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笑沒有回答,只朝王嫤問道:“人都帶來了?”王嫤點頭。
“那便走吧。”
“小姐,您去哪兒?”見我起身,玲兒急忙拉著我的胳膊,“小姐,您現(xiàn)在可不能外出。”
“我不出去,就在院子裡。”
“可是……”
“放心,我心裡有數(shù),總這樣躺著人筋骨都軟了,活動活動纔好。”
關(guān)於我已有孕的事兒,外頭是思聿在安排,屋裡我就只告訴了玲兒平兒,她們倆都是貼身侍候我的,一應(yīng)的吃食用度都得注意。爲免有心人的注意,思聿借言身體需要調(diào)養(yǎng),江梅園的伙食全部由園內(nèi)的小廚房供應(yīng),食材與湯藥都是景逸親定下的,再無不妥的。
只是不知道思聿跟兩個丫頭交待了些什麼,連帶玲兒這丫頭這幾天都緊張的不得了,怕我餓著了,又怕我熱著了,只恨不得十二個時辰都跟著我,唯恐一個不注意就讓我摔了或是怎樣,叫人感動之餘又覺得不堪其擾。
“王妃,這位是莊繼先莊師傅,分管制粉,這位是胡示程胡師傅,從選材到備料俱由他經(jīng)手,莊師傅和胡師傅都是雁來居的老人,適才呈給王妃過目的製品,便是由兩位師傅協(xié)作製成。”
閒來無事的時候思聿跟我聊過府裡的經(jīng)營,說到這雁來居原本並不是臨王府的產(chǎn)業(yè),從前的老闆是樞密院一位文臣夫人的陪嫁,七年前皇上欽點了文臣直隸服任,家眷隨行,文臣與夫人深知回京遙遙無期,商量之下只留下一所老宅子,其它京中的產(chǎn)業(yè)全部轉(zhuǎn)出。正好當時思聿在給王嫤尋事務(wù)做,便接下了這個雁來居,連同師傅夥計一併接下,直接交給王嫤管理。
笑著招呼王嫤與兩個師傅坐,我也沒有多餘客套,直接道:“材料都帶了?玲兒,去書架上將我寫下的方子取來,幫忙兩位師傅一一按斤兩分好。另外,王掌櫃,套間裡的櫥櫃上擱著一個銅製的爐子架子,請幫我取過來。”
大家分頭忙活,玲兒不同意我親自動手,跑出去喚了陳正陳西進來幫忙,幾人協(xié)作按我的吩咐一一的備好,只有最後上酒精爐子分離提純的時候,這個我真沒辦法短時間內(nèi)教會他們?nèi)绾稳フ莆找I(lǐng),玲兒鼓著臉,提心吊膽的守在旁邊看著我操作,將煮沸分離好的汁液分別盛在瓷瓶裡,一一注入冷卻模,又是新奇,又是驚歎。
“有沒有人能告訴我,這是在做什麼?”
景逸搖著摺扇進來,剛要招呼時卻發(fā)現(xiàn)屋裡衆(zhòng)人齊齊的盯著桌子上幾個大小不等的瓷瓶,頭碰頭擠在一堆,聽到他問話似突然迴轉(zhuǎn),訕訕立在一旁,分了條路讓他瞧明白。
“妹妹,可是在弄什麼新糕點?”我擡頭時景逸已到跟前,看到散在桌在的幾個點心模子,饒有興致的問我。
我擡手擦了把汗,囑咐陳正將冷卻模放入事先準備好的冰水中,才道:“不是吃的,左右閒著無事,我弄個小東西玩玩。二哥從外面回來?方纔有人送東西過來,託我轉(zhuǎn)交二哥,說是已經(jīng)去過家裡了。”
景逸漫不經(jīng)心的揮揮手,道:“無妨,你讓人送我屋裡去。左不過就是那些個東西,沒什麼要緊。”我本好奇,景逸才回京沒幾天,人也沒認識幾個,怎會有人送東西給他,還送到王府來了?見他無甚在意,正好陳正將模子拎過來呈在桌上,我也放下這話,只叫人快快的拆了模子取出裡面的東西來。
海棠色的萼梅,湖綠色的太湖石,還有幾隻透明的冰雁和玉蜂,雖然製成條件並不算完美,但以臨王府之資,無論是原材料的選材還是加工,恰以雁來居的師傅見多識廣,是以製成的成品已遠遠高於我的預期,各式的花樣從點心模子裡跳出一一擺在桌面上,琳瑯璀璨。
我興奮不已,招呼著玲兒端一盆水過來,親自取了一塊玉蜂狀的香皂淨手,泡沫漸漸散開,熟悉的溫潤讓我感動的想落淚,入鼻的是淡淡的狐尾百合的清香,這,這竟是成功了?
屋裡衆(zhòng)人有樣學樣的跟著我試過,新奇與讚歎的聲音此起彼伏,尤其是莊師傅,雙手顫巍巍的捧著一塊海棠梅,如同第一次抱著自己的兒子般激動,囁嚅了半天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不同於其他人的興奮,景逸嗅著手上的冰雁,是淡淡的梔子香,眼裡神色不定,又是困惑又是矛盾,出神的盯著我,直看得我心裡沒底,才道:“你似乎會很多新奇的玩意兒?”
我不免有些心虛,張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景逸擺擺手,淡淡的道:“這件事就在這屋子裡了,沒有王爺王妃的許可,任何人不得漏出一個字去。”聲音不怒自威,屋裡的人不約而同的一個輕顫,彼此四顧,默默的放下手裡的東西退出去。
屋子裡只餘了我與景逸,氣氛沉悶且壓抑,自與思聿將一切說開,我已好久沒有這種感覺,面對同樣可能知道我的來處的景逸,甚至他或許知道的更多,我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沉默了半天,還是景逸先打破沉默。
“我聽說過洛陽的逸仙樓,還有‘一念’的創(chuàng)意,這是那個世界裡的知識嗎?”
我慌張的擡起頭,果然,他什麼都知道,他知道我是來自一個不同的世界,他知道我根本不是他的妹妹,那,景琛是不是也知道了?他們準備怎麼辦?
“你,你都知道了?”
“是,我知道,去年大哥接了我的信,卻沒能阻止那個女人行事,我便知道一切不可逆轉(zhuǎn),師傅早就說過妹妹是雙命格,天意不可違也。”
“天意?你們早就預見了我會到這裡來,早就預見了……”我無神的凝著窗外,我的到來原來是天意,天意還安排了什麼?對了!
“你早就知道這件事會發(fā)生,你可以看見未來,對嗎?那你知不知道,我要怎麼才能回來我那個世界?天意安排我什麼時候回去?”我一手抓著景逸衣袍,一手攥著前襟緊張的問道。
“你還想回去?我以爲你已經(jīng)習慣了這裡的生活,畢竟,你接受了宇文思聿,你最終還是嫁到了宇文家?”景逸同樣盯著我,眼神猶疑而飄忽。
我不想回去嗎?記得剛到這裡時,我百般不習慣,一門心思只想回去,尋死也是試過的,腦門上的傷剛好便偷偷的潛到花園裡的荷塘,從當初被人救起的地方跳下去,結(jié)果當然是徒勞,反倒又引發(fā)一陣風寒高燒,在牀上多躺了半個月纔好。之所以心心念唸的去隴西找清蓮坊的掌櫃,也是那顆想回家的心一直沒死,直到看到徐琪的信,知道那個同我一樣命運的她到了暮年也沒有找到回家的辦法方纔慢慢的收了心,嫁給思聿慢慢學習在古代的生活。可是收了心並不等同於死了心,但凡有可以回到現(xiàn)代的辦法,我哪有不一試的?
“那裡有我的父母親人,有我的老師、同學,還有許多我在乎的人,我怎麼可能不想回去?”我喃喃的,眼前閃過媽媽的臉,還有小弟,還有我熟悉的家。
“這裡呢?這裡有沒有許多你在乎的人?比喻大哥、玲兒,還有你的丈夫臨王爺、你在宇文家的許多的親人?”
“不一樣的,我在那裡生活了二十幾年,那裡有我熟悉的一切,我的家,還有生活,一切的一切,滲入骨血,你不知道那種遠離自己熟悉的世界進入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的無助,剛到這裡時,我夜夜惡夢,被兩個完全不同的環(huán)境折磨得快要精神分裂——直到今天,我仍在懷疑,這裡的所有是不是隻是一個比較長的夢,只要夢醒,我又回到那個我所熟知的世界。”我淚眼朦朧的睇著景逸,固執(zhí)的問他要一個答案。
“你說懷疑,也就是說你知道這個世界不是夢,那,若是你真的回去,是否你就能割捨這裡的人事?瞧,在這裡,你有孃家,有夫家,有與你一樣景琛寵你如親妹,有臨王視你如至親,甚至,你腹中還有了你與他的骨血。”景逸同樣盯著我,也要一個答案。
後退兩步,我無力的抵在桌角,腦子被兩個世界撕扯,若是再無回去的可能,我也就死了心認了命,可是,現(xiàn)在明明有知情人,說不定他就知道如何回去的辦法,我要如何抉擇?如何抉擇都是兩難。
“晴如,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你原本就是這裡的人,那個世界的生活,只是你人生當中的一場離奇經(jīng)歷?”猶嫌我的震憾不夠,景逸盯著我,拋出一個更大的炸彈。
“怎麼可能?”我失聲道。
“怎麼不可能?”景逸反問。
回去?回來?到底哪一個是我應(yīng)該在的地方?到底哪裡纔是我的家?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我的世界如此凌亂,何去何從,有沒有人能指引我正確的方向?身體裡的力氣似被抽空,順著桌腳慢慢的滑下來,我抱著膝蓋將頭縮裡懷裡,無助得有如被全世界遺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