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門口站了一夜, 夜裡的長白山比青城山還要冷上許多。無遮無擋的風口站久了,山風的寒意從肺腑滲透到四肢百骸,手腳也漸漸麻木起來。我腦中從最初的思緒紛雜, 到最後空明一片, 似乎外界一切都與我分割, 只恍惚還能察覺天色漸漸亮了起來。
“大師姐, 大師姐!”有個熟悉的聲音叫了我幾句, 聽語氣很是著急。
我被他這麼一叫,總算回過神來,才反應過來那個聲音原來是江亭月的。他一雙眼睛急切地注視著我, 平時梳得整齊的頭髮被樹枝勾出一縷縷髮絲,頭上身上還沾著一些蒼耳, 看起來像是剛從野林裡竄出來的一隻兔子。
我點了點頭, 問他:“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過了卯時了?!?
“那天色怎麼還這麼暗?”我擡眼迷茫地望了望天空。就像是應著我的話, 周圍忽然暗了下來,立即就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程度。若不是身後還有即將燃燒殆盡的火把光芒微微亮著, 我甚至看不到就站在我身邊的江亭月。
“大師姐,你這是怎麼了?現在已經黎明瞭,天很快就要亮了?!苯ぴ氯滩蛔〕读宋彝x嵐帳篷的方向走去,“我們快去找掌門吧,再晚就來不急了!”
我被江亭月這麼一扯, 腳下一個踉蹌, 便看見謝嵐穿著那件白色綢緞的梅花衣向我們走了過來。
江亭月沒料到我會穩不住身形, 急急回過身想要扶我一把。然而, 在他轉身的片刻, 早有人先他一步扶住了我,待他回過頭看時, 謝嵐已經不在原地了。
“掌門師叔……”江亭月直起身體就看見謝嵐扶著我站在他面前。
他在這一擡眼的瞬間愣住了,也無怪乎他會愣住,就連我也從來沒看到過這樣的謝嵐。這時,黎明帶來的短暫黑暗漸漸撤離大地,四周在光與暗的交融下朦朧成一片。謝嵐這一身白衣立在原地,就如同冬夜月光下瀰漫的雪光,又如同這蒼茫荒野之上的一輪明月,輕輝瀰漫,恍若天人。
江亭月愣了許久,才猛地一拍腦袋:“掌門師叔!唐門已經找到十三盟詩中所描繪的地方了,弟子得知消息後便全力趕回來向您稟報,這時長白山之上的各大門派都應該已經得知這個消息了!”
謝嵐不動聲色地放開我,看著微微垂目的江亭月,淡淡回道:“我知道了,傳話下去聽南宮家主的號令,屆時我們青城山的也一併前去?!?
“可是!掌門師叔,其他門派說不定已經……”江亭月見謝嵐並不掛心,臉上滿是急切之色,又要說下去。
謝嵐聞言看了江亭月一眼,並沒有解釋的意思。
“行了,亭月,掌門自有自己的決斷,你不必再說。”我看了他一眼,打斷他的話制止道。
江亭月不甘心地垂下頭,嘆了口氣:“是,大師姐。”
我低低應了他一聲,便聽周圍各門派駐地裡也漸漸沸騰起來。清晨的長白山上就如二月節春雷始鳴,蟄蟲驚而出走,林中羣鳥被突如其來的聲響驚嚇,“撲嘞嘞”地羽翅響動飛了漫天,人聲鳥聲一時間混成了模糊的一片。
引魂燈的消息如同狼煙傳戰,迅速點燃了一個又一個烽火臺,可這次卻沒有周幽王,也沒有甚麼烽火戲諸侯。我心中徒生出一種苦澀,面上卻忍不住笑出聲來——
終於,引魂燈就要出世了。
“阿凌……”
我正看著唐門的方向出神,又聽謝嵐喚了我一句,我回頭過去卻見他欲言又止,於是點了點頭,笑道:“嗯,我立即就過去看一看。”
謝嵐連忙解釋:“阿凌,我不是……”
他之後的話我便聽不清了,只感覺胸口一陣陣氣悶,不知不覺就走到唐門駐地前。
雲霽帶在身邊的皆是他的親信,他們見我都沒有阻攔,神色平常地看我走了進去。我走向駐地中最中心的位置,忽然看見一個少年從旁邊的草叢裡“嗖”地竄出來,急匆匆地衝進雲霽的帳篷裡。
他的速度極快,我根本來不及看清他的臉,只依稀覺得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他,又見他行爲怪異,便也施展縱雲步追了上去。
“阿凌,我就知道你會來?!彪呾V見我一陣風似的出現在他面前,眼裡閃過絲驚訝,彎起嘴角笑道,“這麼急做什麼?”
他坐在帳篷裡的主位上,身後站著一個身形如座小山似的男人,方纔那少年垂首站在他右手邊,正恭敬地遞給他一封信。我看著雲霽身後的男人愣了愣,他顯然也沒想到會在這裡見著我,卻也只看了我一眼便低下頭去。
“吳哥?”
吳哥聞聲,無奈地擡起頭衝我笑了笑:“凌姑娘,好久不見?!?
我將目光移向雲霽,問道:“你和他認識?”
雲霽臉上仍然掛著笑容:“嗯,認識。”
“認識不久的?”
“認識許多年了?!?
這時,他身邊垂首的少年擡起頭看向我,我一眼認出這是當時在青城山上向我灑散功散的少年,吳哥口中的十四。他的目光與我一觸便立刻別過頭去,許是想起那一夜的情形,見著我也有幾分尷尬。
“老二,你和十四下去吧。”雲霽衝他們揮了揮手,兩人很快出了帳篷,一時間帳篷之中只剩下我與雲霽兩人沉默相對。
“千燈鎮悅來客棧中,是你派人來偷引魂燈的?”
“是。”
“是你命令吳哥在樹林裡救我的?”
“是?!?
“引魂燈的消息也是你派人散播出去的?”
“嗯,是我。”
我冷笑一聲,道:“雲霽,縱我窮盡思慮,也想不到十三盟是你的人?!?
雲霽收了臉上的笑容,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若不是你突然闖進來,我永遠也不會讓你知道這件事情?!?
我聽他這話頓覺怒火中燒,冷冷逼視他:“雲霽你夠了沒有!我找引魂燈已經找了整整五年,你卻還處處施計阻撓,你究竟想做什麼!”
雲霽臉色一時沉到了極致,過了半晌竟笑了起來:“阿凌,你真就這麼想得到引魂燈?”
我咬牙:“對,不惜一切代價我也要得到引魂燈。”
雲霽“霍”地聲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瞬間到了我面前,雙手扶著我的肩,幾乎要把我的肩骨捏碎,狠狠地說:“好,那我便成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