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
慕北陵剛用完早膳,斥候來報,火營一百將士已經入城,現正在府外候命。
慕北陵連忙去後廳找到青陌,把籽兒和連破虜交由婢女看護,領著綠袍女子往府門去。
凌燕昨夜得到他要人的消息後,便就從原來的巾幗縱隊挑選出百人,清一色的女兵,而且大多對慕北陵忠心耿耿。領隊人正是原來縱隊三小隊的隊長阮琳。
連夜趕路,女兵大多有些精力竭乏,自從凌燕掌管火營一來,營裡的操練比以前加強數倍,特別是復編的巾幗縱隊,強度不必男兵弱。即便如此,也沒人怨聲載道,就是憑藉著是慕北陵親兵這股子執念,堅持下來。
阮琳站在府門前的石獅子旁,身邊還跟著個皮膚黝黑的女兵,名叫柳冰,以前就是阮琳的副手,這次過來阮琳自然也把她帶上。
柳冰人如其名,長得冰清玉潔,飛鳳眼,柳葉眉,櫻桃小口,除了皮膚黑點外,不乏美人容顏。
“隊長,知不知道將軍把我們招過來做什麼啊?”柳冰雙手扒在石獅子的屁股上,做賊似的探頭往裡看。
阮琳笑罵道:“什麼將軍,現在應該叫主上。”
柳冰“咯咯”訕笑,撓頭的樣子破惹人憐。
阮琳接著說道:“我也不知道,凌將軍沒說,只讓我們過來,好像是接受什麼訓練吧。管他呢,反正在營裡也是訓練,到這裡還能看看風景,總比成天對著那幫臭男人強吧?!?
柳冰心有同感,腦袋點的跟小雞啄米一樣,“就是就是,現在我一看到那些臭男人啊,就噁心想吐,還是咱們主上俊俏?!闭f著說著女子揚起腦袋閉起眼,腦中開始憧憬。
阮琳沒好氣的拍了下她腦袋,笑罵道:“幹啥?發春的野貓啊,老孃可告訴你,主上說了,以後會讓孫將軍醒過來,你就別做大頭夢了?!?
柳冰吐了吐香丁小舌,見阮琳不再看自己,用一種自由她自己才聽得見的聲音蹦出一句:“做小的也行啊?!?
慕北陵剛走到門口,還沒來及招呼衆人,一眼就看到立在石獅子旁的阮琳,登時笑逐顏開,喜道:“怎麼是你啊,凌燕竟然讓你過來了?!?
阮琳喚起女兵,同時抱拳躬身道:“屬下參見主上?!?
“哈哈,行了,跟我就別來這一套了,快進來。”慕北陵招呼女兵進府,與阮琳並肩同行。
“著沒想到會是你過來,這麼久不見,過的如何???”
阮琳笑著回道:“託主上的福,老,呃,咳咳,屬下一切安好?!彼緛硐乱庾R要自稱老孃的,還好“娘”字沒蹦出來。
慕北陵同樣笑道:“你還是說老孃把,聽著親切?!?
邊聊邊走,穿過前院,來到中庭清池旁的一方空地上。青陌正站在一塊青石上等候,今天她重新穿上那件墨綠斗篷,大大的帽檐壓得極低,看不清面容。
慕北陵之前還問她又穿這個幹什麼,看著怪滲人。她只俏皮回道留點神秘感。
阮琳招呼衆女兵分五列站好,她站在隊伍首位。
慕北陵朝斗篷下的青陌說道:“我給你介紹下,這是阮琳,後面就是你要的一百人,阮琳曾經和我並肩戰鬥過,她可是個實力不弱的修武者哦?!?
青陌變幻了嗓音,低沉而沙啞,乍聽上去就像是個年逾古稀的老嫗:“屬下知道了,這裡就交給屬下吧,主上無需多慮?!?
她這明顯是在下逐客令啊,慕北陵本來還想多說幾句,此時也不好再說,只能把到嘴邊的話咽回肚裡,只吩咐阮琳萬事服從命令,隨後就悻悻的走開去。
青陌到底要怎麼訓練女兵,他沒興趣知道,既然把人交給了她,就要對她有百分之百的信任。
晨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清池中的荷花已經盛開大半,綻放的花瓣浮在池面,宛若美人笑起的腮紅臉頰,襯著碧綠荷葉別有一番風味。
爲了不打擾到青陌,他特意走到清池的另一端,坐在石頭上賞這難得美景。記得孫玉英就對荷花情有獨鍾,曾經不止一次說過要把孫府中的清池種滿荷花。
奈何眼下,碧葉舒景美人隕。
只坐了一會,就有關中斥候攜信來報,慕北陵領他去鎮西殿。
入殿,端坐首位,斥候遞上皇甫方士親筆書信,慕北陵捏著信腳展開,見上書道:“主上親啓,關中諸事皆定,屬下定於六月初七引兵回城,留千人據守關中,共謀大事。”
慕北陵拍案叫好,心道:“先生的動作真快啊,這才三日不到,就把關軍全部收服?,F在只等武越領走尚城官軍,便可舉兵東征。”
喜罷突然問那斥候:“今天是什麼日子?”
斥候道:“回主上,是六月初四?!?
慕北陵點點頭,還有兩日,斟酌片刻,又道:“你回去告訴先生,就說我在這裡等著他來,另外,讓任君先一步過來?!?
斥候領命,退下。
扶蘇四營走了數名將軍,好在皇甫方士即使提拔數人,才使軍心不至於潰散,這番平定之舉,他理當頭功。
慕北陵很開心。
平定關中是爲東征打好基礎,本以爲無論如何也需要十日左右,現在時間大大縮短,能更好準備東征事宜。
在大殿中徘徊分許,他決定去糧草司走一走,做到心中有數。
叫人備好馬匹,帶上姑蘇坤出了將軍府,一路往城南去。
扶蘇城地處西北,土地比不得艮水的襄硯富庶,加上冬夏兩季更迭明顯,春秋季的時間比起其他地方要短上許多,所以這裡也不是產糧大城。平常百姓種的糧食只夠城中三十萬人果腹,還顯得捉襟見肘,至於軍糧,大部分都是從壁赤,臨水這些城裡運送過來的。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想要東征,解決糧草是個大問題。
糧草司的倉庫就在城南靠近城牆的地方,此處鮮有人來,倉庫就建的尤爲寬敞。進糧草司的大門便是前院,三方共有六間石砌的屋子,由掌糧役,收糧役,押糧役分而佔據,院子西北角有條通向後面的碎石路,這條路就一直通向倉庫。
慕北陵踏進前院,迎面聞到一股溼潮之氣。
他劍眉微蹙,空氣如此潮溼,糧草如何能妥善保管。
糧草司的司役名叫貴田,是個大腹便便的中年人,頭髮梳得油光鋥亮,穿件鵝黃綢袍,乍一看不像是朝中官員,倒像是某家的大員外。
慕北陵走近前院時,貴田正翹著二郎腿,夾著根木針剔牙。身前桌面擺著一盤被搜刮乾淨的土碗,碗旁還亂七八糟擺著堆雞骨頭。
有人進來時他看也沒看一眼,哼著小調,搖晃著椅子,好似那享清福的官老爺。
“你是貴田?”慕北陵強壓下想揍人的衝動,和顏悅色的問道。
貴田依然微閉雙目,享受暖陽,只嘴角邊上冒出一聲:“今天這雛雞不錯,趕明兒讓人再送兩隻來?!?
慕北陵氣急而笑,陡然提高聲音:“貴田!”
貴田一驚,蹬在地上的腳掌沒控制好力道,整個人連同搖搖欲墜的木椅“啪”的翻倒在地。
“他媽那個巴子,哪個……”
貴田略顯艱難的挪起肥胖身子,張口便罵,剛罵道一半時,眼前晃過一名將鎧男子,還有那刺眼的猩紅披風,趕緊重重吞了口口水,換上一副諂媚笑臉,弓著身子走上前,道:“這位大人,您是?”
糧草司役的官階並不高,具體來說連最末的九品也算不上,所以初見身著將鎧的大人,他也知官不如人,哪敢造次。
慕北陵上下打量他一番,越看越訝異,這傢伙的體型差不多是林鉤的兩倍,笑起來臉上的肥肉完全擠在一堆,連眼睛都看不見。
“你就是貴田?這裡的掌糧司役?”
“嘿嘿,正是小人,敢問大人是……”
“慕北陵?!?
自報家門。
那貴田乍聽這名字,還未反應過來,等唸了兩次此,面色大變,冷汗順著肥肉潺潺流下,哭喪著臉“咚”的跪在地上,求道:“啊呀,是主上,小的有眼無珠,罪該萬死,罪該萬死?!彼呎f邊扇自己耳光,打的肥肉亂顫。
“行了,先起來?!蹦奖绷陮嵲诳床幌氯ツ菑埛守i一樣的哭臉,只怕他再打下去把豬油打出來。
走進貴田方纔坐的地方,慕北陵看了眼被舔舐乾淨土碗和堆成小山的雞骨頭,冷笑道:“胃口不錯啊,這至少有三隻雞的分量吧。”
貴田縮了縮頭,哪敢接口。
姑蘇坤看見那些雞骨頭時,眼珠也瞪如銅鈴,暗道這還沒到飯點啊,這傢伙就吃了這麼多,真他孃的是頭豬。
慕北陵招手示意貴田走近來,道:“我來問你,現在糧倉裡還有多少擔糧食?成谷多少?粟米多少?”
“這……”貴田不停擦拭淌下的汗水,卻是越擦越多。
慕北陵等了片刻,見其支吾不語,劍眉陡然倒豎,眼露兇光。
“大人莫急,大人莫急,小的這就看看。”邊說,貴田便側身往掛著掌糧役牌子的石室跑去,好一會纔拿了本泛黃的冊子出來,快速翻看。
慕北陵也不急,靜等他回話。
過的半晌,貴田才支支吾吾的回道:“稟,稟主上,倉庫裡,現在,現在一共有,有,有……”
“嗯?”慕北陵沉咦一聲,伸手扯過糧冊,粗看兩眼,眼神中登時泛起寒芒:“你他孃的當老子是三歲小孩啊,這上面只登記到三月初三,現在是什麼時間,你他娘知道嗎?”反手把糧冊摔在貴田臉上,慕北陵懶得再看他一眼,直接朝後面倉庫走去。
三月初三到六月初四,整整三個月沒有糧草記錄。扶蘇城是邊陲重城,按理說每兩天都應該有糧草進出登記,三個月的空白記錄,實在令人按捺不住怒火。
貴田此時已經嚇得肝膽俱裂,他想跑,可是姑蘇坤就守在身邊,最後只能硬著頭皮小跑跟上去。
走大倉庫門口,擡手推開厚重的大門,慕北陵差點沒被眼前一幕氣的背過氣。
偌大的糧倉哪裡有半粒糧食的影子,除了連兩個縮在大門角落便矇頭大睡的小吏,再看不到任何東西。
他猛然轉身,目光幾近吃人,緊咬牙關,從牙齒縫裡蹦出一句話來:“你最好給老子一個完美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