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早料到案子沒那麼容易結(jié)，張軼珍一直等在內(nèi)閣值房裡，根本沒回府。
眼看著天色將黑，張軼珍剛胡亂扒了兩口飯，就聽說鬱貴妃召見。
急忙趕往長秋宮，一路上，尹榮將太后的意思大概給他講了個七七八八。
張軼珍聽完有些意外。
他本以爲(wèi)，案子沒有那麼簡單，太后、鬱貴妃合計之下，定然會重審。但是，沒想到現(xiàn)在的結(jié)果卻是，等嚴(yán)若儒調(diào)理好了小皇子的身子，再行結(jié)案。
直覺裡頭有些蹊蹺，但是張軼珍又說不出來在哪兒。
見了淺夕，張軼珍裝作沒事兒人一樣，只是說，案子的原告苦主畢竟是秦家人，這樣決斷，老丞相那裡一定要有個交待。
淺夕點頭：「不妨事，丞相大人深明大義，本宮擇個時間親自告知，他老人家必然會體諒的?！?
「是?！箯堓W珍見不用自己出面，當(dāng)然高興。
「現(xiàn)在，當(dāng)務(wù)之急，還是要安撫、敲打莫儒。既不能讓他有機可乘，也不能逼得他狗急跳牆，畢竟柔妃還指望著他調(diào)養(yǎng)好恭兒的身子。若是他心懷怨恨，暗中使壞，那豈非防不勝防？」說著，淺夕就起身繫了斗篷。
張軼珍勾著頭，忙退身跟去一邊。
宮人在外頭打了燈籠等候，臨到要出門的那一刻，淺夕又駐足低聲朝張軼珍道：「那莫儒本就是奸惡之徒，豈能讓他再有接觸皇嗣的機會！只是柔妃愛子心切，失了理智，本宮若是不允，怕她會徒增怨恨，傷了後宮祥和；再則，太后病勢沉重，本宮不忍讓她一再勞心，纔會依了她們。」
張軼珍眼神微閃，不禁擡頭。他何嘗不是覺得此舉有欠妥當(dāng)，但是惠帝昏迷不醒，他又吃不準(zhǔn)這位娘娘的脾氣，擔(dān)心說了也無用，纔沒開口。沒想到，這位傳言中慧澤六宮的鬱貴妃，還真是個冰心琉璃的通透之人。
側(cè)頭看了張軼珍一眼，淺夕又道：「方纔本宮已經(jīng)命人趕去惠濟山，請濟世老人高徒前來。只待柔妃擱下執(zhí)念，本宮就換掉那妖醫(yī)。至於太醫(yī)署那邊，張大人也要安排一個人，盯著太醫(yī)驗藥，若是恭皇子出半點問題，本宮唯大人是問！」
這就是要他負(fù)責(zé)到底的意思，張軼珍心頭一凜，忙躬身：「臣謹(jǐn)遵娘娘懿旨！」
外頭天已經(jīng)黑定，一行人腳步匆匆往天牢刑室去。
狹長的宮道兩側(cè)高牆如切，只看得見一線天空和數(shù)點星光。
張軼珍徒步走在淺夕輦側(cè)，遙遙看見前頭一個人影，也不提燈，正負(fù)手走得緩慢。
心裡警惕，張軼珍接過宮人手中燈籠，就朝前頭喊了一聲：「宮中宵禁，何人在此閒走？」
身影也疑惑回頭，張軼珍一愣：「秦相，您老怎麼也留在宮裡了？」
「是?！骨伉欀t疲憊的應(yīng)聲，待看清張軼珍身旁，宮人步輦上擡著華服高髻的一人，臉上不禁閃過一絲古怪。
「老臣參見鬱貴妃?！?
「秦相不必多禮，」淺夕見到秦鴻謙，一直緊繃的臉就一點點放鬆開來，帶了笑意溫聲道：「莫非政務(wù)繁忙，讓秦相誤了出宮的時辰？」
「呃…那倒不是…」秦鴻謙微微語塞。
惠帝昏迷不醒，政務(wù)繁忙不假，但是他今日耽擱在宮裡，卻不是爲(wèi)了公務(wù)。
就在剛纔，他正準(zhǔn)備出宮回府，桐花殿的宮人忽然來報，說怡妃醒了，請見丞相一面，還說，錯過這一次，怕再沒有相見的機會了，云云。
秦鴻謙知道秦月瀾自生產(chǎn)後，就一直病體沉重，但是具體病倒什麼程度，卻並不知曉。自古后妃、帝王的病癥都是密事，外臣隨便打聽不得。是以，當(dāng)他聽到宮人那般傳話，也就顧不得天黑違禮，匆匆趕去桐花殿，一探究竟。
許久不曾不見，秦鴻謙看見燈下秦月瀾慘白的臉色，還真是嚇了一跳。
曲婆在榻畔伺候，眼底都是紅絲，神情萎靡低落。
秦鴻謙揪心不已，正思量著怎麼探知一下病情，就一眼瞧見抱著瞻兒的乳孃宋氏站在屏風(fēng)後，不時從縫隙裡看他。
這宋氏乃是三兒媳李氏親自選了送進宮的，算是半個秦府的人，秦鴻謙頓時精神一振，眼中詢問。
宋氏眼圈一紅，不可微見地絕望搖頭，又伸手指一指懷中熟睡的瞻兒，落下淚來。
這意思，分明就是說秦月瀾已經(jīng)不行了，稚子可憐。
秦鴻謙心裡一沉，下意識就想起竇老太太的話…現(xiàn)在莫說做儲君，若是秦月瀾沒了，瞻兒能不能在宮裡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幕钕氯?，都是未知之?dāng)?shù)！
「相爺…」
秦鴻謙回神，只見秦月瀾正掙扎著起身，忙勸道：「娘娘還是躺著說話，仔細(xì)身子?！?
曲婆手腳麻利，給秦月瀾身後塞了迎枕，又給秦鴻謙搬了杌子，擱在榻前，讓他們爺孫說幾句體己話。
見諸人都退到屏風(fēng)外，秦月瀾這纔開口。
「我這身子只怕熬不了幾日了，有些話再不同相爺說，就沒機會了?！?
秦鴻謙神情黯然，正要張口勸解，秦月瀾已經(jīng)搶著搖頭道：「不說那些沒用的了，乘著這會子沒人，有兩宗事，要趕緊告訴您。頭一宗，就是大姐的事…」
見她說到要緊的話題，秦鴻謙便沒有再打斷。
秦月瀾喘了一口道：「原本，我也不知道大姐還活著，都是因爲(wèi)查那個莫太醫(yī)，誤打誤撞，才讓我找到了大姐?！?
「這話是怎麼說的？」秦鴻謙一愣，竟不是先找到了秦月朧，才揪出莫儒來的麼？
秦月瀾搖頭道：「我也沒時間給您老細(xì)說了，從上次柔妃小產(chǎn)，我和鬱貴妃就開始懷疑她與莫太醫(yī)有染，只怕恭兒，也未必是皇嗣！」
簡直如石破天驚一般，秦鴻謙鬍子直抖，低聲道：「瀾丫頭，這話不能胡說，你可有證據(jù)?！?
儼然已是自家人的口吻，秦月瀾稍稍安心：「沒有，正是因爲(wèi)沒有證據(jù)，纔去查莫儒，結(jié)果就查到大姐頭上…不是孫女自以爲(wèi)是想當(dāng)然，那莫儒既然有前科，又時常在華宮走動，這事兒就算沒證據(jù)，也有一半是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