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他們一家三口在飯廳裡的笑語歡顏,我裝作什麼都沒聽到,拉著忍不住要開口的玉兒回到房裡。
一進門,玉兒就泣不成聲“小姐,姨娘她,你要不要去見見?”我木然坐在牀沿,想著娘不管受了多大委屈,對著我時總是笑盈盈的,爲了我不惜一次次和大娘抗爭,也讓大娘恨得她牙癢癢,就算當時爲了不讓大娘發現我看見一切,也強忍著不呼救。可如今,可如今再也沒人如娘這般護我,愛我。
沉默許久,慢慢搖搖頭“快些收拾東西吧,大娘讓我們今日便搬去庵堂,我們早些去,也能爲我娘早作準備。”玉兒見我這麼說,也只能勉強收起哭意,替我收拾起來。
等到了清水庵,天色已近傍晚。還沒等我們打點一切,我孃的靈柩已經草草送了過來,護靈的是大娘的小兒子,我們趙家唯一的男丁,鄭凌才。我慌忙快步迎了過去“凌才,你怎地來了。大娘她知道麼?”凌才無所謂的聳肩“怕什麼,你總是我的姐姐,你娘我也要尊稱句姨娘。來護靈吊殮也是人之常情,總不能讓你孤零零,身邊只得個丫鬟陪著吧。”
我聽他這麼說著,乾澀的眼眶不禁有些酸漲。鄭凌才雖是大娘所生,卻與大娘和同胞姐姐完全不同。在家也愛找我說話,平時也沒少護著我,他常說我們倆根本不像趙家人。此時見他滿臉同情愛護,我卻不知怎地隱隱生出些恨意,卻又有絲感激硬生生的把恨意給壓抑了下去。雖說他的娘害死了我的娘,我還要強忍痛意,不能手刃仇敵。可如今我一個人只得玉兒陪伴,孤苦伶仃,卻也只有他來弔唁來看望我!
我低下頭深深吸氣,輕輕抽泣著上前握住凌才的手“弟弟,也只有你纔會念著我,若沒有你,我還不知這世上還有誰記得我。”
玉兒在旁哀哀泣聲“小姐,你莫傷心了,玉兒永遠陪你。”我轉身顫抖著抱著玉兒失聲痛哭“娘,爲何你要丟下影兒啊。沒了你,影兒該怎麼辦。”
凌纔在一旁不忍,勸慰道“莫哭了,你放心,有我鄭凌才一日,便能護你一日。”我淚眼婆娑連連點頭。
母親的靈柩在清水庵要停七日才能落葬,按制我則要守一年孝。我暗暗心想,我守完孝,定要偷偷回去趙府,將那老婆子給殺了,替娘報仇之後,再去黃泉下伺候孃親。反正這世上也沒地方可容我鄭影兒,還不如早些去伺候孃親,也可償還我當日不孝。
等七日落葬後,凌才又來看我。我猶豫片刻還是小心試探道“上次我聽大娘說有人來府裡提親?”凌才點頭“正是,是當今陛下的胞弟,崇武王趙懷德。”他嗤笑“也不知道這人從哪裡得知大姐相貌,請了媒人前來說親。口口聲聲說仰慕大姐美貌才華。卻不知咱們府裡最有才華的還是二姐你。”
我勉強一笑,暗道要不是大娘,他求得確實是我。凌才卻又鄙夷道“雖說什麼娶回去必然珍之愛之,可是還不是納大姐爲妾!”“什麼?妾!”我忍不住叫出聲,凌才以爲我觸景生情,歉意地撓頭“二姐,我…”我擺擺手,心裡不知是哭是笑,大娘爲了讓姐姐嫁入王府,不惜毒死我的母親,本以爲她是爲了王妃之位,可如今卻要將自己寶貝女兒親手送去作妾,做她厭惡了半輩子的妾!
大概我臉上神色奇怪,凌才小心翼翼問“二姐,你怎麼了?臉色如此奇怪。”我心情複雜,斟酌著語氣,遺憾的長長嘆氣“大娘必然不捨得。大姐在家萬般寵愛,如今卻要去王府作妾。這勾心鬥角的,她又怎能應付?”
凌纔不耐煩道“你倒去擔心她!我看她們樂得狠,如今在找生子的方子,還去金光寺求了送子觀音,只盼能一舉得男,鞏固地位。”我忍不住捂嘴驚呼,“姐姐如此舉動,要是傳到王爺耳裡,豈不是活活給人徒增笑料!”
凌才無可奈何搖搖頭“又有什麼辦法,我勸也無用,爹又由著她們,我也懶得多說。”“恩,”我緩緩點頭“各人都有各人的緣法。”
我那個姐姐長得美是美矣,從小便高人一等,也一向是個要強的,可惜氣量卻又有些小。不過,姐姐她雖行事有些魯莽,但好在大娘處處維護,並不曾受過任何不順心的事,如今這麼大張旗鼓的求子,想也是有完全之法的。只是,我暗暗偷笑,恐怕王府和趙府完全不像,又不能將大娘陪嫁了去,看來,大姐要在王府好好吃些苦頭了。
等到凌才戀戀不捨從清水庵離去,我纔有時間給娘誦經。“小姐,你在想什麼?”玉兒擔憂的瞧著我“小姐您誦完經後,怎麼一直不說話。可還是在擔心大小姐?”
“無事,只是不知那王爺是個怎樣的人物。”我狀似閒聊說道,玉兒啐道“都作了王爺,必然是個老頭子,卻還想著娶年輕姑娘!”玉兒看了我一眼,猶豫片刻道“那日,那日,奴婢聽夫人的意思,好像王爺求親的是小姐你,不是大小姐。”
我擡眼看著玉兒“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玉兒有些著急“若是求得是小姐您,那,那您纔是應該去王府享盡榮華富貴。”
我淡淡搖頭“恩,榮華富貴不過過眼雲煙,那王爺娶了姐姐去,不過是做妾。娘做了一輩子的妾,你也看見了,可得了什麼好下場。如今也只得我們二人陪伴,你也想你家小姐有如此下場嗎?”玉兒連連搖手。
我起身收拾,準備去抄一篇佛經便睡覺去。玉兒則跟在身後,轉了話題 “奴婢覺著那天拾小姐風箏的公子,必定比這王爺要好看許多!”我聽玉兒提起,倒想起當時事情來。
那天天氣晴朗,更難得是大娘帶著姐姐回孃家去,爹又朝上未歸,不由起了玩樂的興致。差玉兒帶著前幾天偷偷央凌才得來的紙鳶,興沖沖到花園遊玩。這風箏看人放著容易,自己玩卻難得很。好在那些討厭的人都不在,府裡的僕役們偷閒,容我們二人在園子裡發瘋。
就聽我一路大呼小叫,笑聲陣陣,真是難得的舒爽。好不容易這紙鳶掙扎著,晃晃悠悠飛得如這圍牆一般高時,忽得一陣風起,這紙鳶就撲騰往圍牆外一撲。我哎呀呀叫著,忙拽繩子,一使勁卻把這繩子給扯斷了。我慌忙奔到牆邊,眼睜睜看著紙鳶順著一道道牆頭飛了出去。
“小,小姐,這可怎麼辦啊?奴婢去叫陳伯去取罷。”玉兒哭喪著臉問我。
我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趙府內院裡一般奴役不準進入,陳伯是府裡的老人,又深的大娘信任,就命他往來內外院。往日傳遞個消息,取個物件什麼的。雖是個奴役,倒比我這個小姐來的尊貴,平日裡見著他,還要尊稱一聲陳伯。
可若真的讓陳伯去取,那大娘必定會知道我偷偷玩紙鳶的事兒。可若是不取,萬一讓人拾去,又要生事端。最讓我不安的便是那日我拿到紙鳶,一時高興,就興筆在上提了“*春山暖日和風,闌干樓閣簾櫳,揚柳鞦韆院中。啼鶯舞燕,小橋流水飛紅。”還興沖沖標了自己隨性取的字號“人中影”。若讓陳伯見到了,再傳到大娘耳朵裡,那,唉,還不知道要潑多少髒水到我和娘身上呢。
我長嘆了口氣“玉兒,我們自己去取了罷。”玉兒驚訝的看著我,張大嘴,似乎不相信我會這麼說。我搖搖頭“趁今日家中無人,快些取了,就快些回來罷。”玉兒垮著臉答應下來。
“小姐可是在擔心這個?”一個好聽的男聲從背後響起。我驚惶轉身瞧去去。玉兒快速擋在我跟前,顫抖的聲音問道“你,你是誰,怎麼私闖我們內宅。你可知道我們老爺是誰,小心治你的罪。”
“哈哈哈哈,在下只是撿到這個紙鳶,不知是誰掉落的。好心送了回來,卻沒想到要被治罪,那,那在下還是走了罷。”那人雖滿臉無奈對著玉兒,眼睛卻不斷看著躲在玉兒身後的我。
“請留步。”我站在玉兒身後,稍稍側身,不敢多瞧他,只覺得他長得比我見過的男子都要好看許多,爹爹和凌才遠不及他千萬分之一。臉不由自主的紅了起來,絞著手帕,細細輕語“這位公子好心,在此謝過。望,公子將紙鳶就放在地上,我們,我們過會自己去取。”
那人擺弄著手中紙鳶,卻又輕笑道“小姐便是人中影?爲何取這樣的字號?”我升起一股被人窺探的羞恥感,語氣也不由的冷了下來“公子若是好心還紙鳶,我們在此謝過。若是別的事情,我爹爹也是朝中大臣,恐怕公子按禮要從外院拜會纔是。”
“哎呀呀,在下不過多說幾句,小姐怎能將在下當做登徒子呢。好罷好罷,紙鳶我放在這兒。”說著,他將紙鳶輕輕放在一處石頭上,我見他果然將紙鳶放在一旁,心中一塊大石落地。又偷眼瞧他,見他長得劍眉星目,真是俊朗非凡。再加上他不似凌才文弱,更顯得他身姿挺拔。
那人見我看他,故意朝我眨眨眼睛,我頓時醒悟過來,覺得臉紅的要燒起來似得,暗暗恨道平日裡自己收斂甚好,怎麼見到這麼個人倒亂了方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