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落一地黃葉,落地窗前的書桌上,一隻4b鉛筆壓著一張潔白如雪的紙,紙張飛起一角。紙張中心是一款鑽戒的最初設計圖。從打出的形狀來看,應該是祖母綠的切割方式。
顧繁朵抵著桌面,單手托腮,怔怔地看著夕陽落山的方向,內(nèi)心惻惻然。
她的腦海裡揮之不去的是那天日出的畫面,沒有寒子時用手機拍攝給她看的恢弘壯麗,靜默大氣。然而,同樣帶給她很強烈的震撼。尤其是在生死麪前,顧繁朵更是感覺到宇宙浩瀚,人類的渺小。
這個世界是由強者支配的。然而,再強大的強者也無法逃脫天災人禍,生老病死。而人生際遇之所以精彩,是因爲當你朝著一個方向邁出第一步,你並不能把握你將遭遇什麼。就像你的計劃天衣無縫,卻也趕不上變化快。
比如,她顧繁朵一次又一次地錯過和寒子時一起看日出的機會……以爲終成陌路的他們這一生都不會再有第三次機會了。
可,誰能想到,就在那樣一個,對於顧慕丞來說,生死一線的早晨,他們同時看見了一躍而起的紅紅旭日。
至此,所有的問題,在生死麪前,都不是問題了。
那天,經(jīng)過漫長的十八個小時的手術搶救,顧慕丞的開顱手術結束。
手術結束後,迎接顧慕丞的是不知何時能醒過來的沉睡時光。
顧繁朵記得自己站在重癥病房外,對寒子時說的第一句話是,“三月爲期,等你的腿能自由行走,肩傷也痊癒了,我們再打官司如何?”
寒子時回了她一個淡淡的“好”字。
那,自己對他說的第二句話是……
身後傳來柺杖敲在臺階上發(fā)出的沉悶聲響,顧繁朵回首——
穿著一身淺灰色家居服的高大男人,一手扶著螺旋樓梯扶手,一手拄著柺杖,慢吞吞地下樓。
那條懸在半空中的石膏腿,看著顧繁朵心慌意亂。她忙推開椅子,起身,疾步走過去。
寒子時站在樓梯中央,靜靜地俯視顧繁朵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手裡的柺杖不一小心就順著臺階骨碌碌滾了下去……
顧繁朵掃了兩眼地板上玉.體.橫.陳的柺杖,“你……小心!”
兩條纖細的手臂,說時遲那時快地圈抱住寒子時精瘦的腰,穩(wěn)住他下墜的身子!
是的,剛剛顧繁朵要詢問寒子時是不是肩傷又痛了,他纔拿不住柺杖,誰知這傢伙竟然鬆開抓著樓梯扶手的那隻手,金雞獨立的他直勾勾地朝她撲了過來……嚇得顧繁朵什麼話都忘了,身體快於腦速,用力抱住了他!
女性的柔軟貼著他剛硬的溫暖胸膛,寒子時眸光熠熠,心湖旖旎生香。暗道:顧慕丞算是他的福星了。
若非他遭逢車禍,又怎會令某女人忽然幡然醒悟……生死麪前,無大事。令某女人忽然良心發(fā)現(xiàn),意識到將重傷的丈夫丟在醫(yī)院裡不管死活,是多麼的慘無人道!令某女人終於拾起了那麼一丟丟身爲妻子的覺悟。
其實,他要的真心不多,囊括起來,不過是“珍惜”二字。
可惜,顧繁朵是愛他的,卻不珍惜他。
而他這些日子裡
所有的被顧慕丞、樑時時、沈科……一干人等認爲的矯情遊戲不過都是要給顧繁朵上一課:
學會珍惜他。
世間最動人的深情莫過於,顧繁朵站在重癥病房外看著昏迷不醒的顧慕丞對他說的那句,“等你好了,我們再繼續(xù)打官司。不然,我不放心你。”
我不放心你。
簡單的五個字甚於過往十七年裡,顧繁朵對他說過的所有的話。
“如果一個女人在說分手前,詢問男朋友,你現(xiàn)在是不是在開車或者進行一些刺激有危險的活動?在確定對方處於安全的環(huán)境中,比如父母家裡,纔會將‘我們分手吧!’說出口,那至少證明她曾很愛很愛過這個即將成爲前任的男人。所以,哪怕在分手前一刻,依然掛慮他的安危。”
這是十多年前,寒子時在咖啡店當服務生時,某天不經(jīng)意地瞥了眼一名女子打開的筆記本,正巧掃見文檔裡的這一段加了紅色波浪線的話。
一晃眼啊,就過去了十多年。他卻還是沒有將心愛的女子抱回家。
可……真夠失敗的。
然而,也正是這一段忽然在寒子時的腦海裡炸開的話,令他選擇再給顧繁朵最後一次機會:
所以,當顧繁朵緊接著說了第二句話,“請允許我照顧你,至少到你完全康復爲止。”
他還是應了一個淡淡的“好”。
顧繁朵並不知道此刻的寒子時微妙的心理活動,她攬抱著男人的腰,在他也雙手回抱住她的腰,像一隻龐大的樹袋熊一樣掛在她身後,她騰地微微紅了臉,心跳加速。不用找鏡子也知道,耳朵也紅透了。
顧繁朵暗暗在心裡罵寒子時流.氓,恨自己沒用。
怎麼就因爲顧慕丞的一場車禍,忽然善心大發(fā),引狼入室了呢?
是的,那天寒子時同意顧繁朵照顧他,便第一時間命令柳特助將他以Hann身份入住蜜色酒店那段時間裡購買的貴重物品裝箱,連帶著他這個人都即刻送達顧宅,生怕顧繁朵扭頭就反悔了……
顧繁朵攙扶著寒子時下樓,讓他坐在客廳沙發(fā)上,去廚房倒了一杯加了一勺蜂蜜和一片檸檬的溫水放到茶幾上,雙手插兜,酷酷地俯視男人,“你好好呆在家裡,我去接安安。”
“路上小心。”
顧繁朵淡淡“嗯”了一聲,將躺在地上的柺杖撿起來,立在沙發(fā)扶手旁,上樓,不一會兒,背了一款小巧的棕色雙肩包下來。
奶白色的民族風印花毛衣搭配一條秀出大美腿的牛仔短褲,儼然一名未出校門的學生妞,滿滿的青春氣息。
這麼多年過去了,這丫頭怎麼就不見老呢。
不顯老就算了,丫的還敢裝嫩,扮可愛。
裝嫩扮可愛也就算,偏偏喜歡裝給別人看。
寒子時端著水杯,白皙的指摩挲溫暖的杯壁,目光深深地看著立於玄關處,套上一雙深棕色馬丁靴的顧繁朵,忍無可忍道:“去換條長褲。”
顧繁朵盯著門鏡,暗暗發(fā)笑,冷冷地說,“不要!”
“顧繁朵,在我的心目中,你並不是那種爲了一時的風度而因小失大把自己凍成羅圈腿的蠢女人。
”
“當然。所以我穿了保暖隱形絲襪。”顧繁朵轉(zhuǎn)身,微微一笑,“原來寒少真的有近200度的輕微近視呀?”
靜靜靜靜靜靜地注視著顧繁朵翩然而去的寒子時:“……”內(nèi)傷了。
顧繁朵哼著歌兒開著車門,去接安安放學,心情稍稍明媚起來。
她心道:不是說一個男人關心一個女人的衣食住行,必然與愛情有關麼?而愛情如果不落實當一粥一飯上,再如何浪漫,到頭來,也枉然。
兩個人牽手走過的一輩子,是由一個一個瑣碎細緻的日子組成的。
是寒子時數(shù)年前在S大演講時,回答的那句,“感情沒有最美好的模樣,一對男女交往越久,感情越不會走向美好,它只會走向真實細緻瑣碎的兩個人的日子……”它只會走向從陌生到熟悉,從熟悉到羈絆的親密。
愛情是推開一扇心門,婚姻是給心門上一把鎖,把兩個相愛的人鎖成一對惺惺體貼的我們。
所以咯,寒子時你就裝吧?我看你能裝到什麼時候!
既然生死麪前無大事,寒子時,我甘心如你所願,倒追你一次!
顧繁朵將車停在幼兒園門口,看著放學的孩子三五成羣地步出校門,不一會兒走出一名同樣穿著印著民族圖案的白毛衣下配一條藍色牛仔褲的小少年。
“安安!”
清脆動聽的女聲吸引了不少學生和家長的注意力。循聲望去便見一名戴著墨鏡,模樣二十出頭的清瘦女子彎下腰,接住狂奔而來的揹著一款大白雙肩包的小傢伙。
那小傢伙的容貌極爲精緻漂亮,簡直比電視上看到的童星還要奪目,不禁都看呆了去,直到這對“姐弟”二人上了車,離開,才緩緩回神,這其中包括一名長相桀驁不馴的男子。
他拍了拍自家小外甥的肩膀,朝那輛在轉(zhuǎn)角消失的越野車努了努下巴,“那是你同學?”
“是啊。顧以安,插班進來的。”
“他幾歲了?”看樣子頂多六歲。
“據(jù)說不滿六歲,是個幼兒園都沒上過的小天才。人很高冷,但如果問他問題,又會非常耐心地爲你解答,是個很怪的好同學,當然我們男生都挺嫉妒他的。”
“那女子是誰?”怎麼像極了那個他放在心底深深愛了多年的那個她……
“唔,叔叔你剛從國外回來,大概不知道吧?顧以安的父母都是很厲害的人哦。”
“怎麼厲害了?”
“我告訴你,他們的名字,其他的,應該就不用我多說了。顧以安的父親是寒子時,母親是顧繁朵。”
男人瞳孔急劇放大,呼吸急促,嚥了好幾口唾沫,才剋制地問,“你不要告訴叔叔,剛剛那女子……”
“是啊,我們都知道顧以安的媽媽雖然已經(jīng)三十多歲了,看起來卻依然很少女。”
小男孩用一種特別羨慕嫉妒恨的口氣說道,並沒有注意到他叔叔眼裡的一派死灰,掌心裡全是汗。
原來不是像,而是就是。
可,網(wǎng)上不是傳言,他們已經(jīng)離婚了嗎?
如果他們沒有離婚,那他的歸來還有什麼意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