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嵐吃醋了,謝嵐沒有吃醋,謝嵐吃醋了,謝嵐沒有吃醋……”我坐在上清宮前的石階上,霜月劍丟在一旁,左手捏著朵野花,一邊唸叨著,一邊拔著那朵花的花瓣。
“謝嵐沒有吃醋……”最後一片花瓣被我拔了下來,只剩下一根光禿禿的幹,似乎在搖晃著嘲笑我,“謝嵐沒有吃醋!”
“大師姐!”突然一大羣人的聲音齊刷刷地響了起來,嚇得我差點咬掉自己的舌頭。
回頭一看,原來是上清宮附近的巡山弟子,他們不知從哪裡悄無聲息地溜出來,故意在我身後嚇我。
我長出一口氣準備開罵,哪想到這羣兔崽子早就“呼啦啦”跑遠了,一生氣乾脆隨手把了花扔了。哼,怎麼可能!以我對謝嵐的瞭解,他昨天那副模樣肯定是吃醋了。
從青城山去大漠一路雖遠,但比起其他許多門派,諸如南宮世家等處於江南的還是要多上幾分便利。可即使如此,仍然需要準備很多東西,銀票之類的自然是必不可少的。
這一切以往都是由我自己張羅的,這次謝嵐要與我同去,我這邊倒閒了下來,這些事情都交由謝嵐去做了。
我與謝嵐商量好相關事宜從上清宮裡出來時,驚訝地發現時間已經到了傍晚。一摸肚子,它也“咕咕”直叫喚著,忽然想起我自個兒午飯還沒吃,便朝膳堂方向走去,找點吃的祭祭五臟廟。
這時正趕上吃晚飯的時候,到了膳堂正好遇見緋墨,她非拉著我要喝上幾罈子。也不知是酒太烈,還是年紀大了的緣故,究竟不如當年十六七的時候能喝,幾杯下肚就暈暈乎乎起來。從小腹丹田處涌起股熱氣衝著全身軟綿綿的,便扶著門出去,一屁股坐在塊石頭上醒酒。
也不知過了多久,感覺自己稍微清醒了一些,才發現自個兒正紮在一叢草叢裡,四仰八叉地靠著棵大樹,形象極其不佳。幸好這處僻靜,也沒人瞧見,否則我老臉也不知擱哪去了。
我扶了扶樹身想起來回自己房裡睡去,但一站之下才發現手腳俱軟,一屁股又坐回石頭上,心裡嘆了這句酒真烈,索性擡頭仰望頭頂上點點的星空。
這時,我身後的小路上傳來幾聲輕微的動靜,縱我喝醉酒但耳力還不是蓋的。於是轉了個身伸著頭朝那邊看去,只見幾隻身穿夜行衣的小貓正貓著腰,躡手躡腳地使著輕功向前跑。
居然敢來我們青城山使壞?!我一個激零,酒一下醒了大半,“霍”地從石頭上蹦起來,使出縱雲步悄無聲息地跟上他們。
讓我驚奇的是,這幾隻小貓居然暢通無阻地上了思過崖,最後在黑暗之中一拐不見了人影。我提著劍在崖上找了半天也沒找見人,走至背風處覺得又一陣熱力直衝腦門,而後……而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只迷迷糊糊的覺得周圍天塌地陷一般,只得緊緊抱著根柱子,死也不撒開手。
第二天清晨我就醒了,覺得頭痛得緊,心裡直罵緋墨忒缺德,拿這麼烈的酒灌我。
“大師姐,喝醒酒湯。”
我正迷糊著,忽然聽見我身邊響起一個奶聲奶氣的童音。我猛地睜大了眼睛,發現我身邊站著的正是我的小師弟蘇白,而我現在所在的地方正是謝嵐的房間,屁股下坐著的是謝嵐的牀榻!
這若是在平時,我定然歡欣鼓舞,激動得幾天幾夜睡不著覺。可問題是,爲什麼偏偏要在我喝醉酒後坐到了這裡?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爲什麼我該死的竟一點也想不起來?!
“大師姐?!”蘇白見我呆呆地傻坐著,小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接過他手裡的醒酒湯喝了幾口,下了決心盯著蘇白問:“咳,師弟,昨晚……總之我怎麼會睡在師父房裡?”
蘇白看著我抽了抽嘴角。沒錯,這個平時對我畢恭畢敬、乖巧可人的小師弟居然對著我抽嘴角!
我堅強的心頓時碎了一地,只聽蘇白用毫無語氣的聲調問我:“大師姐,你真的不記得了嗎?”
我欲哭無淚,總不能對他說,大師姐是真的真的什麼也記不得了呀。
蘇白用難以銘狀的眼神看了我一眼,道:“大師姐,你昨天夜裡不知爲何突然闖進上清宮……”
伴著蘇白的陳述我終於想起來,昨天夜裡我跟著那幾只小貓上了孤望崖,一轉身到了背風地帶一陣酒力上腦,整個人又暈暈乎乎起來。
說起來也挺神奇的,我在爛醉的情況下居然能飛快地使著縱雲步,且一跤沒摔的下了孤望崖。要知道孤望崖是青城山裡最爲險要的地方之一,白日裡普通人走著都心驚膽顫的,更別提夜裡了。我沒從崖上摔下去,摔個粉身碎骨都是祖上陰庇的結果。
而後,我居然再次腦子一熱,徑直上了上清宮。周圍的巡邏弟子見是我就也沒有阻攔,夜半我去找謝嵐商量事情,那是時常有的事,青城山上下的人都習以爲常。
於是一路無阻的我在上清宮前站了一會兒,又居然一個迴旋踢“砰”的聲踢開了上清宮的門,徑直衝進謝嵐房裡。一把把被異聲驚醒,正要起來穿衣的謝嵐從被窩裡拽出來,緊緊抱著……死也不撒手——
原來謝嵐就是那根柱子。我真想找個地縫鑽進去,這輩子都不出來了。
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居然在抱著柱子的同時,還滿嘴“謝蘭臺,謝蘭臺”的叫。而後我就聽見有人說我欺師滅祖,要把我趕出青城山云云,再然後……我就惱羞成怒一口狠狠咬了下去。
最後,終於,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只隱約記得身陷進一片溫柔裡,有人輕輕拍著我的背,若有若無地嘆了句:“阿凌……”
睡夢之中,我彷彿回到了六歲那年。牛鼻子憐我孤苦讓我進了青城山,但衆人都嫌我過於瘦弱,沒有人願意收我爲徒。只有謝嵐站了出來,讓我跟在他身邊。
當年他也才十二歲的年紀,只比我大上六歲。起初我還與他住在一個院子裡,冬日夜裡山風“嗚嗚”地颳著,我一人在房裡害怕得不得了,便站到他房門前直哆嗦。謝嵐終於發現了我,穿衣陪在我牀旁哄我睡覺,奈何我怎麼也睡不著,死死拉著他的手不放開。
他無奈之下,唯有拍著我的背,輕輕給我哼《竹節詞》。他唱著這曲子,始終帶著些彆扭的味道,但在我聽來卻是周郎顧曲,再難覓佳音。
看來我這酒的確醉的厲害,不然怎麼會出現幻聽,以爲謝嵐又來了一曲呢?
好吧,回憶出來了這些事情,我的酒總算完全醒了。確切地說,是被我自己驚世駭俗的行爲給嚇醒的。
我做賊似的從上清宮裡逃出來,深思熟慮之下還是決定要去找謝嵐。道歉這種事情自然是越快越有誠意了,況且天知道昨晚謝嵐說要把我趕出師門的話是不是真的。
懷著這種忐忑的心情,我順著上清宮後的小路往山頂上繼續攀爬,謝嵐平時沒事便喜歡在這座山上溜達,如今他不在上清宮裡就十有八九在這裡。
我一邊思慮重重,憑自己的經驗估計著謝嵐的反應,做好了十足的準備應付他的大發雷霆,誓要頂住他叫囂要將我趕出青城山的巨大壓力,還一邊搜尋著謝嵐的身影。
耳邊瀑布的流水聲越來越大,我腳步一轉便朝瀑布走去。其他地方都找過了只有瀑布這一帶沒來了,轉過一處巨巖,便是那瀑布底下的小潭。
咦,謝嵐也不在這裡。我失望地又找了找,發現謝嵐的確不在這裡。居然這裡也沒有,那他大清早地回到哪裡去了呢?
我無奈地蹲下來,從小潭裡掬起一捧水溼了溼臉,這小潭裡的水十分清徹,我第一次來時便覺得水質十分適宜沐浴。
說起沐浴……前面那片白花花的東西是什麼?怎麼看起來有點像謝嵐?我愣了愣,瞬間覺得整個人都石化了。不對,不是像,而是就是謝嵐!
我不竟睜大了眼睛,我怎麼也找不到的謝嵐正站在對面寬衣解帶,看樣子是要洗澡!
謝嵐要洗澡,這是要看還是不看?
我悄悄瞥了眼那邊,從謝嵐的方向很難注意到我這裡的情形,可他要發現我也是遲早的事。
看還是不看呢?可是在我遲疑之間已經來不及了,只見他脫了一件又一件,待要脫到褻褲的時候,我終於忍不住一頭扎進水裡。這個時候要更理智,千萬不能被男色吸引,不然後果可想而知!
我潛在水裡慢慢睜開了眼睛,看見自己的頭髮像水藻一樣浮了起來。水潭清徹見底,甚至能看見幾只小魚在我身邊遊動。我試著呼了口氣,水裡便有幾個氣泡冒了出來,在水裡沒過一會兒就憋得我難受,悄悄浮上去透了口氣。
這時,謝嵐正背對著我,他從背面看起來有些清瘦,但一看之下又知道是習武之人,就連背部看起來都如此光滑白皙……真想伸手去摸一摸,比比看是誰的皮膚滑。
一時間,我以爲昨天的酒勁又要上來了,趕緊一頭又扎進去,以防我壓不住酒勁撲上去光明正大地觀看師尊沐浴。到時謝嵐鐵了心將我逐出師門,我可哭都要來不及了。
這一次也不知道憋了多久,我都覺得自己眼前漸漸模糊了,耳邊忽然傳來“譁”的一聲,我被人一下從水裡提了起來。
一下離開水底,我手忙腳亂地抱住那人,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空氣,覺得自己已經陰曹地府走了一回了。
“師……師父……”我猛地咳了起來,臉頰緊貼著他白皙的胸口。
謝嵐無奈看著我:“阿凌你是師兄弟中最大的,怎麼偏偏又是爲師操了最多心的呢?”
我緊緊抱著謝嵐不肯鬆手,把臉埋在他懷裡怎麼也不敢看他:“師父,我不是故意的……”
謝嵐忽然發覺了什麼,表情一僵,沉聲道:“放開。”
我都要哭出來了:“師父,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你再不放開,爲師就將你轟出青城山!”謝嵐惱羞成怒,對著我低吼。
我一聽這話,立刻放開了謝嵐,手忙腳亂地爬上了岸。回頭一看謝嵐,見他站在水中,臉色鐵青也不知道心裡在想些什麼。
還是先逃走再說吧!我使出吃奶的勁兒頭也不回地逃走了。
沒錯,剛纔謝嵐緊急之下,居然忘記自己過、份、暴、露,就急忙衝過來救起自己心愛的徒弟。不曾想卻慘遭徒弟的鹹豬手,香肩翹臀地將師尊清白都摸去了。
其實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欲哭無淚,一切都是意外,意外啊!
不知道是太緊張興奮什麼的,還是沒吃早飯的緣故,我跑了一小段路就撐不住氣喘吁吁地按著膝蓋在路上喘氣,恰好碰見抱著衣服上來的蘇白。
“大師姐!”蘇白瞪大眼睛,一副謝嵐已經被我糟蹋了的緊張樣兒,“你又在這裡做什麼?!還有,你怎麼全身都是溼的?”
我經不住他質問,老臉一熱,臉紅脖子粗地回他:“方纔一不小心掉溝裡了。師父去哪了?我要找師父!”
小屁孩就是小屁孩,聽我這麼一吼立馬鬆了口氣,對我道:“師父在瀑布那裡洗澡呢,我要給師父他把衣服送上去。你,不準跟上來!”
說完他就緊抱著那身衣服,“噔噔噔”地跑上去,一溜煙不見了。
我無語凝咽,至於這麼防著麼,你大師姐是那樣的人麼。
我嘆了口氣繼續下去,準備回上清宮等謝嵐回來,立馬就向他負荊請罪。
上天可鑑,我真的不是有意叫他謝蘭臺的,也不是故意去瀑布那兒看他洗澡的。師父他老人家大人有大量一定會原諒我的吧?況他被江湖人叫了這麼多年也不見生氣,怎麼會和自家徒弟計較呢?
我默默自我安慰著,不知不覺中,已經走到上清宮門口,看見青雲亭城倚著個人。猛地一瞥之下,還以爲是喬羽那廝還沒走,非要守在這裡讓我給他個答案。正要逃竄之際,忽見那個身影轉過來,對我道:“是我。”
我定睛一看,原來是唐雨微,頓時鬆了口氣,朝她走過去:“你的身體好了?”
唐雨微怪異地看我一眼,搖了搖頭,道:“無礙。”
見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微微勾起嘴角道:“因我身體的原因,我唐門一衆在青城山多叨嘮了一日。今日我是來向你道別的,在你院子裡找不見你,又聽你師妹說你在上清宮裡一夜未歸,便到這裡來等你了。”
我聽她曖昧,虛咳了聲,轉移話題:“這些年在唐門如何?”
唐雨微道:“還能如何?不過我聽人說你這些年桃花運倒不錯,昨日昆梧的喬羽還向你當衆表白了,是吧?”
我知道她這是在揶揄我,可一聽到喬羽的名字,臉上的笑也掛不住了,胡亂答了句:“喬羽說他喜歡我,你信?”
“這幾年不見嘴上越發地厲害。”唐雨微嘆了口氣轉身走出青雲亭。
我看她的背影,又想起她視爲父親的師尊去年已經走了,突然覺得她的腳步有些蕭索,不竟問了句:“你要走了?”
她回過頭來:“已經收拾好了,只等我與你道完別就出發回唐門。”
我輕輕“嗯”了聲。
“阿凌,”她又走出不遠,轉過身來看我一眼,“保重了。”
“保重!”我衝她揮了揮手,直到看不見她的身影,才換了身衣服回到上清宮裡去。
這時,謝嵐也已經回到上清宮裡,坐在座位上神色複雜地看著我,他這麼一看,我反倒什麼也說不出來了,只有原地縮著腦袋準備接招。
正當我神經緊繃的之際,忽然聽他嘆氣:“阿凌,你年紀也不小了,以往是爲師疏忽了……阿凌,你可是有心上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