨雨寒山圖吧？”

他發(fā)現(xiàn)了，這纔是天愧。我暗自嘲笑自己。

是的我們都在梨雨寒山圖裡，那是一幅變化莫測神奇的圖卷，可以困住人妖神魔，也可以殺死人妖神魔。

“我可以放你們出去，但是在我使用梨雨寒山圖的時候，它是隨意飄在空中的，所以，出去以後，我們應(yīng)該是不在雲(yún)都了，”我合起雙手，慢慢地扣住無名指，“玳羌，綠靈兒，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叫你們，希望出去以後，我們都能夠把彼此忘了。”

其實我清楚，我們不可能忘記彼此，但我還是要這麼說，來到人間，就會一隻簡簡單單的妖變得這麼複雜，呵，人間纔是這天地萬物最糟糕又最美好的染缸。

我們踏在雲(yún)層上，我看見紅了半邊天的晚霞，透心涼的夕陽。接著，月巫逃向了下面的一個小鎮(zhèn)，那個小城鎮(zhèn)上面的牌匾上寫著：落家鎮(zhèn)。

“我們儘量把小主忘掉的，小主保重。”綠靈兒氣若游絲地對我說。

“放心，從此以後，我，曲落一定會生活得比誰都好。”

“走吧，綠靈兒。”玳羌把綠靈兒抱在懷裡，他們應(yīng)該是相愛了，“月巫受了重傷，他需要藉助變成人胎重生。”我以爲(wèi)玳羌會什麼都不說的，但他還是告訴了我，這最關(guān)鍵的事情。

那天以後，院落裡就只剩下我了，半個月過去了，雲(yún)歌還是回來，我的傷也康復(fù)了。春天，紅色的桃花開滿了整個山崗，我站在山頂上，春風(fēng)輕撫著我的面頰。是該離開了，是該跟雲(yún)都說再見了。

而我的身邊只剩下了嚎嚕還有蔓蘿，一個不會說話只會嚎叫，一個會說話但又不愛說話，身邊冷清下來了，我倒不習(xí)慣了。

心中總覺得有東西堵在那裡，憋悶的慌。就是懷著這樣的心情，我回到了霧隱山。

我的任務(wù)沒有完成，梨老並沒有怪罪我，甚至也沒有問，我在雲(yún)都遇上了哪些事情，她只是吩咐我說：“你繼續(xù)去尋回月牙石，這次務(wù)必一定要取回來。”

梨老鬢髮如霜，頭上插著十二支金釵，用著一把剪刀，修剪著玉盆裡的矮鬆。“你去凡間，選個人家，那月巫變成人胎了，以老蠍子向我彙報的它受的傷，最少也要十六年以後才能恢復(fù)，也就是說，它要做十六年的凡種。你去了後，變成了人，我會在適當(dāng)?shù)臅r候派出香蕖去幫你恢復(fù)記憶，助你取回月牙石。”

“爲(wèi)什麼只有我才能帶回月牙石？”這是我第一次問她，以前對於她傳達的命令，我會全部照做而不問半個字。

她笑了，是那種深藏不露的笑，“去吧，去了你就會得到答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