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四年初秋,有幾件事對粟裕來說是值得慶賀的事。
一是四分區則取得了反“清鄉”鬥爭的決定性勝利,經過一年零七個月的艱苦鬥爭,此時不僅恢復了“清鄉”以來被日僞佔領的地區,而且使根據地有所擴大。日僞的“擴展清鄉”、“強化屯墾”宣告破產。二是處在二、三分區的國民黨稅警總團倒行逆施,與姜曲線僞軍公開勾結,掩護特務,荼毒羣衆,在聯抗邊區先後捕捉民兵數十人,殺害與活埋新四軍幹部,斷絕新四軍南北交通,阻撓、破壞蘇中根據地的建設。蘇中各界紛紛要求新四軍下令討伐,以清除抗戰陣營中的害羣之馬。經中央**、**和軍部同意,一師發起討陳戰役,擊斃、俘虜頑、僞兩千餘人。進攻陳泰運期間,日寇山本旅團長下令從泰州、海安、東臺等地調集了三千餘日僞軍,公開多路向陳泰運增援,後陳泰運率殘部數百人逃到日僞據點,被編入僞第二十五軍。
對粟裕個人來說最開心不過的是他的兒子粟戎生從揚州來到固晉。因有被敵人發現的跡象,粟裕的岳母親自把不到兩歲的戎生送到粟裕身邊。老人家第一次看到她的女婿,粟裕也第一次見到看到岳母和自己的兒子。——兒子虎頭虎腦,很可愛。兒子正長個,一身衣服太小了,實在不能穿,而且過冬的衣服也沒有。粟裕就親自帶著他的兒子來到供應部說明情況,領取一段布料,給兒子做了一套過冬的衣服。
不過粟裕並沒有多少時間陪伴老人家和兒子,享受天倫之樂。華中局、軍部確定首批南下蘇浙的部隊是由粟裕掛帥後,粟裕開始做南進的準備工作。
粟裕將七團、特務一團、特務四團調至三倉、曹甸等地集中整訓,讓秦叔瑾翻印蘇南和浙東五萬分之一的軍用地圖;派得力幹部先行南下,建立從上海經無錫至長興的比較安全可靠的運輸線;親自選調幹部,提前送他們到新四軍軍部學習;派張日清秘密從上海採購用來製造小口徑的迫擊炮無縫鋼管,又找到軍工部負責人李湘濤,並親自和李湘濤到海上動員,要求軍工部做五百門小鋼炮,五千發炮彈。軍工部的工人們積極性很高,想方設法克服一切困難,努力去完成生產任務。當時海上不能翻砂,岸上的同志積極配合,蒐集了廢銅爛鐵到離敵人據點較遠的地方,行動迅速地架起翻砂棚,船在海邊等著。一翻好毛坯,就用牛車運到船上,在海上創、車、銑,製成武器。
一個豔陽高照的晴日,粟裕正在師部忙碌,固晉村的村長樂立偉來到師部。粟裕看樂立偉村長來了,十分客氣,又是遞煙,又是讓座倒茶,笑著問:“樂村長來有什麼事嗎?”
樂立偉與粟裕老朋友了,憨憨一笑,說:“有這麼個事,村民響應軍區擴軍號召,我們固晉村報名參軍的有很多,我們村幹部經過目測後,決定選送樂廷善和樂振田兩個最優秀的青年。這一人蔘軍,全村光榮。別的村莊都是給參軍青年披紅戴花,然後敲鑼打鼓,吹吹打打,騎馬在周圍幾個村莊轉上一圈,以示威武、榮耀,然後熱熱鬧鬧送到區政府。我們東頭的興隆村沒有馬歡送參軍的,就用兩頭騾子來代替。但我們固晉村是個窮村,不要說騾子,就連驢子也沒有一頭。怎麼辦呢?有人說:找不到,就讓參軍的人跑去吧!有的說:不行!我們固晉不能落後於別的村,還是大家想想辦法。又有人說:辦法是有,到部隊去借,就要找和粟裕師長熟悉的人去談才行。大家一致推選我來,說我和師長關係好。”
粟裕明白來意,一口答應,立即讓警衛員將飼養員叫來。飼養員來後,粟裕要他準備兩匹馬給村長樂立偉。
樂立偉不好意思地說:“師長,我們都是種田人,沒有用過馬,見馬還有點害怕,請您選兩匹老實些的馬……”
“放心,放心,”粟裕一面對樂立偉說,一面吩咐飼養員,“把我騎的那匹棗紅馬借給他們,再挑選一匹好馬,餵飽了,下午你跟他們一起去。”
樂立偉眉開眼笑,得意而歸。
到了下午,那飼養員牽著兩匹馬離開師部,傍晚纔回來向粟裕覆命。
“嘿,可把他們樂壞了。那參軍的兩個小夥騎上這高頭大馬,顯得格外的英俊、神氣,送行的人來了勁,鑼鼓也敲得更響。別村的人問:這馬是哪兒來的?他們自豪地說:看看吧,這是粟裕師長騎的馬!聽到的人無不羨慕眼熱。”
飼養員回來將路上情景在師部一說,師部一片歡笑。
粟裕笑瞇瞇地,他的桌上的擺著幾份報紙,一分區的《**》、三分區的《江潮報》、師部的《蘇中報》,上面都記載根據地羣衆踴躍參軍的事例。據統計,興化縣五天內動員了五百名新兵入伍;如皋縣薛蔡鄉一次就動員七十三個青年參軍;泰興在不到十天內,就有一千零四十五名青年身體檢查合格涌進主力部隊。寶應縣有個老太太已送兩個兒子參軍,又將自己最小的兒子與侄子送來參軍,說:“到新四軍隊伍裡我放心,我們和新四軍是一棵大樹的根上長的。有國纔有家,抗戰勝利才能過好日子。”蘇南日僞“清鄉”區內有些羣衆,也渡過長江投到抗日部隊來,他們說:“不願被鬼子抓去當壯丁送死,要參加新四軍一起抗日。”
這是蘇中區掀起的大參軍的羣衆性熱潮。在各地農村中,幾乎到處可以看到妻子送丈夫、父母送兒郎的動人場面。
參軍熱潮後是練兵熱潮,主力、地方武裝、基幹民兵迅速掀起以提高射擊、投彈、刺殺和土工作業四大技術爲主的練兵熱。“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的口號就是那時提出來的。
一天,粟裕約陳丕顯去一個主力團視察軍訓情況,爲了瞭解更多的實際情況,出發時,他說:“不要驚動團裡的負責幹部,直接下到連隊訓練場地。”
兩人帶了一些隨從,一早就出發,剛收割的晚稻田裡留有一層厚厚的寒霜。
粟裕和陳丕顯來到訓練場,只見訓練場上戰士們生龍活虎,喊殺聲震天。有的練投彈,有的練刺殺,有的練瞄準,尤其是練攀登障礙物,戰士們個個都像下山的猛虎。
訓練場上的幹部一看是粟裕和陳丕顯親臨現場,趕緊過來迎接,同時準備集合戰士們迎接粟裕。粟裕擺擺手,讓戰士們繼續操練。
粟裕向在場的一位連長詢問:“隊列中那位身體健壯、刺殺動作標準而有力的戰士是哪裡人,哪年入伍的?”
“報告師長,那位戰士是三年前一次戰鬥中俘虜解放過來的僞軍,是靖泰地區人。”
“解放過來的同志在連裡有多少,他們有些什麼主要特點?”
“全連有四分之一。他們自從參加新四軍後,逐步樹立了抗日保鄉、爲勞苦大衆當兵的思想,大多數人軍事技術較好,打起仗來也很勇敢,只有少數人還有些舊習氣,在這方面連里正抓緊政治思想教育工作。”
粟裕聽了彙報,連連點頭,臉上露出了微笑。接著,他走到隊列中,親手幫助戰士們糾正拼刺動作,對戰士說:“訓練場也是戰場,只有將民族仇恨凝聚在刺刀尖上,刺出去的槍纔會更加勇猛有力。”
連隊幹部、戰士深受鼓舞。陳丕顯在一旁聽見戰士們悄聲議論,一個戰士說:“能當粟司令指揮的兵,我就是今天‘光榮’了,全家都高興。”
粟裕在基層看到,官教兵、兵教官、兵教兵,有的採用沙盤作業、民主評議等方式,檢討和總結過去實戰中的戰術、技術經驗及教訓,提高戰鬥和指揮水平;有的單位評選出許多神槍手、爆破手、孤膽英雄,用他們的事例講課,現場傳經,並開展各種立功競賽,搞得熱火朝天。
固晉附近的幾個村莊,幾乎每天都能看到民兵進行練兵的情況。他們有的拿著槍,有的用木棍、大刀、紅纓槍作武器,在曬穀場上練習刺殺,用木頭做的手榴彈進行投擲比賽。有的用稻草紮成靶子有,到處可以聽到“一、二、一”“殺、殺、殺”的操練聲。在那些民兵自衛隊員中,有男有女,有許多是父子、夫妻一起列隊操練。還有一些兒童團員把木棍當槍插在腰間,跟在大人後面喊口號。
十一月十二日,粟裕和副師長葉飛到淮南**華中局、新四軍軍部開會。會上,軍部負責人饒漱石宣佈中央已批淮華中局的部署,由粟裕先率領第七團、特務一團、特務四團三個團七千餘人及由中央、華中局、蘇中區黨委分別調集的各類幹部三百餘人首批南下,會合十六旅、浙東遊擊縱隊發展蘇浙敵後。當時有消息說,日寇面臨盟軍的強大反攻,擬搶先解決中國問題,甚至準備在中國大陸與英美決戰。中央根據當時的形勢,估計對日戰爭時間可能延長,因而對發展的部署也作了較長期的打算,準備由譚震林、葉飛同志相繼率第二、第三批主力南下,必要時甚至再組織後續南下梯隊。
粟裕回到固晉,當下按在軍部的部署抽調部隊和幹部。陳丕顯的心情又高興又難過:既看到根據地又向長江以南延伸、擴展了,爲迅速發展的大好抗戰局面歡欣鼓舞,又爲親密無間的好領導、老戰友粟裕即將離開蘇中感到依依不捨。陳丕顯不形於色,和粟裕一起迅速開展南下的準備工作,他抽調了大批地方幹部,籌集了大量軍需物資,支援向南發展。
此時預定南下的各部隊已分別在三倉、曹甸等地集中整訓了兩個多月,開展軍事大練兵,進行形勢和政策教育,整頓了組織,補充了兵員和武器彈藥,補發了服裝和全新的皮子彈袋,做到齊裝滿員。爲了適應南方山地作戰,南下的每個連隊又裝備了三門自制的52毫米小炮,營成立了裝備有自制73毫米迫擊炮和重機槍的機炮連,團則組成了有洋造82追擊炮的炮兵連。與此同時,從上海等地採購的醫藥用品和通訊器材已運到蘇中,還準備有大量法幣和一些金銀以便必要時在新區使用。
十二月二日到四日,蘇南的王必成、江渭清發來電報,說國民黨集中六個團的兵力統一歸六十二師師長劉勳浩指揮,進攻廣德、長興地區,王、江二人擬集中十個營突擊殲其一路,打退頑軍進攻。那一帶正是此次南下的目的地,粟裕回電要他們集中兵力殲滅薄弱的一路,機斷處理。
十二月五日,蘇中成立南下司令部,爲保密對外稱“練兵司令部”,由劉先勝負責。粟裕從師部調作戰參謀嚴振衡、管理科的王重、通信科科長兼電信大隊大隊長李景瑞等人加強司令部力量,又要秦叔瑾從測繪室選業務較強的二十人跟他南下。當天,粟裕離開固晉前往淮南。
粟裕從師部抽走幹部後,留守的機關有點冷清。不只是師部是這種情況,七團、特務一團和四團也向根據地和留守部隊調幹部、調槍。一些剛剛發展起來的地方部隊被編並後只留下一些湊湊門面,站站崗。去的人充滿信心與熱情,興高采烈,留守的人員一看好點的東西都搞光了心裡不快。
粟裕心裡不安,啓程前叮囑葉飛、陳丕顯、管文蔚等幾位負責人,說:“此次奉命南下,除帶走一師部分指揮機關人員和三個主力團,還有三百多名地方黨政幹部與我們同行,蘇中根據地這個大攤子,就託付給你們了。根據黨中央和華中局的戰略意圖判斷,南下是個大動作,還會繼續從我們蘇中抽調相當數量主力跟進,對這一條也應有充分的精神和物質準備纔好。部隊的鐘期光、劉先勝、陶勇、阮英平、彭德清等領導同志及地方的惠浴宇、陳揚、周林等同志都是首批南下的,到了軍部,還打算把派在黨校學習的彭冰山等同志也帶到南邊去。蘇中黨政軍各級應儘早將領導人員充實配備齊,主力和地方武裝還要加緊擴大,切不能像俗話說的那樣‘拆東牆補西牆’,那我可不好交賬啊!”
粟裕身負重任,揮戈蘇浙,這是華中大棋盤上的金角加銀邊,已夠他操勞的了,但他念念不忘日後蘇中根據地的建設。他和葉飛、管文蔚一一握了手,最後對陳丕顯說:“阿丕同志,葉飛接任區黨委書記後,因軍事上他要負全責,區黨委工作還是你主持常務,有什麼大事就跟過去一樣,多和大家商量商量,相信擔子再重也壓不垮你的,年輕人嘛!”
葉飛、陳丕顯一直陪著粟裕一行西去,出了固晉村又步行了好一會兒。粟裕再三勸大家留步,最後見勸不住,就騎上馬回過頭來與送行的人揮揮手,隨即手抖繮繩,兩腳一夾,奔向前方。
離開固晉的隊伍中有一個叫蒯斯曛的人,年齡比粟裕還大一歲。蒯斯曛是上海復旦大學畢業的,畢業後在上海當過文學雜誌編輯,出版過短篇小說集,通好幾門外語。他是這年秋天才調到粟裕身邊擔任秘書。他到固晉沒多久,但馬上跟隨粟裕離開固晉踏上南進之路,開始度過他人生中最輝煌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