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雨微勾起一邊嘴角看我,燭影搖曳間,我竟看不清她眼裡的情緒:“阿凌,我從沒想到有一天,你竟會拿劍對著我。”
我拿著劍的右手微顫,深吸了一口氣:“雲霽,唐天行對你不薄。”
雲霽低下頭,吃吃笑出聲來:“果然還是騙不過你。我早便與你說過,你不必來參加唐雨微的婚宴了。”
是了,雲霽在杭州時便同我說過,不必來參加唐雨微的婚宴。我心中一痛,想起唐雨微與我說話時面帶笑容的模樣。可惜當時我並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如若不然,事情也不變成現今這副模樣。我怎麼也沒想到,這代價竟是唐天行的命。
“你大可不必殺了他!”我對著雲霽大吼,唐天行與他怎麼說也有同門情誼,他怎麼忍心痛下殺手?
雲霽怒極反笑,“霍”的聲站起來,我只覺得一股力量震得我一個踉蹌,生生往後退了一步:“那你要我如何?真要嫁給唐天行麼?阿凌,難道我沒和你說過,我早便意屬於你,這一生一世誰也別枉想我改變麼?”
我生生承了那力量,只覺得口腔裡瀰漫著股腥味,不曾想雲霽的內力什麼時候竟如此深厚了,這力道直像是他與唐雨微一起使出來的。
一想到唐雨微我便心急如焚:“唐雨微呢?你讓她出來。”
雲霽聞言,臉上浮現出一抹殘忍的微笑:“阿凌,她出不來了。”
“你說什麼?!”我一急,揮劍上去,卻近不得雲霽的身,“你讓她出來!”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緩緩擡手,指著自己心臟的位置道:“唐雨微也死了。我給了她機會與我爭奪這身體的使用權,可惜她實在太過弱小,見唐天行一死,便了無生意。失敗者的命運是徹底消失,永遠不再回來。”
我只覺得腦中一陣轟鳴,心中一痛,無力地跌坐在地上。
我到底,還是來晚了一步。
不錯,其實唐雨微和唐雲霽本就是同一個人。唐雨微,字雲霽。唐門這一代最傑出的弟子,本被內定爲唐門繼承人,可惜自幼患了癔癥,由兩個人格共居一具軀殼,纔不得不作罷,改立了唐天行。
唐雨微每每昏厥醒來後,性情大變,便是換了另一個人格主導身體。這兩個人格,分別是一男一女。他們的師父爲了區分兩人,便喚其中一人爲雲霽,另一人爲雨微。唐雨微溫和易處,做事果敢,而唐雲霽則執著堅毅,不悔不倦。這兩人如若分開了來,放在哪裡都必是人中翹楚。可惜造化無端,上天偏要這麼作弄於人,將這樣的兩個人鎖在同一具身體裡,互相折磨,不得解脫。
我看了眼雲霽,見他孤立於寶座前,一動也不動地負手背對著我。燭光投影,他細長的影子映在地上,顯得那麼蕭瑟無助。
我驀地想起四年前,我與唐雨微在徽州城相遇。那時春.色正好,她一身紅衣,雌雄莫辨,叉腰在花樓前破口大罵。整條柳巷的連生意也都不做了,紛紛出來看熱鬧。她極爲毒舌,連平日裡囂張慣了的老鴇都不能與她抗衡。那老鴇惱羞成怒,招呼一羣打手便圍攻上來。
當時唐雨微被餵了迷藥,手腳自然不大好使,我一時看不過便從花樓頂上跳下來幫她,一舉打趴了所有打手,將她從柳巷裡拉了出來。
那年我十五歲,唐雨微恰比我大上一歲,整好十六。從此,我們便成了意趣相投的知己,成日結伴在江湖上惹事生非。以至於那段時日無論是誰,一聽我與唐雨微的名頭,便要頭疼上三分。
直到有一天,我發現唐雨微有些不一樣了。這才知道,原來除了唐雨微,那具身體還有另一個名字,叫做唐雲霽。
他與我一樣,有個極護短的師父。當時他師父病重,自知無法再照看他們,非縛了我在他牀前發誓,讓我此生此世都不再糾纏於雲霽。
我知道其中輕重,也知道孽緣不堪,須得快刀斬亂麻,由我斷了因,便不會再有果。否則拖得愈久,便愈是痛苦。於是,便在他師父墳前發了重誓,自此與雲霽斷了所有聯繫。
奈何雲霽竟因此積疾,臥病不起。唐天行親自登門,求我去救救雲霽。可憐他並不知道,他放下所有去救的人,並不是他的所愛唐雨微,而是他根本不知道其存在的唐雲霽。
我若不答應,唐天行便要有在青城山前跪到我答應的趨勢。我也不是鐵石心腸,與兩人相交一場,也不可能視而不見。無奈之下,只好修書一封,謊將期限改爲三年。當時只是救人心切,卻不曾想三年後,他竟還未忘了我,還將唐天行推向了死亡的境地。
而唐雨微本人,似乎並不知道雲霽的存在。她身邊的人將她保護得太好,使她一直只以爲自己有暈厥的毛病。倘若她知道這病癥,如何能過自己那關?
那日雲霽帶我去西嶺雪山,我想起對他師父發的誓,便痛下決心再不見他。怎料,等我下山卻發現他暈倒在草地上。我擔心唐雨微醒後見自己身上著的男裝心裡生疑,才迅速幫她換上唐門弟子服……
這一幕幕出現在我腦海裡,我心中一時悲痛難抑,執劍而起便朝雲霽攻去。誰料雲霽毫無反抗,只在須臾之間轉過身來。
霜月劍最終停在他眉間,沒有向前刺去。
他神色複雜地看著我,笑了起來:“其實我倒希望死的是我。”
他退了幾步,靠坐在寶座上:“阿凌,我想看一看,如果死的是我,你也會不會這樣用劍指著唐雨微,會不會殺了她。”
我苦笑了幾聲,將劍插回劍鞘裡:“雲霽,我下不了手殺你,卻能不再見你。”
說罷,頭也不回地向殿外走去。
不錯,離開了唐門,我便會當作從來沒遇見過雲霽這個人。也從來沒有認識過唐雨微,從沒與她成爲過至交,也從沒與她仗劍江湖,縱馬笑談。那不過是我人生短短十九年裡的一場夢,我怯懦過的那場夢。
凌不凋,你最終還是沒能狠下心,殺了唐雲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