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顧繁朵看見安安臉上的表情,和記憶裡的那人如出一轍,壓抑多年的思念也似山洪暴發,無法控制。
顧繁朵倚著流理臺,看著安安小小的人兒,站在小板凳上,肉嘟嘟的小手握著定製的小菜刀熟練地切掉番茄一端,用小勺子把裡面的番茄汁挖出來,澆到剛剛爆過香的滾燙的配料上,攪拌均勻,淋到胡蘿蔔絲上,再次攪拌均勻。
夕陽從廚房窗口迸射進來,淡金色的餘輝爲安安神色專注的粉撲撲的包子臉塗上一層溫潤的光膜,美好得讓人心疼。
顧繁朵出神地看著,腦海裡浮現那人的話,“雞腳排骨湯裡裡面放了番茄,調成你喜歡的酸甜味道?!?
是吶,無論分離多少年,那人始終記得她喜歡吃糖醋菜。每次糖醋肉快做好時,他也會像安安這樣,特意切一顆番茄,挖出裡面的汁水來勾芡。
難道人的記憶也能遺傳?
不然,爲何安安做某些菜時,也會像他那樣調入番茄汁。
寒子時,這一定是你對我的懲罰,對不對?你在懲罰我當年沉浸在自己的痛苦裡,卻沒有想到你也是受害者,你的難過並不比我少。
至少我的父母陪伴了我十八年,你卻是從小就生活在義父的欺騙裡,從未享受父母疼愛的滋味。
然而,就是這樣的你,給了我最好的疼愛,最好的呵護,我卻那麼冷漠,那麼冷漠地無視你對我的好。
我仗著懷了你的孩子,便有恃無恐起來,作威作福,無視你眼裡的悲傷和痛。
我忘了,你並非神,你胸膛裡跳動的那顆心也是肉長的,你會難過,會疲憊,會痛到終於選擇放手。
寒子時,快要六年了,我一直一直一直沒有你的消息。
看來,你真的像在那晚的夢裡說的那樣,你愛我,愛得太累……累到這一次,終於沒有勇氣踏上回家的路。
你真的不想看看我給你生的兒子嗎?
他跟你一樣好看,動作表情都酷似你,甚至偶爾蹦出的一個詞,都會讓我失神地聯想到你。然而,更多更多的各種各樣的你,像幻燈片似的,在我眼前浮光掠影走馬觀花似的出現,那麼真,那麼快,觸手可及,又,遙不可及……思念的閘門一旦開啓,就氾濫成災。
安安他還不到六歲,知道媽媽喜歡吃糖醋菜,便學著做,手藝越來越好了呢。你看,他多懂事吶。
寒子時,我們的兒子不僅懂事,還很聰明吶。他會幫我審閱合同文件,上一次他非常生氣地對我說,“財務部的人可以回去吃自己了。媽咪你看,這份合同裡的數字,下面的少了一個零,這意味著如果簽約的時候沒有發現,我們公司將損失七個億!”
你看,他和你一樣,專注,認真……執行力和自控力都好得令我咂舌。無論做什麼,都能努力做到最好。
寒子時,你真是一個禍害。
你揮揮衣袖不帶一片雲彩地走了,卻留下
了這麼一個像極了你的小小禍害,折磨我。
寒子時,外人都說,顧繁朵是不是入戲太深了,真把自己當成了《初心未泯》裡的喻以茉,像一頭不撞南牆不回頭的牛,那麼孱弱的嬌小人兒,硬是要在吃人不吐骨頭的風雲突變的酒肉商界闖出一片天來,簡直是自己找罪受……她到底知不知道,她不是喻以茉,不是活在電視劇裡的人,不是每個喻以茉,都能等到屬於她的沈嘉年。
無論沈嘉年身處何方,無論這個世界有多麼大,只要喻以茉守在原地,他一定歸來,或者今天,或者明天。
你是顧繁朵,你活在現實裡,寒子時已經人間蒸發六年,沒有一個人知道他的消息。你怎麼就想不通呢?
六年前,他爲了你,封殺趙顏;他爲了你,懲罰了咎由自取的柳琉;他爲了你,終於不再自欺欺人,調查了他的義父,直面所有的真相;他爲了你,應驗了義父的詛咒,斷耳自殘;他爲了你,在最關鍵的時刻趕了過來,從此,你的血液裡流淌著他的脈搏……
這樣一個男人,但凡他還活著,怎麼捨得,一拋棄就拋棄了你們母子這麼多年?
顧繁朵,你不是喻以茉,寒子時也不是沈嘉年。喻以茉就算沒有沈嘉年,還有一條退路,只要她願意回頭看一眼,就能看見始終等著她的大暖男李揚。
而你,什麼都沒有。
只有路燈下,一個人的影子。
樑時時曾在訪談節目裡說,她最羨慕的是你。她說,你雍容,雅緻,恬淡如水,眉眼如山,是那麼那麼的好。
她怎麼知道?
坐月子的時候,你沒有哭泣,因爲對自己的身體不好;你若不好好的,怎麼照顧好寶寶?
安安的奶不夠吃,嗷嗷大哭,你沒有哭泣,因爲哭也沒有用,你只能去搜索各種方子,努力地吃東西,催出奶來。
等到你熬過最難過的時候,你可以哭了,卻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哭了,也不想哭了。你的寶寶是那麼的可愛,乖巧,懂事,體貼。你怎麼可以哭,讓小傢伙跟著難過呢?
其實,你一步步走到今天,說句網絡上流傳爛了的話,也不過是,長夜痛哭後,看著懷裡安睡的寶寶,我不堅強,誰替我勇敢?
你那麼那麼努力著,纔有了底氣,對她們,對這個世界,綻放沉穩自信的微笑。
“媽咪,明天是星期一!媽咪!”
顧繁朵眨了眨眼,回過神來,握住安安在她眼前揮舞的小胖手,湊過去,親了親他粉嘟嘟的臉頰,Q彈,柔軟,觸感好極了!
“怎麼了?安安?”
安安小老頭似的擰了擰眉,“媽咪,你都有我了。幹嘛還老是想著那個不負責任的男人?”聲音低落落的。
今天,吃完午飯沒多久,他便有些困了,躺在榻榻米上睡著了。
醒來時,趕巧聽到二時和朵朵的談話……
二時問媽咪,都找了這麼多年,那人還是音訊全無,是不是該放棄了?
他自然也
是希望朵朵能找到那人的,他自然也想念那人的。非常地想T_T
但如果他回來了,還是會讓朵朵難過,那……他寧願這個人永遠不要回來!
反正……反正……反正沒有那人的這些年,他和朵朵還不是好好地過來了?
按照現代人的膳食營養水平,至多再過個七八年,他就能長到與那人差不多了,身高體重也能匹配上心智水平了。到那時候,他就是大人的模樣了,有力量撐起朵朵的後半生了。
所以,朵朵不要難過。
如果你生下了我,你的後半生,我來負責。
顧繁朵驚訝地微微張大了嘴,“額……安安……你……”瞠目結舌,不知該說什麼。
這小傢伙要不要這麼人精?。?
“你說誰不負責任?媽咪怎麼有聽沒有懂呀?”顧繁朵故意打趣一臉醋意,悶悶不樂的安安,在心裡爲那人點了一根蠟……
說來也奇怪,安安長到這麼大,從未管她要過爸爸。甚至當他看到別的孩子有爸爸跟他們玩舉高高,開飛機,他都是一臉不屑地目視前方,飄然而去。
“就是那個提供了一顆小蝌蚪的男人?!卑舶驳椭^,睫毛撲閃撲閃的,“媽咪,我都六歲了,他若是想回來,早就回來了……”
顧繁朵心地一陣刺痛。這是安安第一次主動提起那個人……用一種完全不符合他年齡的冷淡語氣,她卻聽出了這裡面其實凝聚了年復一年的失望。
小傢伙也許不是不期待父親的,只是怕她難過……才假裝不需要爸爸。
太聰明的孩子,會不會水滿則溢,慧極而傷?
“安安可是媽媽上輩子的情人呢!媽咪都有安安了,纔不去想那個人呢!”顧繁朵頗有些吃力地抱起站在板凳上的小包子,左親親右親親,卻不由主地想:若是那人,一定可以毫不費勁地抱起安安吧?
安安對著手指頭,被塗了口水的臉頰有些紅,難得有了幾分這個年紀該有的害羞情態,眼神卻不屑地上下打量笑瞇瞇的顧繁朵,氣鼓鼓地,“我上輩子一定眼瞎了!”
顧繁朵美目圓瞪:“……”這小混蛋竟然敢嫌棄她?!
將小傢伙放到地上,顧繁朵彎下腰來,就開始撓安安的癢。
小傢伙果然繃不住了,使勁夾著胳肢窩,不讓她得逞,憋得包子臉紅撲撲的,粉粉的,特別可愛。
是吶,雖然安安什麼都像了那人,這眼睛,這怕癢的屬性倒是繼承了她。
真真是她和那人的結晶吶。
是那人留給她的最好的禮物。
所以,就算外人用最大的惡意揣測她生活得多悲哀,那又如何?有安安在,每一天都充滿了希望!
“媽咪,你再撓撓我,待會不給你準備明天的便當了!”安安什麼都不怕,就怕顧繁朵呵他癢癢。
顧繁朵聞言,速度舉手投降,放過小傢伙。要知道安安可是個說一不二的,一旦氣性上來,誰都搞不定他。小小的人,主意大著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