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天色暗青, 那雲(yún)厚的都透不出半點陽光來,也或許,那帝陵的幽暗, 讓我都忘了這陽光的樣子。
今日是皇后三十五歲生辰, 我在這皇陵地府, 也關(guān)了整整十五年。十五年前那場清君側(cè), 委實浩浩蕩蕩, 卻又?jǐn)〉们娜粺o息。等到了城頭卻恰好看見妹妹從那樓上一躍而下,那濺了四處的血,似乎都沾染在我的臉上, 怎麼都擦不乾淨(jìng)。
“徐大人,該去宮裡謝恩了罷。”門外那王公公陰陽怪氣的說道。我冷冷一瞥, 那王公公便禁聲不語。我暗笑, 這地底生活, 倒讓我周身練了陰氣,只這一瞥倒讓趙懷德身邊的王公公閉了嘴。
去宮裡啊, 我慢慢的走在路上,身爲(wèi)罪臣的我,是沒有資格騎馬或坐轎的,只是可憐了那個王公公。我冷眼看去,就見他一臉埋怨, 我冷冷笑笑, 反而加快腳步, 就見王公公在身後小跑隨著, 心情突然大好。
等我們幾個前前後後趕到城門, 已經(jīng)連續(xù)走了幾個時辰,早過了午膳時候, 我摸著肚子說道“喂,王公公,如今早過了午宴罷,咱們不如打道回府。”
“那怎麼行,徐大人,你總是要去宮裡磕頭,畢竟今日過後,你就可以返鄉(xiāng)了。”
“是啊,”我擡頭看看那城門,似乎妹妹的身影從那裡一晃而過。我忙搖搖頭,笑道“那行啊,走罷。”
我也不等王公公答話,疾步離開那個城門,就怕又見到那日血流一地的場景。
“給皇上,皇后請安。”我跪在紫宸殿,不敢擡頭,倒不是怕見到趙懷德,而是怕見到她,當(dāng)今皇后鄭影兒。
“起來罷。”居然是皇后叫起,我屏住呼吸,慢慢站了起來,又?jǐn)E頭搜索著她的臉望去。就見她依然素雅裝扮,那十五年的歲月似乎根本就沒在她身上留過任何痕跡。
“這幾年,你可好?”鄭影兒問道。我歪頭看了看她,心裡卻想著自己聽到的傳聞,這十幾年來,皇后一直無出,不過聽說晉了身邊的丫頭成了貴妃,還生了兩男一女。可惜那丫頭沒什麼福分,說是生最小的公主時,難產(chǎn)了,那些孩子連著原先她大姐的孩子,都?xì)w在她的名下,她自己雖無所出,不過身邊也算是有三子一女,而且聖眷無怠。
“呵,徐大人,想什麼那麼入神?”她輕笑一聲。我不由微笑搖頭“你可好?”
趙懷德冷冷說道“徐大人在皇陵時日久了,連規(guī)矩都忘了許多。”我扯起嘴角,多年未見,趙懷德倒是對鄭影兒還是看得緊得很。
“皇上。”鄭影兒回頭,輕輕拍拍趙懷德的手,那趙懷德冷哼一聲,又不言語。
“徐大人,這幾年辛苦你了。周大人已經(jīng)入了宮,你們許久未見必定有許多話要說,本宮在御花園特意爲(wèi)你們準(zhǔn)備了宴席,不如邊吃邊說。”鄭影兒又是一笑。
我慢慢點點頭,這鄭影兒似乎也變了許多。卻又笑道“罪臣想,先看看父親和妹妹。”
鄭影兒愣了愣,卻又嘆道“確實,此乃大禮。本宮居然疏忽了,徐大人莫怪。本來皇上是想追封姐姐,可是,唉,還請徐大人千萬別對皇上心存芥蒂,只是。。。”
我打斷鄭影兒的話,如今她虛虛僞僞的樣子,倒令我不願多瞧“只是去瞧瞧,沒那麼多的心思。”
鄭影兒掩嘴輕笑“徐大人還是老樣子。王公公,帶徐大人去拜祭後,送他來御花園。”
臨去前,我回頭看去,鄭影兒似一座黃金做的雕像,默默坐在趙懷德身邊,只是趙懷德時不時會扭頭看她一眼,低聲和她說兩句話。
拜祭的事情原本就是倉促,畢竟不過是拜個牌位罷了,上了香,左思右想,居然沒有什麼想和妹妹說的。呆呆看了妹妹牌位,上書“徐家幼女徐茹兒之位妹妹鄭影兒立”,看這牌位,已有些年頭,倒不似是鄭影兒作僞。哼,只是連他趙家的姓都給剝奪了去,若不是鄭影兒給立了牌位,只怕趙懷德連個容身之處,都不會給妹妹罷。
這麼想著,拜祭越發(fā)沒什麼意味。站起身,想是今日能和周旭臣見面倒是難得驚喜,便也不多說什麼,隨著那個王公公再一路去了御花園。
只是到了那裡,周旭臣還未到,鄭影兒卻早早的候著,似乎也在等什麼人。
“皇后,”我剛作勢要跪,她忙攔住“沒什麼外人,千萬別再行禮了。”我瞧她換了朝服,只穿著常服,倒似人鮮活起來,沒了那泥雕的味道,反而又似回到了王府初見面的樣子。
我左右一看,趙懷德並不在,便也大了膽子笑道“皇上怎麼沒來?”鄭影兒笑道“你可還記恨他?其實,當(dāng)初皇上若是不動,那。。。總之呀,以前的事兒就當(dāng)是一場夢,都忘了罷。”
我點點頭,確實,也只有她才能說這番話。可我不怪趙懷德起兵,我就不明白爲(wèi)何他半點都不憐惜妹妹。
鄭影兒想是知道我腦子裡的想法,嘆了口氣“你拜過姐姐了罷。真對不住,皇上是傷透了心,所以沒給你姐姐追封。你雖未成親,但你也曉得後院那些紛爭,不管是之前大姐的癔癥,還是側(cè)妃姐姐,甚至連本宮肚子裡的那個,都和姐姐脫不了干係。”
“總之,還是那句話,過去的就讓它過去罷。”鄭影兒笑了笑,我不敢相信我耳朵裡聽到的,可我卻不由自主的相信她的話。當(dāng)初是妹妹定要我隨著趙懷德造反,而爹爹卻拼死要我跟著太子保皇。我本以爲(wèi),趙懷德是因爲(wèi)我們的關(guān)係,才得此下場,原來還有這層原因。
我看著鄭影兒,搖搖頭“我自是曉得。你,還好嗎?聽說,你一直沒有。。。”鄭影兒神色黯淡嘆道“本宮原本福薄,如今老天卻讓本宮享了這天下最尊的福分,哪裡還有子嗣的運氣。好在,啓承宛若親生,這也是天賜的福氣了。”
我啞然無語,卻想起側(cè)妃的孩子,不由問道“那側(cè)妃的孩子聽說。。。”鄭影兒扯了扯嘴角“此事最好勿提,他福氣小,薨了。”“你可知,他是”我急急追問,鄭影兒正色點頭“自是曉得,慎言。”
“你們在聊什麼?”周旭臣的聲音突然響起,我忙回頭瞧去,正是他。多年未見,這人卻像是脫胎換骨,早已沒有初見時書生模樣,也沒了之後意氣風(fēng)發(fā)的得意,如今反倒似沉穩(wěn)許多。
我忙扭頭看向鄭影兒,就見她微微一笑,迎了上去“你來了。徐大人可等了許久。”
“皇上怎麼沒在?”周旭臣淡笑問道,“他過會便來,聽說又是那些老頭拉著他商量議和的事情。”鄭影兒垮著臉說道。
我見他們倆親密溢於言表,不由暗自羨慕,卻又覺得奇怪的很。鄭影兒見我發(fā)愣,拉著周旭臣走到跟前“徐大人,本宮的命是周大人救的,自此之後,周大人和本宮便認(rèn)了兄妹,連著本宮最親的妹妹也嫁入周府。”她掩嘴一笑,周旭臣接口道“皇上認(rèn)了我這大舅子,就此,也不忌諱我了。”
兩人對視而笑,唯我可看出周旭臣那笑意中的苦澀,因爲(wèi)此時我也笑得滿嘴黃連。
這場宴會自然食不下咽,虛僞客套,令人生厭。我每每飲酒,就能想起當(dāng)初鄭影兒月下獨歌,如今想想,倒似是前世的事情一般。暗暗看向周旭臣,就見他看著席上歌舞,目不轉(zhuǎn)睛,也不知在想什麼那麼出神。
“周大人對歌舞似乎特別喜歡,每次皇上賜宴,各位大人都是談笑風(fēng)生,對歌舞視而不見,唯獨周大人愛看這歌舞。”鄭影兒笑笑說道,席下衆(zhòng)人皆是符合。
趙懷德呵呵冷笑兩聲“周大人,你可看上了哪個舞姬,朕賞了給你。”鄭影兒卻駁道“皇上,周大人對夫人一往情深,必不會接受舞姬。”
周旭臣卻淡然站起“是,臣對夫人發(fā)過誓,此生只娶她一人。”鄭影兒神色略動,趙懷德扭頭看了鄭影兒一眼,指著當(dāng)中那名舞姬笑道“那也是以前的事情了。如今時過境遷,周大人,你看看這個如何?”
周旭臣挪動嘴脣,剛想拒絕。我也不知自己怎麼了,拿著酒盞笑道“皇上不如憐惜憐惜我這個罪臣,把她指給我罷。罪臣家中少了疊衣鋪被的,委實不便啊。”
趙懷德緊抿嘴脣,鄭影兒搖了搖趙懷德的手臂笑道“周大哥家裡可是臣妾的妹妹,皇上亂點鴛鴦譜,臣妾可不輕饒你。”趙懷德緩了神色,還想說什麼,鄭影兒附在他耳邊低語兩句,掩嘴輕笑。
趙懷德扯了扯嘴角“既然如此,這便賜給徐雬罷。徐雬這幾年也辛苦了,若是願意回朝上,朕決不會委屈你。”
我抱拳屈膝言道“多謝皇上,只是罪臣如今只想耕田看書,那朝堂的事情,委實不是罪臣所長。”
趙懷德滿意點頭“恩,朕也不勉強你。既然如此,就賜你黃金百兩,歸家去罷。”
我謝恩擡頭,再見鄭影兒,卻見她與周旭臣對視時,一瞬間顯出愁容,轉(zhuǎn)眼,又輕拉趙懷德的袖子,似乎無聊時無心之爲(wèi),趙懷德低頭瞧她時,還露出嬌羞笑容以對。我暗歎,鄭影兒如今還是活的累的很,也不知道如今這局面她樂意不樂意。若是那晚,我能拋下所有一切,硬是帶著她私奔了去,怕是如今,我和她正是男耕女織,逍遙自在罷。
第二日,我趕著馬車等在城門,青頂小轎緩緩擡來,從裡下來的便是要隨我回鄉(xiāng)的那名舞姬。說實話,那晚我連她的長相都沒瞧清,本就是爲(wèi)給周旭臣解圍罷了,她長什麼模樣與我何干。
“公子,奴婢喚拂雲(yún)。今後便是由奴婢來伺候公子了。”她聲音細(xì)弱蚊鳴,我只覺得那拂雲(yún)兩字有趣的很,喚了她擡頭,就見她清清爽爽,竟然半點胭脂都沒抹,眼睛透著晶亮,眼角還向雲(yún)鬢飛去。
我瞇了瞇眼睛,拂雲(yún)啊,長得竟和鄭影兒甚像。難怪那晚皇帝要賜她給我,進貢舞姬的田大人滿臉的不情願,原來如此。呵呵,看來,這以後的日子可真是有趣了。
“公子,奴婢,奴婢。。。”
“走罷。別喚我公子,叫我徐雬便行,你以後便改名喚做影兒罷。”
(真心完結(ji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