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三年三月,天空湛藍,陽光燦爛。南通縣湯家園的一所普通民宅。
參謀周蔚昌說:“師長,剛纔得到可靠情報,日第六十一師團長小林信男已到了南通,正式出任蘇北地區(qū)‘清鄉(xiāng)’最高指揮官,指揮部設在南通縣城。其所屬的菊池聯(lián)隊陸續(xù)從太湖地區(qū)渡江北上調來南通。”
“哦!”粟裕擡起頭,“我們換對手了!——小林信男,這傢伙比南浦厲害多了。”
日寇第六十一師團長小林信男是造成蘇南抗日局面險惡的禍首。此人心狠手辣,詭計多端,特別重視特工和情報工作。他在太湖地區(qū)“清鄉(xiāng)”時,首先派出大批密探潛入根據(jù)地,目標直指新四軍第六師師長譚震林。當時譚師長住在常熟一個叫董浜的小村子,頭天住在董浜哪一家、患了什麼病、晚上喝了幾碗粥都被日僞的特工偵查得一清二楚。幸好譚師長機警果斷,率十八旅邊打邊撤,雖然損失了一些地方力量和小股部隊,但十八旅主力部隊在小林信男趕到前一個小時安全渡江北撤。
“我們得小心這傢伙,”粟裕說,“讓南通的同志密切注視城裡的動態(tài),有什麼情況在第一時間告訴我們?!?
“還有,大漢奸李士羣在蘇州訓練的兩千多名特工也將全部調到南通執(zhí)行‘清鄉(xiāng)’任務?!?
“可惡!通知通、如、海、啓各縣工作的幹部,應堅決、勇敢地堅持原地鬥爭,對敵人必須‘以牙還牙’,決不手軟。要組織好更精悍的短槍隊、更分散的遊擊小組,首先打擊便衣‘清鄉(xiāng)’特務,僞政權的鄉(xiāng)、保長以及漢奸地頭蛇。把敵人的這些爪牙肅清了,日寇就會成爲瞎子、聾子,到時候我們願意怎麼打就怎麼打?!掀帜沁呌袥]有新的情況?”
“暫時沒有!”
“唔,那我們在湯家園還可以呆一段日子?!彼谠H粲兴?,“敵人換了新的指揮官,那就得進行新的部署,他們得要一些日子。估計距離正式‘清鄉(xiāng)’還有一段時間。”
小林信男到南通城後,成立了“清鄉(xiāng)主任公署”、“特工站”、“政治工作團”等一系列龐大的“清鄉(xiāng)”機構,同時調兵遣將,集結兵力。當月下旬,日僞在通如海啓四縣集結的兵力已達一萬五千多人,“清鄉(xiāng)”的主要準備工作業(yè)已完成,如綏靖公署的成立,日僞軍的強弱搭配和部署調整,以及建立封鎖牆用的木樁、竹竿、鐵絲網等大量物資的籌集。
三月二十二日前後,小林信男在南通召集日僞軍官及僞政府頭目宣佈了他針對新四軍的指揮機關和三旅主力團的作戰(zhàn)計劃。因爲當時在南通聽取小林信男作戰(zhàn)計劃的僞三十四師參謀長施亞夫是共產黨的高級特工,所以第二天粟裕就得到情報。
粟裕令陳丕顯率領黨委機關轉移到第一分區(qū),管文蔚率領軍區(qū)行政公署、軍區(qū)司令部、政治部北移到二分區(qū)東臺復太港一帶;嚴昌榮率三旅七團在轉移到二分區(qū),隨時準備突入“清鄉(xiāng)”圈內直接掩護和配合羣衆(zhòng)鬥爭;原地堅持的部隊掩護民兵和羣衆(zhòng)破壞交通。
湯家園突然間清靜下來,師部包括粟裕在內只有十多人。軍長陳毅聞訊發(fā)電給粟裕,要粟裕迅速轉移,以免遭日寇突然襲擊。粟裕說,不走,小林又不知道我在湯家園。
小林信男的確不知粟裕在湯家園,他按原計劃聯(lián)合南浦的五十二大隊發(fā)動“掃蕩”,結果撲空。這一波“掃蕩”來得快,去得也快。
“掃蕩”過後陶勇來到湯家園,粟裕正在曬太陽。
“師長,我來了!”“情況怎麼樣?”“情況不算太壞,南浦的五十二大隊調到如皋縣去了,原防區(qū)由菊池聯(lián)隊接管。不知怎麼回事,五十二大隊走時把原有的工事、鐵絲網都破壞了,有些地方不等菊池聯(lián)隊的人來就開走,我們的民兵不費一槍一彈白撿了這些據(jù)點?!?
粟裕突然笑了:“肯定是南浦因爲在蘇中的軍政大權被小林信男奪了心裡不快活,無處發(fā)泄內心的失望和怨恨,所以下令手下不配合小林信男。呵呵!——通海自衛(wèi)團那裡的情況怎麼樣?”
上月中旬,通海自衛(wèi)團團長湯景延向四分區(qū)領導陶勇和吉洛彙報,說汪僞“特工總部南通特工總站”站長姜頌平拉攏他投奔汪僞政權,陶勇和吉洛復將情況報與粟裕。原來江蘇省僞省長李士羣雖爲一省之長,但並無實力。不要說他李士羣,就是汪精衛(wèi)也有“命令不出南京”之說。李士羣是做特務出身的,手下沒幾個人,當省長也名不符實。但他野心勃勃,想擁兵稱雄,將來獨立於日寇、共產黨、國民黨之外。於是他指使姜頌平公開利用“清鄉(xiāng)地區(qū)統(tǒng)一建制”等藉口,將僞七師二旅張聖北、季達君、趙倫儀部,以及平潮自衛(wèi)團張自健,天生港自衛(wèi)團朱天放等部編成“清鄉(xiāng)警察大隊”納到自己旗下,由親信張北生指揮。粟裕決定將計就計:讓湯景延詐降僞軍,既躲避日軍瘋狂的清剿,又藉機向僞軍索取給養(yǎng)。
“我正爲這個事而來,”陶勇說,“前兩天湯景延到南通與姜頌平見了一面,湯景延同志提出兩個條件,說一是必須保持原有建制,不能動我一兵一卒,這是我當團長的本錢;二是部隊必須駐紮在老地方,人熟地熟便於發(fā)展。哎,那姓姜的答應了。”
“好,古希臘人使用木馬計攻破特洛伊城,現(xiàn)在我們也來玩一出木馬計?!彼谠Uf,“老陶呀,一個整團詐降,如有一人出了差錯,就有被一網打盡的危險。爲了保證不出問題,我看你和吉洛同志有必要對自衛(wèi)團做一些調整。這事非同小可,我們八路軍新四軍抗戰(zhàn)態(tài)度堅決,還從沒有過一個團的規(guī)模投敵的,日僞肯定會懷疑湯景延同志,我們要做就要做真一點,以打消敵僞的懷疑。還有,行動前一定要讓湯景延同志到我這裡來一趟,有一些話我要親自囑咐?!?
“是!”陶勇心領神會,點頭答應。
“還有個事。機要科的俞俠同志家裡遇上了困難。他老家在上海寶山,日子本來還過得去,但戰(zhàn)爭讓他的家庭一貧如洗。前些日子他的父親過世,家裡都揭不開鍋了。我這裡有兩千塊錢(舊法幣),你設法通過我們的交通員給他母親送去。老人家把他的兒子送到我們這裡來打鬼子,我們不能虧了他們。爲了不影響工作,這事先不要讓俞俠同志知道?!?
“是!”
陶勇走後,按粟裕的指示秘密把通海自衛(wèi)團和崇明警衛(wèi)團合併爲一個團,仍以湯景延爲團長,在軍事上配備了很能打仗的副團長沈仲彝,軍區(qū)保衛(wèi)部還指派樑皓擔任聯(lián)絡員,派顧復生爲不公開的政委。調走了一些不適合的人員,新調進了三十多名黨員幹部。同時通過地下組織將錢寄往上海俞俠的家裡,使那個貧困的家庭度過了最艱難的日子。
俞俠渾然不知,隨粟裕與四分區(qū)軍民共同經受日僞清剿下最艱難的生活。當時留在四分區(qū)的還有三旅的幾千指戰(zhàn)員。他們穿便衣與民兵一起掩護羣衆(zhòng)將通中地區(qū)的交通徹底破壞。有時粟裕外出,有些地方因橋樑已破壞,得多次繞道而行。他問正在破路羣衆(zhòng)怎麼走,羣衆(zhòng)不認識他,都說:“你就碰鼻子轉彎吧!”粟裕聽得懂本地方言,他笑盈盈地自言自語說:“好,好!我們就碰鼻子轉彎。”
小林信男“掃蕩”撲了空,就猜測粟裕已經往北轉移了,各據(jù)點內的敵人也紛紛傳說粟裕已經率部北去。
這個情報在四月一日由四分區(qū)敵工科的吳強彙報給粟裕。頭天晚上粟裕才從騎岸鎮(zhèn)轉移在湯家園,因夜行軍移營,師部工作人員和警衛(wèi)部隊除了值勤以外都在酣睡。當吳強找到粟裕的住屋前與門衛(wèi)說話時。粟裕聽到了吳強的聲音,就走了出來,招呼他立即進屋,問他從哪裡來,得到了什麼消息。
吳強說:“昨天上午九點,清鄉(xiāng)公署主任張北生,在日軍一個分隊和保安大隊一箇中隊的護衛(wèi)下,乘車由南通城赴四甲壩省親掃墓。原定四月一日開始的清鄉(xiāng)軍事行動改在四月十五日開始?!?
粟裕聽後說這個情況很重要,隨手拔出胸前的鋼筆,親自將吳強報告的情況寫了一份電稿,叫吳強看了一下,而後叫他的警衛(wèi)員找到機要秘書,將電報馬上發(fā)給各旅和軍分區(qū)。
吃過飯,吳強又來見粟裕,說:“敵人據(jù)點裡紛紛傳說師長已經率部北上了,‘清鄉(xiāng)’不須三個月就可成功。”
粟裕笑了笑說:“這是敵人在說夢話。日本人、汪僞都落下了極度困難的深淵,敗局已定。但他們還要窮兇極惡地進行垂死掙扎,我們還要同他們做艱苦的鬥爭?!?
吳強說:“我意識到這場反‘清鄉(xiāng)’鬥爭將是艱苦殘酷又複雜的,我將在這場鬥爭中經受鍛鍊和考驗。”
粟裕點點頭,握著吳強的手說:“戰(zhàn)鬥部隊的主力絕不離開這個地區(qū),將隨時抓住有利時機打擊敵人。師部今晚將轉移到串場河畔,觀察敵人的動靜,根據(jù)情況的發(fā)展變化行事。這是鬥爭的重要時節(jié),我們需要及時掌握敵情,你再到金沙或茅鎮(zhèn)敵人據(jù)點去,進一步瞭解敵人動態(tài)。”
吳強立即向他告別,出了村子,吳強回頭望了望,粟裕站在一行高高的白楊下面,也正向他望著,還向他揚了揚手。
吳強走後,粟裕也離開湯家園。日僞的情報機關查到粟裕蹤跡,近千名日僞軍於四月十一日突然撲到湯家園一帶“清剿”。同一天,小林信男集中幾千兵力突然襲擊國民黨遊擊部隊陳泰運和張星炳部。
得到這個情報時粟裕正在湯家園幾十裡外的一個樹林裡隱蔽休息。
“厲害!厲害!小林信男此舉意在徹底斬斷僞軍後路,穩(wěn)定僞軍的軍心,同時打垮國民黨軍後也可以集中力量對付我們。”粟裕說,“周參謀,馬上給管文蔚同志發(fā)報,讓他嚴密監(jiān)視日寇和國民黨軍的行動。如果陳泰運和張星炳撐不住,我們不要坐視不管,各部要做好接應友軍的準備?!?
日寇攻勢凌厲,四月十二日,保安三旅張星炳部七縱隊在沈家侖東西區(qū)域附近被打散,旅長張星炳單身逃走,其二總隊司令張良才率殘部二百多人投敵,只有副旅長胥金城決心抗日,於危急之際率部投向新四軍。粟裕指示管文蔚,不接受他的部隊,把他們作爲友軍以禮相待,供應糧草,幫助他回到原來的地區(qū)堅持抗日。稅警團受打擊時總指揮陳泰運在慌亂中率少數(shù)人逃跑,軍中失去了指揮,亂成一團。幸得“聯(lián)抗”領導人黃逸峰的接應和掩護,稅警團得以脫離虎口,轉移到二分區(qū)三倉河一帶休整。
就在粟裕對受小林信男“掃蕩”的國民黨遊擊部隊伸出援助之手時,國民黨軍卻在江南對王必成的十六旅大打出手。四月十二日,國民黨軍十三個團一萬五千餘人企圖圍殲第十六旅於芝山、觀山地區(qū)。王必成和政委江渭清率部在自衛(wèi)後轉移到溧(水)武(進)公路以北敵後地區(qū)。粟裕特別惦記南下的抗大九分校,發(fā)電報命令他們立即渡江北上。九分校對外稱特務團,以幹部爲主,學員們級別都很高,有個連全是營級幹部。粟裕指令他們想盡辦法渡江北上:可以丟掉槍及其它東西,決不能丟幹部。
湯家園一帶“清剿”的日僞軍搜索三天,一無所獲,又轉向南通縣的雙墩、十總、騎岸、二窵地區(qū),進佔東社、騎岸一線。
四月十七日,參謀周蔚昌告訴粟裕,頭天晚上通海自衛(wèi)團團長湯景延率領全團六百多人開往南通郊外,向汪僞“特工總部南通特工總站”站長姜頌平報到,換上了“蘇北清鄉(xiāng)公署外勤警衛(wèi)團”的番號。
粟裕聽後點點頭。以後的幾天裡,粟裕從報紙上看到汪僞爲湯景延的投降舉行隆重的慶典消息,轉移途中又從村莊的牆上看到陶勇和吉洛聯(lián)名發(fā)出的“討逆”佈告。
粟裕看到陶勇和吉洛煞有介事地號召軍民打擊“叛變投敵”的湯景延部隊時,禁不住笑了。
此時,“清鄉(xiāng)”區(qū)內各種情況通過各種途徑送到粟裕的案頭。
新四軍方面,主力部隊和軍政機構沒有受損,各縣遊擊小組與當?shù)孛裥\(zhòng)完全打成一片,使敵人無法分辨。四月二十日深夜,南通政治保衛(wèi)隊在楊勇偉的帶領下,潛入戒備森嚴的天生港,將如皋岔河大檢問所主任凌月東擊斃,接著又潛入四甲壩將作惡多端的第九區(qū)區(qū)長朱崇漢和僞保甲指導員樑振強抓出據(jù)點。南通城的供電線路也被破壞,整個南通城停電三天。
敵僞方面,日本華中派遣軍總司令畑俊六、江蘇僞省長李士羣親自到南通助威,畑俊六還在南通叫囂:“要把新四軍趕到黃海邊通統(tǒng)消滅,造成‘大東亞聖戰(zhàn)的華中確保區(qū)’。”由於受到新四軍便衣的鎮(zhèn)壓,敵“清鄉(xiāng)”人員膽戰(zhàn)心驚,許多人開小差,請長假,躲在南通城裡不敢上任。連“清鄉(xiāng)”公署主任張北生也嚇得惶惶不可終日,送客都不敢送出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