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思聿心內大震,晴如她,竟當著衆(zhòng)人面如此直白的表露自己的心聲,這一場相遇,終於不再是自己一人的愛情。直到此刻,宇文思聿才覺得自己胸腔內這顆漂零了許久的心緩緩的安定下來,卻又戰(zhàn)鼓擂擂,似要蹦出胸膛去,讓他整個人幾乎就要按捺不住,想要一步跨過去,將眼前這張精緻的小臉緊擁在懷,悉數吞下方纔落地清聲的顆顆珠玉,奈何此刻還在姑姑端坐一旁,雖自己可以不在乎,但卻不能不考慮到晴如的感覺,方纔勉強按捺了心中的激動,雙眼緊緊的鎖住那一雙顧盼流情的水眸。
童夫人搖了搖頭,輕輕的嘆了一口氣,看著眼前凝目對視的兩人——宇文家族,從來不缺情種,自父親開始,再到大哥、三哥,然後是眼前的聿兒,每一代裡總有幾個寧可捨棄江山,也不願負了心上人的情癡。聿兒一直是清雛人前,一身的文治武功不輸當今,可謂是宇文氏江山一條不可或缺的臂膀,若非當年之事,如今的皇帝是誰尚不可知。而,這位突然闖進自己視線,闖進宇文家的女子,人品相貌自不必言,難得一身才氣縱橫,談吐間根本不似普通的閨閣女子,而方纔那一首表露心跡的即情詩,哪怕是自己身爲女子,聽得有人這般的感情託付,亦是難捺心中的震盪,更何況如聿兒般這等血性男兒。若拋開其他,面前的兩人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叫人興不起任何的心事,只一心想要助二人有情人終於眷屬。
可是,別人或者不知,這世間卻沒有人比自己更清楚兩人之間的阻礙會有多大。先時不過是防著有人動童府的歪腦筋,才讓人查了晴如的家世,這一查之下,卻無意中知曉了一個驚天秘密,晴如,她竟然是那長孫雲妍的女兒。
當年那一場大醉中三哥滾滾落下的清淚,讓自己深深的明白三哥對長孫雲妍的用情,奈何宇文家兩代情癡竟遭遇了同一個難題,那就是心愛的女子不慕富貴,但求唯一。爹爹掙扎二十年,終放不下與娘求的感情,棄了江山與孃親神仙眷侶逍遙一生,可是,接下爹爹的重擔的三哥,卻再不能像爹爹一樣,順著自己的心意,執(zhí)手佳人,快活一生。
原本事情也不算複雜,這世間有情卻不能廝守的戀人不在少數,只是,三哥過世後,三嫂,也就是當今的太后,親自親點三哥同葬之物,發(fā)現了一卷業(yè)已泛黃的畫像,追問執(zhí)事太監(jiān),才知曉此畫像爲三哥遺囑交待,務使要隨身而葬之物,餘者珠玉寶器之類概不加身。
杖刑之下,太監(jiān)苦守不住,將事情的始末一五一十的告訴三嫂,三嫂大怒,始知這些年來自己百般體貼,以爲丈夫真是身體欠恙,由著他不近後宮,還幫著他後宮前朝千般掩飾,到此刻,方知不過是他爲了其他女人的守身如玉,可憐自己青春大好卻空閨苦守,原以爲是成全了一段相敬如賓、夫唱婦隨的佳話,到頭來卻成了一個真真正正的笑話。盛怒之中,三嫂也派人去往海寧追查長孫氏的下落,只是,來人卻只回說長孫氏已於十多年前嫁人,且跟隨夫家行商,居無定所,再也查不到蹤跡,加上當時正值湛兒新臨帝位,朝中多有不穩(wěn),三嫂急於幫助兒子站穩(wěn)帝位,只得將憋在心中的這口氣收了,一心一意扶持湛兒的大業(yè)。
昨日早間剛見晴如時,那眉目之間的婉轉風情,將自己原本心存的一絲僥倖打碎,雖氣度略有不同,但那眉眼,那脣角,無一不與三哥當年拿給自己看的那一幅畫像如出一輒,自己也是那時候才知道,原來,這些年裡先後被三哥三嫂多方尋找的長孫雲妍,竟然就在京城裡,就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生兒育女,而那長孫雲妍,竟然也跟隨著三哥的腳步,在七年前盍然長逝。
因了對三哥的感情,又有她對湘兒的救命之恩,自己原想幫這個姑娘一把,提點她遠離皇家,最好搬離京城,找個偏僻的地方生活,雖然離家孤苦,卻可保一生平安,否則,以她酷似她孃親的那一張臉,一旦被當今的太后知道,怕是性命堪憂。可是,唉。
終究是人算不如天算,自己還來不及提點她,卻被聿兒告知,晴如她竟是聿兒心心念唸的心上人,而在自己的苦心相勸之下,聿兒卻不移本心,當衆(zhòng)宣佈晴如是臨王府未來的女主人,當年三哥未能如願與長孫雲妍廝守,如今,他們的後人卻要走上當年他們未走的道路,這一切,到底是緣是劫?
童夫人低頭輕嘆,強壓下心中的百般愁腸,事到如今,既是阻止不得,只能是想盡辦法幫他們一把了,就當是還了晴如救下湘兒的恩情。且,爹孃原以爲自己不知,卻不想他們夜裡低聲聊的那些事兒,自己早就留心知曉了,這晴如既是與母親來自同一個地方,此事未必就無可爭之地。
心內既定,童夫人擡起頭,打斷眼前含情相望的兩人,道:“聿兒,你先回聽濤苑,我有些事兒想要跟晴如聊聊。”
“姑姑,有事請直說即可,聿兒就在這些候著。”宇文皺了皺眉,以爲童夫人是要給我壓力,逼迫我知難而退。
童夫人卻並不讓步,“你先回去,這些事我想單獨跟晴如聊。”
宇文還待開口,我眼觀童夫人臉色,卻不似方纔般猶疑,難道,在我不知道的什麼時候,發(fā)生了什麼事嗎?遂開口說道:“思聿,你先回去,我一會兒往聽濤苑尋你。”
宇文還有些猶豫,卻也明白,就算是姑姑心有阻難,這些事情,晴如遲早也是要面對的,眼下晴如於童府有恩,或者姑姑還會留存幾分面子,將來到了京城,可預見的還有一番風浪,自己總不能時時都守在她身邊,總會有顧不到的時候,還是讓她慢慢的學著應付纔好。故也沒有堅持,揮揮手,將一衆(zhòng)的奴才婢女都摒退,自己也出了玉蓴堂的大門。
目送宇文出了門,身後的婢女又細心的將大門關上,我回過頭,道:“童夫人,此刻此間只有童夫人與晴如,再無六耳,童夫人有話但請吩咐。”
童夫人卻不說話,只細細的看著我的面容,直看得我略有些不自在,方纔收了眼神,輕聲的問道:“你的孃親,可是長孫雲妍?海寧府人士?”
我心下大駭,果然不出我所料,在我進童府之前,童府早就派人查清了我的底細,一併連我孃親的情況也都瞭如指掌,難道,這就是勢力?只是,童夫人這般問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她是想以此警醒我,讓我知道不僅是我,我身後還有幾百條性命就在他們的控制之下?
許是心中的駭然,臉上亦難掩,童夫人輕笑了一聲,道:“你也不必驚慌,我並沒有其它的意思,不過白問問,其實在見到你的那一刻,我早就已經確定了,你與你孃親,長得實在是太像了。”
我心中疑惑更甚,童夫人這是什麼意思,難道童夫人是認得孃親的?
不待我回話,童夫人又問道:“你孃親的事情,你知道多少?我是說除了你爹外,你娘有沒有認識其他的男人。”
有沒有認識其他的男人?難道,童夫人指的是光新皇帝?是了,童夫人可不就是光新皇帝的親妹妹嗎,或許,童夫人已從別處知道了當年孃親與光新皇帝之間的事情。那麼,此刻的童夫人,到底是要表達什麼意思?
心內飛快的轉著,嘴上卻不敢遲疑,我低頭回道:“孃親去世之時,晴如尚且年幼,許多事都是後來聽哥哥講給我聽的,只是,卻沒有聽哥哥說起其他的什麼男人。”
童夫人卻不肯依,“你哥哥沒跟你說起先皇嗎?”
雖然我仍不太清楚童夫人到底想要表達什麼,卻也明白,事情恐怕與孃親有關,心下不敢多做隱瞞,只得撿著話回道:
“倒是聽哥哥講過一些,似是當年先皇常去外祖家,先皇四次巡幸海寧,都是由外祖家接駕,此刻想來,似乎先皇與先母年齡相近,童夫人的意思是,難道先皇竟是識得先母的?”
童夫人嘆了一口氣,心內想著,這些大人的陳年舊事,確也沒有說給兒女知道的道理,況且這其中牽涉的可是先皇,而,長孫雲妍當年既然選擇了琵琶別抱,關於他與三哥之間的舊情,就更加不會講給她與李尚和的後人聽了。
想到這裡,童夫人悠悠的望著窗櫺上的雲圖,道:“晴如,我也不知道這些事情由我來說給你聽是否合適,原本這些些我也準備只爛在自己心裡,永遠不對其他人提起的。只是……”
說著,童夫人將她知道的當年光新皇帝與孃親之間的故事娓娓道來,情至深處,童夫人幾度溼了眼眶,我不得不幾次起身,拿出自己的帕子給童夫人擬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