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開隔著暖閣與寢房的煙羅走進去,我摸了摸角桌上的美人觚,如今插的一支綠萼梅,散著淡淡的幽香。我走到西牆前,望著牆上的孃親親手繪的《清蓮圖》,默立了一會,伸手撫了撫上面雲妍二字,就是孃親的名諱,走到牀邊坐下。帳子是輕軟的翼紗,上面上流雲的圖樣,有風的時候,更是輕活,真如天上卷舒的雲彩,牀上鋪著厚厚的褥子,彩蝶戲花的被面,厚實舒適的棉布裡子,枕頭上繡的是秋色的芙蓉,都是我喜歡的樣子。
見我坐下,玲兒走上來,用手輕輕的幫我捏著肩膀,問道:“小姐,可是現在就沐???”
我點點頭,笑著向梅書說:“這是玲兒,此後你倆個跟著我,我也算有左膀右臂了?!笨戳肆醿?,玲兒走上前去跟梅書見禮,梅書也急忙回了禮,扶了玲兒起來。又笑道:“該是梅書好好謝謝玲兒姑娘纔是,聽小敏說,這一路上,虧得玲兒姑娘悉心照顧小姐,纔不讓小姐受著冷寒?!?
我笑著說:“大家都不用客氣,以後就是一家人了。玲兒,拿了換洗衣的衣裳出來,侍候我沐浴吧。”早有小廝們拿了行李交給李大娘她們放在繡樓裡,玲兒點頭稱是,自去開了包袱,取了我的衣裳出來。梅書扶了我進浴房,用手試了試水溫,說:“溫度正適宜,梅書又取了些安神的藥湯兌入其中,小姐可沐浴了?!?
我點點頭,伸了手,梅書站到身後幫我寬衣,玲兒將衣裳放在桶邊的衣架上,也走過來幫忙。我問梅書:“怎麼沒見著二夫人?倒還罷了,剛剛閤家都出來了,卻不見美如和銘兒?”
梅書扶著我,慢慢的滑到水裡,又拿那香胰子幫我擦了全身,方答道:“大少爺讓二夫人去城外別莊上住了,沒他的話,不讓二夫人回府,美如鬧著大少爺將她娘接回來,大少爺氣她不過,冷道如果二妹妹孝順,不如跟了你娘去吧。就將二小姐也送到了別莊?!?
“那銘兒呢?”我又問。
“三少爺去了景王府,大少爺推薦三少爺做了景王府世子伴讀,已去了兩個月了,只月初回府?!泵窌幻鎺臀也料?,一面回著話。
我嘆了口氣,明明都是一家人,爲毛總是有這些鬥爭呢,就不能安安生生的嗎?眼見著李府的家業也不小,哪怕只拿著一小份,也是一輩子吃喝不愁,何苦逼人至此,倒讓自身也不得好了。又問:
“除了打發到別莊,哥哥沒對二夫人做什麼吧?纔在大門口,我見有個眼生的管家模樣的人,凌管家呢?”
梅書答道:“那是李府的老人了,李忠,就是李大娘的當家的,老爺在時也是在這府上管家的,後二夫人信任凌管家,將忠叔打發到城北莊上管事,這次大少爺回來,將忠叔接了回來,仍舊在府上管家。凌管家就不知道了,大少爺尋了個說由將他送了衙,聽說是判了流放,不知去哪兒了。”
“二夫人呢?”我追問。
梅書囁嚅著說:“二夫人的事,梅書也不是很清楚,小姐要問大少爺才知道了?!毖凵穸汩W,分明是有事瞞我了。
罷了,我也不再追問她,平日裡梅書對我自是沒話說,一遇著事時,首先考慮的還是她的大少爺。
自浴桶裡站起來,梅書趕緊的幫我擦乾身子,玲兒自衣架上拿下衣裳走過來幫我一一穿上,又用乾的布巾幫我擦乾頭髮,在頭頂上鬆鬆的綰了個花式,其餘的頭髮並未全乾了,自是散在後背,倒別有一番飄逸了。收拾妥當,方攜了丫頭往膳風館去,梅書自在前邊帶路。
到了膳風館,飯菜已擺上桌,我順眼望去,雞絲泥篙、翠玉黍米、梅花羔羊肉、鬆籽桂魚、紅燜肘子、燉雞蛋、松花豆腐、蒜蓉白菜,共是八個熱菜並兩個冷盤,拌蕨菜和涼拌牛肉,野雉小筍湯,主食是粳米飯。
見我進來,景琛笑著說:“妹妹,餓了吧,多時不吃家中的飯菜,來來,我特意讓廚房裡備了你愛吃的幾樣,快坐下吧。”又轉頭對梅書說:“廚房裡的麪條好了沒?你去看看,小姐今兒初回了,這麪條一定要吃的,去去路上的瘴氣。”梅書應著,出去了。
我在景琛左手邊坐下,早有丫環們執著水盆巾帕之類的過來,我淨了手,又接過帕子擦乾,景琛舀了一碗湯遞給我,“小心燙?!蔽抑x過,玲兒接了,細細的吹了,放在我面前。我慢慢的喝著湯,心裡想著,這可是純天然綠色食品了,古代亦有古代的好,至少不必擔心什麼禽流感瘦肉精之類。
正胡思亂想著,梅書端了面進來,笑著說:“送行的餃子接風的面,小姐,請先食下這接風面,外面的瘴氣就再也不能侵擾了?!卑衙娣旁谖颐媲?。
我點點頭,接過筷子,吃了幾口面,景琛在一旁笑看我,道:“妹妹素不愛吃麪,只是,這是古來的規矩,吃幾口應應景就算了。梅書,給小姐添米飯?!?
呃?我什麼時候不愛吃麪了?從前在家裡,我最饞的就是媽媽做的拌麪了,一次能吃三碗,不光是拌麪,還有什麼冷麪、炸醬麪之類,都是我的最愛。眼巴巴的看著梅書端走那碗香噴噴的雞絲麪,這個李晴如,跟本李晴如,好像吃食上的習慣很有些不一樣呢。無法,只好端起米飯,好在眼前的菜式倒是不錯,雖不是我所最愛的,到底是做得精緻,用料又是上等,美美的吃起來,景琛在一旁不停的往我碗裡添菜,我嬌嗔:“哥哥,堆上這麼許多,倒是叫妹妹先吃哪個呢?哥哥也吃吧,晴如自己來就好?!?
景琛笑笑,不說話,示意錦子盛了飯,自己也吃起來。
飯畢,丫頭們端了茶水漱盂在旁,我漱了口,和景琛移至偏廳說話,玲兒捧來的香茶過來,我泯了口茶,讓丫頭們都出去了,方擡首問道:“哥哥,娘呢?爲何不見美如和銘兒?”
景琛哼一聲,“休得再喚那賤婦一聲娘,她也配?”。
我搖搖頭,“不管怎樣,她總是爹爹的夫人,私底下我們怎麼說無所謂,門面上她始終是我們的娘,哥哥如此,怕是落了人話柄了?!?
景琛怒了,道:“此事妹妹不用再提,既是她從未想著就自己的面子,咱們也不必特特的記著了,她既做得出此不親不長的事來,就不能怪我們沒個做子女的樣子了?!?
我好脾氣的哄著他,“好,好,此事暫且不提,哥哥可該告訴我,是如何處理二夫人的?”
景琛還是氣不過,說,“如何處理,不過就是斷了她身邊的那些壞人壞心事,送莊上去了,倒是便宜了她。只想著妹妹所受的苦,我該是直接遣了她回河間府的。”
我站起來,走到景琛面前,拍了拍他的手,“哥哥說笑了,她到底是扶正了的,也不是姨娘之類,哥哥說遣就遣了的,且還有美如和銘兒,銘兒這麼小,唸書又用心,爹爹還指著他光耀門楣了的,哥哥遣了銘兒的孃親,倒叫外人怎麼說?”
停了停,又說:“再有了,如今雖是哥哥當著家,二夫人到底是一府主母,眼下年關將至,族親里人來人往,叫人看著,不說是二夫人的錯,倒像是哥哥行差了。哥哥供著正六品的職,也不能叫人嫌話了去不是。且莊上寒冷,二夫人在莊上住了這麼些日子,想來也是得了教訓了。所以,依晴如看來,倒是接回來的好,哥哥說呢?”
景琛仍是鎖著眉不吭聲。我又說:
“晴如知道,哥哥是心疼我,又怕接了她回來無端生些事,叫晴如煩心。哥哥放心,先時裡晴如顧著爹爹和銘兒,平素裡只讓她三分。既是二夫人已做事在前,晴如也不是那溫馴隨人的性子,不會隨便的被人欺負了去,哥哥只管看著就知道了?!?
景琛聽了我這話,方纔開了口,“妹妹性兒好,我一向知道,罷了,今日就依了你,讓那賤婦回府來,只一樣,眼下不行,妹妹剛回家,安安生生休息幾日再說,這幾日我也要回臨王府應卯,過了小年,王府裡恩準我這樣外差的人夜裡回家住,那時候再接回來吧。且那時,銘兒也該放春假回府了?!?
我點點頭,也好,趁這幾日把一應事兒先順順,就笑著說,“哥哥,你觀玲兒如何?”
景琛撫了撫下巴,道:“旁的都還好,也是細心細緻,對你照顧也頗爲周全周道,只一樣,到底是不知底細的人,忠心夠不夠?”
我笑笑,“這一點哥哥倒無須擔心,當日她父女逢難,是我排除困難救了,後又幫著她安置了她爹,她對我自是感激不盡。且她孤身一個女子,家中再無旁人,連族親也是沒幾人,況又遠在西蜀,她在這京城裡舉目無親,只有我這麼一個主子,哪有不盡心盡忠的道理。再說了,前番我要用她之時,也是講明在前,這丫頭也憨,對我把底兒都掏了,再沒有二心的道理。”
景琛亦笑,“如此,你作主即好。”
我拍手道:“甚好,那我就讓玲兒近侍身前,梅書那裡,待小年後,還是讓她回哥哥的院子吧,哥哥才說小年後也是日日要回家住的,奴才們雖不至荒誕,到底沒有姑娘家心細,梅書是一直跟著哥哥的,自是瞭解哥哥的一應飲食作息,有她在哥哥身邊,晴如也能放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