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州的勝意坊,商鋪林立,一如繼往的繁華熱鬧。此起彼伏的叫賣聲,熙熙攘攘的人流,叮叮噹噹的駝鈴聲,根本感覺不出這是大唐的邊陲城市。
幾十名挎著腰刀身穿錦衣的大漢護衛(wèi)著一輛馬轎穿街過巷,在一棟裝飾堂皇的酒樓前停了下來。有人上前幫助掀開轎簾,從轎子裡慢吞吞下來一名衣著華麗的胖子,他一對細窄如縫的眼睛,臉面上古靜無波,看起來深不可測。
爲首的護衛(wèi)首領翻身下馬,疾步走上前謙恭地說:“老爺,這紅杏春酒樓在西州首屈一指,卑職到西疆辦事時曾經(jīng)在此住過一宿,酒樓的菜餚沒的說,另外還有飯後西域加餐。”
那老爺聞聽,臉上的肥肉堆在一起,嘴角露出一絲**的笑容,點點頭道:“德子,沒白跟老爺這麼多年,你這狗鼻子走到哪個地方都能嗅到溫柔鄉(xiāng)。走,咱先進去瞧瞧,好的話,爺賞你,不好的爺踹你屁股。”
隨行的大漢也都下了馬,在前面打著場子,罵罵咧咧地推搡開擋路的人:“走開,走開,沒看我家老爺來了嗎?”
過往的行人、住店的客人,見這些人兇神惡煞,紛紛惶恐地躲避。
“店家呢?快點來見我家老爺!”德子踏進酒樓就大呼小叫。
店堂中的酒保都是看人下菜碟的行家,見這些人大有來頭,匆忙跑了過來,點頭哈腰地問道:“各位大爺是來吃飯還是住店?樓上有高檔雅間!”
“唔!”那老爺從紅彤彤的酒糟鼻子裡發(fā)出一聲,信步向樓上走去,而那些大漢緊隨其後。
一陣悠揚的胡琴聲從樓上雅間傳來,聲聲如高山流水,如田園秀色,悅耳動人,聽者聞之無不心清氣爽,精神爲之沉迷。
“好手法!誰演奏的?”那老爺坐到雅間裡,閉眼凝神細聽。
在旁伺候的酒保聞聲應道:“是酒樓裡專門爲客人彈琴的莎塔碧姑娘!”
“快讓她過來爲我家老爺彈曲!”德子不耐煩地指責道。
“這個,這個,不太好辦,金大爺今天把她包了。換個更好的?”酒保開始介紹起來。
“什麼金大爺?我們老爺在這裡,這西州誰還能大過我家老爺?快去,看哪個敢攔!”德子蠻橫地說道。
酒保不敢再多說,小跑著出去了。一會兒,隔壁的琴聲突然停了,一個粗啞的嗓音,生硬的語調響了起來:“什麼李大爺?老子我沒聽說過,裝大爺裝到西州來了?西州就一個李大爺,那是我們大帥,除了他,爺爺誰都不鳥!告訴他們想聽,等著,明天爺爺讓給他們!”
這邊雅間的人未聽完,大漢們全都站起,個個臉上殺氣浮現(xiàn),德子一揮手,十幾個大漢魚貫而出,直奔隔壁雅間。
李姓老爺臉上掛滿嘲弄,端起桌上的酒杯,不緊不慢地品著濃濃的茶湯。
“砰砰……”一陣雜亂的拳腳聲後,慘叫和哀號聲交相響起。
李老爺聞聽,手一抖,熱熱的茶湯迸濺在他的手上,燙的他嘴不禁一咧。
“老爺,沒事吧?”德子慌忙湊到跟前。
“去,再帶幾個人看看怎麼回……”李姓老爺話沒說完,門砰地一聲被踹開了。
幾名兇神惡煞的大漢涌了進來,爲首一名醉醺醺的大漢罵道:“誰這麼霸道,還敢派人過來搶,爺爺?shù)牡孛婢腿莶幌逻@樣的匪類!”
德子和十幾個護衛(wèi)見對方來者不善,抽刀在手蜂擁而上。不大的雅間裡瞬間刀光劍影,碗碎桌散。
樓下也喧囂起來,涌進來很多衙役。有人大喊:“金都尉,快快住手,惹大禍了……”
刺史臺前廳。李林龍眉頭緊鎖,臉上陰晴不定。他在理順著最近發(fā)生的事情。朝廷派李義府爲巡查使巡視整個西疆,名義上高宗和皇后對他在西疆的治理讚不絕口,還勉勵他繼續(xù)好好大幹,實則對他搞的與朝廷法度有衝突的新律心存懷疑,這不把他們的嫡系李義府派來巡查了。
想想李義府來時的那個排場,整整兩千禁軍護衛(wèi)。按例,一名巡查使出巡最多有幾百名禁軍護衛(wèi)就夠氣派了,這次卻派了這麼多人跟隨。可見高宗和武皇后對這個李義府是多麼地看重,也間接表示他們對自己的不信任。
對李義府其人,他從心裡不想結交。這小子來就沒安好心,面上嘻嘻哈哈,稱兄道弟,說出來的話彷彿都是掏心窩子的,可是私下底卻派人四處訪查,這是巡查嗎?看起來到象是專門蒐羅罪名而來。
一名侍衛(wèi)風塵僕僕地跑了進來,人還沒到跟前,話已經(jīng)到了。
“大帥,出事了!”來人是親從營的校尉林濤。
“什麼事?”他聞言眉毛上挑。
“金都尉帶著親兵和巡查使的人在紅杏春樓打了起來,傷了不少人。幸虧裴參軍始終跟著巡查使,發(fā)現(xiàn)及時,出面制止的快,不然李巡查的腦袋就讓金順可利給削掉了!” 林濤敘訴道。
李林龍聞聽一股冷汗從腦門滲了出來。這事處理十分棘手,偏袒李義府,那麼金順可利就得掉腦袋,弟兄們肯定不幹,千辛萬苦與兄弟們建立起來的感情也會出現(xiàn)巨大裂痕,即使金順可利是降將,那也是蒼鷹軍的人,不能維護下屬,誰還真心跟你賣命?正常處理,金順可利的命保住了,也傷不了兄弟情誼,可李義府能肯嗎?他巴不得把事情鬧大呢。看來,樑子是結定了,朝中以後多了個勁敵,禍福難料啊!
“怎麼回事?他們現(xiàn)在何處?”他儘量平和地問道。
“事情起因是爭奪一名彈琴的胡姬……裴大人命令把傷者全送去就診,把金順可利等一干人先捆了起來,陪著巡查使正回這來。”林濤不安地說道。
“嗯,他處理的很好。”李林龍點頭,他略一思索道:“你派人嚴密封鎖這個消息,要是傳出去,金順可利的部下和禁軍鬧將起來,事情就不好辦了。對了,還要加強對出城的一干人等嚴加盤查,防止李義府加害金順可利的奏摺上報聖聽!”
“明白,我馬上去。”林濤心中瞭然,應著奔了出去。
裴行儉陪著滿臉陰雲(yún),臉色蒼白的李義府走了進來。
“林龍老弟,這惡賊意圖行刺本官,這是要謀殺朝廷巡查大員呀!我李義府雖然不算什麼,但也是代表陛下來的,這是犯上作亂,要造反呀!這裡面定然有陰謀,必須儘快奏稟聖上,徹查此事!”李義府腳沒踏進大廳,就喊叫的四鄉(xiāng)可聞。
李林龍面上裝作驚訝,心中卻是大怒。徹查?徹查什麼?查來查去不就是想說我搞陰謀派金順可利刺殺你,以莫須有罪名把我倆全法辦了嗎?
“義府兄,金順可利剛受王化,是個直來直去的粗人。你著便裝巡視,他上哪知道是李大人呀,你要穿的是官服,他早就必恭必敬了。至於行刺之說,我看是不會的,估計他是喝多了,纔會衝撞義府兄的虎駕,我一定重重責罰他。至於勞師動衆(zhòng)的徹查,義府兄,是否就沒有必要了?你請放心,金順可利雖然是我手下大將,但我絕不護短,違反軍紀跑去喝花酒,又冒犯朝廷巡查大員,憑此兩點也當嚴懲,當會爲兄臺出口惡氣。”
李義府也感到自己剛纔說話有些冒失,看來李林龍心中已對自己不滿,所以見風駛舵道:“也好,殺了他,我心中怨氣也就解了!”
李林龍心中暗罵:你個李義府真拿自己當人了,就因爲你好色搶人,而被傷了幾個人,你就要殺我大將,你當你是誰?就連當今聖上對有戰(zhàn)功大將都不開殺戒,你要殺,你做夢吧!
他裝作非常爲難的樣子,應道:“義府兄這口氣,老弟我一定要替你出的。可金順可利是有過戰(zhàn)功的大將,官職是五品的折衝都尉,恐怕不是我能說殺就殺的呀。”
李義府一愣,隨即應道:“那咱倆聯(lián)名上摺子,告到陛下和皇后那裡,我看他的頭還能保住嗎?”
李林龍搖搖頭道:“金順可利雖然有錯,但冒犯上官,按律就是杖責,罪不致死。兄臺將此事捅到陛下和皇后那裡,恐怕對兄臺也百害無一利呀。”
李義府不甚明白,問道:“對我有什麼害?”
李林龍心中冷笑,裝做爲其擔憂的樣子應道:“兄臺恐怕忘記了,你被朝廷派出來的使命是巡查西疆,而不是到酒樓搶女人,聽小曲吧!這是否有失職或者揮霍朝廷差銀之嫌?”
李義府心中徹底明白了,敢情你李林龍是鐵心要維護手下大將,在赤裸裸地威脅我?意思擺明了,我要是敢奏稟陛下投訴金順可利,你就告我喝花酒爭女人惹出事端。
他肺都要氣炸了,不由得惡從膽生,暗思道:你這樣不仁,我也不怕撕破臉。我來了,你表面上恭敬,連個例錢也不孝敬。哼,我這回要翻個底兒朝上,就不信你沒有任何短處。我讓你護著金順可利,這回我連你一起收拾。
他滿臉堆笑:“多虧老弟想的全面,不然愚兄就犯大錯了,也好,暫且饒了這廝性命,如何處置全憑你做主了!”
李林龍見他態(tài)度明朗,心中大喜,道:“好,來人,折衝都尉金順可利滋事擾民,衝撞朝廷大員,罪不可恕,數(shù)罪併罰,按軍紀責杖一百,停職反省,以儆效尤!並責令向李巡查致謙。”
李義府見李林龍已經(jīng)定了罪,也不多言,拱拱告退。
他走後,一直在旁邊觀察的裴行儉滿含憂色地說道:“大帥,李義府轉變的太快了,我看這樣處理他肯定不甘心,他權勢沖天,不定會怎樣算計大帥呢。此人斷不可讓他活著回到京師,以他在陛下和皇后那裡的得寵程度,只要他信口開河,依然可以把金順可利定位爲刺殺巡查大員,把此事說成有預謀的。那時,大人恐怕不但護不住金順可利,你自己也是危機重重了!”